美国大学体育业余主义历史传统探析
2017-11-27杨占武
杨占武
(中国人民大学体育部,北京100872)
美国大学体育业余主义历史传统探析
杨占武
(中国人民大学体育部,北京100872)
业余主义是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的根基。对这一根基的深入探析,有助于更好地把握美国大学体育的成功之道,为国内大学体育工作提供参考。借助文献资料法对此进行了追根溯源。结论表明,业余主义源自古希腊雅典城邦全面发展的教育观,经由维多利亚时期英国学者的诠释,进而成为精英教育的核心要求。这一要求为美国的高等教育所继承。为反对大学校际竞技运动的职业化,保证公平竞赛环境,通过针对学生运动员招生标准、学业要求等问题的立法,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坚守业余主义并传承至今。
业余主义;大学体育;学生运动员;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
1 问题的提出
在美国,除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NCAA)外,组织大学校际竞技运动的,还有美国大学校际体育竞赛联合会(NAIA)等一些规模较小的大学校际体育组织和团体[1]45。但仅从会员院校的数量、地位和规模来看,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就可以说是唯一能够代表美国大学的体育组织,更不必说举世称道的参与度和竞技体育水平。多年来,国内学界言及美国大学体育,也既指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及其会员院校和联盟所组织和开展的大学体育活动,特别是校际竞技运动(Intercollegiate Athletics)。
为借鉴美国大学体育的成功经验,国内学界对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NCAA)的管理体制和运行机制多有研究。但对其自1906年成立以来就始终坚守的业余主义则少有关注,这与业余主义在该组织中的地位和作用存在很大落差。国外学者认为,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的根基,无论是成立之初还是现在,就是对业余主义的坚守以及体育与教育的结合,教育是根本[1-2]。这一根基体现在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的宪章和细则之中,涉及到大学体育的各个方面。在国内相关的少量研究中,有言及自由教育理念而谈到业余主义的,也有对其溯源并归纳其发展阶段的,但均有失偏颇。事实上,美国大学体育的业余主义不仅是精英教育的核心内容,也是追求公平竞赛环境的必然要求,更是维护大学竞技运动市场份额的必然选择,其立法过程也代表了美国大学体育所有参与者的利益,是美国大学体育百余年来不断进步与发展的基石。
因此,解读美国大学体育的成功,必须对其业余主义的历史传统有更为深入的理解和把握,为国内相关研究拓展思路,为做好国内大学体育工作提供参考。
2 从全面发展教育观到业余主义
2.1 古希腊雅典城邦全面发展的教育观
据美国学者阿伦·奥恩斯坦和莱文·丹尼尔考证,古希腊雅典城邦的教育观为培养市民的责任心和对城邦国家的认同,培养全面发展的人[3]。两位学者认为,苏格拉底的哲学强调一个人应努力追求道德的卓越、生活的明智和行为的理性,真正的教育应培养道德上卓越的人,这种总体上的道德卓越远优于智者派(公元前15世纪,古希腊的智者派是一群漫游的教师,重在培养学生的交流技能,以使学生能成为成功的辩护人和立法者。他们传授的重要科目是语法、逻辑和修辞学。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等批评者认为智者派只注重表面和技术,不注重真理和诚实)的技术训练。在其继承者柏拉图设计的基本课程中,体操被认为对品格的培养和身体的发展有重要作用,18~20岁的学生将从事广泛的身体和军事训练。亚里士多德也基本继承了柏拉图在教育上的观点,区分了博雅教育(也称自由教育,Liberal Education)与技术训练之间的差异,甚至认为职业的训练会妨碍智力发展。他所提倡的义务学校教育,从幼儿到青少年也都包括体育活动和体育教育。
实际上,早在这三位雅典先贤之前,古希腊人对体育运动就已极为推崇。在荷马时代,军事技能教育就是教育的首要内容,而军事技能教育主要是以体育的形式进行的[4]58。在古风时代,斯达巴教育更是将军事技能教育推至极致,年满18岁的斯巴达青年经过一定仪式成为“青丁”,进入更高一级的教育机构——青年军事训练团(又称“埃佛比”,Ephebia),接受由军事首领组织的为期两年的强化军事训练[5]34。但斯巴达教育没有给文化知识教育留下一席之地,他们几乎拒绝一切文化知识的学习,甚至连最基本的读、写、算都被排斥在教育之外,这造成整个斯巴达民族文化素质的低下,进而导致曾经称霸整个希腊的斯巴达城邦日趋衰落[4]64。斯巴达的衰落,反衬了雅典全面发展教育观的合理。
无论是对斯巴达式教育的反思,还是对智者派技术训练的批判,都说明了雅典三贤之所以强调道德卓越、强调品格培养、强调博雅教育的原因。“健全的心智寓于健全的身体(A Sound Mind in a Sound Body)”是对雅典城邦全面发展教育观最好的注解[6]3。
近期国外研究成果表明,全面发展的教育观与业余主义的联系是由19世纪的英国学者们提出来的。这些学者们认为,在身体的训练(Physical Training)成为教育的必要内容,有益强身和纪律性的同时,业余的竞技运动和比赛(Amateur Athletics and Games)则通过友好的对抗(Friendly Rivalry)培养更高一层的品质,如勇气、忍耐、自我约束和礼貌(Courtesy)。因此,19世纪的英国学者都推崇对古希腊业余体育和文化的继承。他们认为,学校里的体育场馆和体育活动对学生的道德养成有利,业余的体育比赛也对个体的道德素质和社会的道德风气有利[7]。
2.2 英国贵族与绅士的业余者身份
在汉语语境里,“业余”颇有贬义。但在英语语境中,业余者(Amateur)是英国贵族有别于其他阶层的重要标签。对贵族来说,他们是当然的“业余者”。贵族们有时间欣赏艺术只是因为艺术本身的优雅,贵族们研究生活中的审美,也只是因为乐于此道[8]12。贵族们也显然就是有闲阶级。凡勃仑(Thorstein Veblen)在其经典《有闲阶级论》里指出,就学习目的而言,参与体育运动和学习经典相比有明显的优势。在体育运动上的优异表现,不只是表明他们有时间,也同样表明他们有钱,以及他们所拥有的无需专业化的古典性格和气质[9]。
随着1694年英国银行的成立,英国中产阶层或曰有闲阶层日益壮大,业余者与这一阶层所追求的绅士形象开始密切相关。新兴的中产阶层努力通过博雅教育及学会贵族的兴趣爱好来提升自己的社会形象和地位[10]。曾专属贵族阶层的兴趣和爱好,与专业化或职业化无关,成为绅士必备的才艺。与此同时,贵族中的体育爱好者们为了有别于中产阶层的新贵,不断地追求新奇的更显高贵的运动[11]。
但排斥劳工阶层的业余主义条款,最早是由19世纪出现的体育协会提出来的,与在此百余年前的贵族俱乐部很少甚至根本就毫无关系。成立于1866年的英国业余运动员俱乐部给出了最早的关于“业余者”的定义:业余者是这样的一些绅士,他们从未参与过资格公开的比赛,也从未为了金钱、为了特许费,或者与职业选手一起为了金钱,为了特许费而比赛。在其一生中也从未将运动视为谋生手段,他们不是工人、工匠或劳力[12]。
之所以排斥劳工阶层,因为在维多利亚时期(1837—1901年,既维多利亚女王在位统治时期,是英国爆发工业革命的时期,也是大英帝国开始达到鼎盛的时期),是否绅士的重要依据是一个人的举止和言行。1859年,关于英国绅士,塞缪尔·斯迈尔斯(Samuel Smiles,1812—1904,苏格兰作家及政府改革派代表,以其著作《自立》而闻名,该书被誉为维多利亚时代中期自由主义的圣经)写道:最重要的是,绅士是诚实的。绅士们认为真诚是“存在的最高意义”,是正直的灵魂[13]。在他看来,如果体育比赛要保持公正和友好,要在诚实和体面的方式下进行,那就只能由绅士来参加。协会的创办者们担心,那些从体育比赛中挣钱的职业选手,不会在比赛中像绅士一样行事。金钱,无论是赌注还是酬劳,都将损害体育比赛的健康,因此,中产阶级的绅士们极为推崇比赛的公平与荣誉。当1891年足球协会推出罚球这一规则时,绅士们认为这一规则是对他们的冒犯[10]。因为,作为真诚的绅士,为了荣誉与公平怎么可能有意犯规?
所以,自“贵族”的“业余者”身份起,在“业余者”和“绅士”这两个称谓中,也形成了必然的联系。“业余”是成为“绅士”的必要条件,“绅士”也因此必然是“业余者”。
2.3 早期英国学校体育中的业余主义
英国社会对体育的推崇在其学校教育中有很多佐证。1815年,在滑铁卢战役中对拿破仑取得决定性胜利之后,威灵顿公爵(Duke of Wellington,1769—1852,英国陆军元帅,1814年获封为威灵顿公爵,1815年6月18日与普鲁士军队一起取得滑铁卢战役的决定性胜利,后曾两度担任英国首相)曾言:“滑铁卢的胜利是在伊顿公学的操场上注定的。”[8]12这一被广泛引用的名言,除了说明体育运动在培养领导力、团队意识和纪律性方面的重要性外,也道出了体育运动在英国学校中的地位。1788年,伊顿公学和威斯特敏斯特公学的学生就举行了一场板球比赛。1827年牛津和剑桥大学之间进行的板球比赛被认为是最早的大学校际之间的赛事。两年之后,牛津和剑桥首次举行了至今享有盛誉的赛艇比赛[14]。
兴起于维多利亚时期的强身派基督教(Muscular Christianity)对学校体育运动更是推波助澜。其倡导者查尔斯·金斯利(Charles Kingsley:1819—1875,圣公会(新教三个原始宗派之一)牧师,小说家,剑桥大学教授,威尔士王子的家庭教师。他同时也是基督教社会主义改革派的代表人物,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最有影响的学者之一,认为基督徒应是维护善的战士,要履行好自己的职责,就应当拥有“强大的力量和坚毅的品格”。他主张学校应开展大运动量的体育运动,这将有助于培养坚毅的品性、坚强的身体,可以让基督徒更好地完成上帝的使命。他坚信,运动可以让英国的上层社会“体味疼痛,变得足够坚毅,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具备阳刚气质”[15]19。
1927年,美国的卡内基基金会就英国的学校体育发表了一份研究报告。报告指出,英国的学校对待体育运动非常认真,但他们同时也努力维持体育运动与其他活动的平衡。英国的教育目的,就是为了培养全面发展的人(All Round Men)[16]。
虽然牛津和剑桥之间的赛艇比赛观者如云,但在英国学校里,体育不可能被视为满足观众需求的商业化娱乐,它仅被视作博雅教育的重要内容,以培养全面发展的绅士[8]14。英国的学校体育显然是奉行业余主义的。
3 美国大学体育对业余主义的继承与坚守
3.1 早期美国大学体育对业余主义的继承
《美国体育简史》对早期美国的体育活动是这样说明的:毫无疑问,英国殖民者从本土带来的消遣和娱乐,不仅只是体育活动,也包含了他们对这些项目的认知和情感,以及这些项目所根植的文化和传统[17]。
哈佛大学成立于1636年,耶鲁大学成立于1701年。哈佛大学即仿造剑桥大学伊曼纽尔学院而办,课程模式和寄宿制与剑桥大学类似。耶鲁学院则是由从马萨诸塞州清教徒中分离出来的公理会(1620年,首批清教徒乘“五月花”号在北美登陆。公理会是从清教徒中分化出来的一个派别,其他派别还有长老会、浸礼会、圣公会。总体而言,从英国移民至北美的是清教徒中的激进派,又称分离派或独立派,他们提倡共和政体,坚持政教分离,主张让更多的信徒管理教会,允许地方教会有较大独立性)教友建立的[18]。就这两所大学的体育运动,斯蒂夫·瑞思认为,哈佛和耶鲁继承了牛津和剑桥的体育运动和规则及业余主义[19]。
19世纪末,哈佛、耶鲁、普林斯顿三所大学即被誉为三巨头(Big Three)。有学者认为,三巨头已经被WASP(信奉新教的盎格鲁·撒克逊裔美国人)占领了。对当时的新教精英而言,所谓统治阶层就是WASP上层精英和他们中的完善人士——受过教化的“绅士”。而私立寄宿学校绝对是塑造人格和灌输价值观的理想工具。
曾在英国留学并颇具运动才能的皮博迪(Endicott Peabody),1884年按照英国的模式创办了格罗顿公学。他认为,运动中存在的竞争有助于学生发展出多重品质,例如:忠诚、勇气、合作以及阳刚之气。体育运动可以让年轻人在遵守游戏规则的同时全力以赴,这必将有助于他们学会自制、公平竞争与正派为人[15]19。在不到20年的时间里,格罗顿就成为美国最为权威的寄宿制学校,其学生纷纷被三巨头院校录取。通过授予皮博迪荣誉学位,哈佛和耶鲁顺利地将他与他所代表的英国教育理念神圣化起来[15]27。
《NCAA百年》一书指出,业余主义,无论在古希腊还是在英国,都是精英教育的核心。英国的大学与古希腊人有着同样的观点并将此观点传递给了他们在美洲大陆的继承者们[2]8。
3.2 早期美国大学体育面临的职业化乱象
众所周知,美国内战后的几十年是大学发展的黄金期,特别是1862年《莫里尔法案》通过之后,赠地大学在各州纷纷成立。然而,大学数量的急剧增加,使办学资金和招生成为每所大学都必须认真对待的严峻问题。在19世纪末,州立大学、赠地大学、技术学院、文理学院,都在学生生源市场上竞争。课程改革和专业设置虽然能够帮助大学吸引学生,但在那个年代,没有什么能比体育竞赛更能吸引媒体和公众的关注。大学体育竞赛所带来的知名度和门票收入是任何一所大学都无法忽视的。哈佛大学于1903年投资300 000美元建起了美国境内第一座橄榄球场,带有36 000坐席。耶鲁大学1914年建成的橄榄球场则有75 000坐席,是当时美国境内最大的球场。
1892年成为芝加哥大学首任校长的哈珀(William Rainey Harper)更是将竞技运动作为提高学校知名度的重要手段。他要求学校的橄榄球队到美国的各个地方,打败其他所有学校。哈珀的这一策略是成功的,到1909年,其在校生就从最初的19 00人发展到5 500人[20]。哈珀的这一策略也是需要很大投入的,据当时的报道,其橄榄球队教练有80 000美元专款用于招募“有需要的”的学生。这一做法无疑是职业化的[8]21。
芝加哥大学的做法并不是个案。为利用大学体育竞赛提高院校的知名度,对有运动天赋的选手提供资助进行招募是较为普遍的做法。学校的校友群体在此过程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他们不仅为母校发现选手,他们也向这些选手们付钱、提供工作,或者不用归还的贷款。身处小城镇的大学在这方面也不落后,因为大学的竞技运动有助于促进当地的经济,提高城镇的知名度。他们完全乐于成为大学代表队的拥趸和支持者,他们当然不会反对向有天分的选手提供资助[8]23。
不加控制的激烈竞争甚至使没有学生身份的运动员和职业运动员作为枪手参加大学体育比赛,围绕比赛结果的赌博也随之兴起。本应仅是学生参加的大学业余比赛充斥着金钱所带来的种种职业化乱象。
3.3 橄榄球场上暴力与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的成立
19世纪末,有悖于业余主义的,并不只是在美国高校中泛滥的职业化乱象,还包括橄榄球场上的暴力。
橄榄球的比赛规则决定了一方进攻另一方必然千方百计地防守。由于缺少有效的保护器具,严重的伤害事故层出不穷。1905赛季,橄榄球赛场共有18例死亡,149例重伤,招致媒体与大众的愤怒和批评。1905年10月,时任美国总统的希奥多·罗斯福,召集了哈佛、耶鲁、普林斯顿大学的代表来到白宫,明确提出:改革比赛!虽未明言,但他暗示,不然比赛将被取消。
11月25日,在纽约大学与联合大学的比赛中,一名队员在试图阻止“群体战术(Mass Play)”时丧命。纽约大学校长亨利·迈肯(Henry MacCracken)当晚急电哈佛大学校长查尔斯·艾洛特(Charles W.Eliot),希望由他召集各校校长召开专门会议,讨论橄榄球比赛的暴力问题,但艾洛特没有回应。纽约大学校长并未因此停止努力,随后邀请了曾与纽约大学有过比赛的13所学校代表一起商讨,这些代表进而决定要在更大范围内采取行动。
1905年12月28日,共有62所院校的教工代表参加了会议。虽然三巨头院校态度不一全部缺席,但这并未影响会议的召开,也未影响美国校际橄榄球联盟的成立。联盟选举出自己的规则委员会,联盟也任命了一个执行委员会,开始立法,起草章程和细则草案,包括联盟的更名事宜,以表明该组织应处理的不只是橄榄球一个项目的问题。
1906年3月,草案得以通过。12月,第一次代表大会在纽约的默里山宾馆召开。这一组织被命名为美国校际体育协会(IAAUS,The Intercollegiate Athletic Association of the United States)。4年以后,该组织更名为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The National Collegiate Athletic Association),NCAA就此诞生[2]10。
橄榄球场上的暴力是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成立的主因,但暴力本身和职业化乱象都是有悖业余主义的。在1906年的首届代表大会上,立法通过的第一版宪章就载明,美国的大学体育必须建立在道德基础之上并且追求崇高的教育目标,美国大学体育的根基就是业余主义。
3.4 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对业余主义的立法与坚守
实际上,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所表明的信念和追求,在其成立之前,就有不少大学和联盟既已信奉并付诸于努力。哈佛大学校长查尔斯·艾洛特明确反对美国大学里盛行的为了比赛胜利不择手段的行为。与他同一时期的斯坦福大学校长大卫·乔丹(David Starr Jordan)在媒体上也公开表明:“不应有任何人,无论通过什么渠道,因为参与大学体育比赛而得到金钱。”[8]26
1916年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第一次在立法中对业余运动员做了定义并在1922年做了修订:业余运动员是那些仅为了快乐(Pleasure)、身体(Physical)、精神(Mental)、道德(Moral)和社会交往(Social)方面的益处而参与体育运动的人[2]168。
但在激烈竞争的现实面前,虽已在宪章和规则中立法但业余主义很难得到严格执行。其原因是:1)作为松散的协会组织,主要依靠会员院校和联盟自主治理,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没有有效的强制手段;2)提供资助招募运动员的,恰恰是大学竞技运动的支持者。美国的大学校长们不得不在媒体面前批判职业化的罪恶,但潜意识上,他们也被大学竞技运动职业化的益处所吸引[8]36。
3.4.1 “健全准则(Sanity Code)”与学生运动员资助的限定 1935年,由北卡罗莱纳大学校长弗兰克·格雷汉姆(Frank Graham)牵头,美国南部联盟提出了严格的业余主义准则,如取消针对运动才能的奖学金等。但这一原本认为应能得到广泛支持的准则根本没有实现,遭到很多教练及校友协会的激烈反对。南部联盟院校于1938年彻底放弃了格雷汉姆方案[8]40。
但这一方案及其失败所反应的业余主义事关公平竞赛问题,在全美所有会员院校和联盟都是普遍的,引起广泛的关注与讨论,进而促使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于1948年立法通过“健全准则(Sanity Code)”。这一准则的内容涉及到运动员的资助、招募、学业等。照此准则,学生运动员不能获得基于运动才能而发放的奖学金。奖学金的发放依据只能是经济上是否需要以及学业表现[2]45。
与以往所有业余主义准则不同的是,这一“健全准则”是带有“牙齿”的。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为此成立了由3人组成的宪章监察委员会,同时也成立了调查委员会(Fact-Finding Committee)以调查可能出现的违规。对违规的处罚就是取消会员资格,但前提条件是必须在代表大会上获得三分之二多数票的同意[2]31。
这一条件为“健全准则”的执行带来了巨大困难并直接导致这一准则的废除。1950年,有7所大学被认定违规,但是否处罚的投票结果仅是111:93。对这一准则的不满,对处罚过重的异议以及支持处罚的票数难于达到三分之二多数的现实,导致1951年代表大会时,“健全准则”被正式投票废除。但具有历史意义的是,这一立法的失败使所有院校都意识到,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应具备执法能力,只有这样才能坚守业余主义。业余主义的立法也要顺应时代的发展,符合绝大多数会员院校的利益。
为了解决普遍存在的学生运动员资助与业余主义的矛盾,保证公平竞赛环境,1956年的代表大会立法通过了新的准则,所有会员院校都可以给予学生运动员“普遍接受的教育费用”。这一费用被限定为学费和用于住宿、餐饮、书本和小额洗衣等方面的资助。虽然这一做法也导致是否“为钱比赛(Play for Pay)”成为之后争议不断的话题,但总体来说,这显然是能令会员院校较为认可的决定。会员院校也普遍接受对资助如此限定是符合业余主义的。
3.4.2 对招生学业标准的要求 除资助种类和数额外,招生时的学业标准同样是坚守业余主义所无法回避的问题,也是公平竞赛无法回避的问题。在此问题上,最初的“1.600规则”经历了与“健全准则”同样的先立后废的过程。
“1.600规则”在1965年代表大会上获得通过,这一规则要求招收的学生运动员在最高4.0的平均学分成绩(GPA)上要不低于1.6。除此之外,高中学业排名、GPA、ACT、SAT都可以作为参考。但如此低的学业标准对老牌名校来说显然是难以接受的。如常春藤联盟的高校就一度宣布将不再参加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的锦标赛。
也有院校认为,这一规则干涉大学的招生自主,是对大学自主权的侵害。还有院校认为,学业要求超出这一标准的院校与只是达到这一标准的院校招来的学生运动员水平不同,公平竞赛难以保证。但最终导致正反双方意见失衡的是,有批评者认为这一规则是对成绩不好贫困学生的歧视。剥夺这些学生的入学机会有违社会公平,大学有责任向这样的学生提供教育机会[2]49。在1973年的代表大会上,“1.600规则”终被投票放弃。
历经多年混乱和争议,取而代之的是1983年通过的“提案48”[2]50。该提案主张,要取得一级会员院校学生运动员资格,在高中阶段的核心课程中,必须达到不低于2.0的平均学分成绩。此外,必须在语言和数学这些核心课程上,综合成绩达到SAT考试700分或者ACT考试15分[2]63。
虽然这一提案从一开始也存有争议,如反对者认为这一规定将使少数族裔,特别是非裔美国学生受到不公正的限制,但总体上来说,支持者们认为,通过“提案48”设定学业标准是坚持业余主义完成教育使命的必然要求。
3.4.3 校长委员会的成立与更严苛的学业进展标准 迫于美国教育委员会(ACE,American Council on Education)等众多高等教育组织的压力,为更好地发挥大学校长在大学体育工作中的管理和监督作用,1984年,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单独成立了校长委员会[2]67。此后,在1997年的治理结构调整中,校长委员会与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完全整合,大学体育的校长负责制(President Control)在全美高校范围内得以实现[2]83。
校长委员会的成立使会员院校在坚持业余主义的立法和行动上有了更大的决心,也有了更严苛的举措。如1996年在“提案48”基础之上形成的“提案16”,2003年开始实施的定期公布一级会员院校(Division I)代表队的学业进展率(Academic Progress Rate)、毕业率(Graduation Success Rate)以及二级会员院校(Division II)代表队的学业成功率(Academic Success Rate)等。这些立法和举措的目的就是监控学生运动员每一学年的学业表现。为此,各代表队主教练都要定期提交专门报告。如一级会员院校代表队未达到学业进展率要求,将面临失去季后赛资格等处罚[2]167。
针对学生运动员的训练时间和参赛次数也有诸多立法限制和规定,国内多有介绍,限于篇幅,不再赘述。美国大学生体育联合会对这些立法是这样说明的:从大学毕业与在赛场上赢得比赛同样重要。我们的职责就是为年轻人提供学习、比赛、成功的机会。这既是我们的承诺,也是我们的责任[21]。这无疑是对美国大学体育之所以坚守业余主义的最好说明。
4 启示
从古希腊雅典全面发展的教育观到英国贵族和绅士的身份标志,再到英国学校的精英教育追求,业余主义始终是与教育密切相关的,是面向所有学生注重人才培养的。美国大学体育不仅继承,也不断强化和坚守业余主义。
其基本逻辑在于,业余主义的历史传统已成为各会员院校都必须达到的明确标准或必须执行的具体要求。这些标准和要求不仅事关人才培养,更事关代表队水平和公平竞赛,事关所有会员院校和联盟的利益。因此,在会员院校和联盟的重视和参与下,业余主义的立法不断得以完善,业余主义的历史传统因而历久弥新。
虽也存有一些非议,也时常会有法律挑战,但业余主义的美国大学体育始终信守教育使命,提供了大量的免费教育机会,得到社会的广泛认可,不断吸引无数青少年投身于体育运动。业余主义的美国大学体育也很好地维护了公平竞赛环境,得到会员院校和联盟的广泛支持。这对美国竞技体育水平的持续领先,对美国职业体育乃至体育产业的持续繁荣,都居功至伟。
对国内来说,无论是竞技体育举国体制的后备人才困境,还是职业体育在青训方面的乏力,其根源都在于国内青少年对体育活动的远离。早在上世纪80年代,为促进人才培养,国内高校就开始试办高水平代表队。但1%的招生数量的限制使这一政策难以吸引家长鼓励孩子参与体育。招生政策的机械与单一,也造成名校垄断尖子运动员和比赛成绩的现象,严重影响了参与院校的积极性。多年来,这一政策在人才培养上也始终难有作为。
诸多问题在国内已呼吁了多年。但限于体制的掣肘,限于制度的匮乏,虽有诸多努力,但始终沉疴难起。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要推进社会组织依法自治,发挥作用。美国大学体育业余主义历史传统所反应的,不只是全面发展的教育观,还有自主治理的立法过程。顺应时代要求,借鉴美国大学体育业余主义历史传统所蕴含的基本逻辑和立法经验,调动国内广大大学体育工作者的积极性,解决长期存在的制度难题,应是创新发展大学体育工作的突破口。相关问题,有待进一步的深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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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乔艳春
Analysis on Historical Traditions of NCAA Amateurism
YANG Zhanwu
(Physical Education Department,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China)
The amateurism is the fundamental principle theme of NCAA.The in-depth analysis toward this theme is essential to understand the success of American intercollegiate athletic andmeaningful for the developmentof Chinese university sports.Based on literature reviews,the results show that it is a concept initiated by Victorian England scholars from the views of ancient Greek philosophers on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education,and facilitated to a central component of elite education.Itwas inherited by American higher education.The legislation on eligibility and academ ic progress etc.of student-athlete to resist the professionalization and tomaintain the level playing field for intercollegiate athletics are the key approaches for the adherence and sustainability of NCAA amateurism.
amateurism;intercollegiate athletic;student-athlete;NCAA
G80-053
A
1004-0560(2017)02-0026-06
2017-01-12;
2017-03-02
教育部教育科学规划课题(2016010207)。
杨占武(1968—),男,副研究员,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体育人文社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