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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书的小说王国

2017-11-26安殿荣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7年11期
关键词:天赐朱莉姨妈

安殿荣

对刘荣书的系统阅读,始于他的两部小说集——《追赶养蜂人》和《冰宫殿》。这两部集子大体上展示了刘荣书小说的创作风貌。在他营造的小说王国里,作者痴迷于对米镇旧时光的多维度刻写,敏锐地捕捉着回荡在生活中的那声悠长叹息,在抵达和抚慰的过程中又不乏诗意相伴,使那些散落的故事兼具磨砂般的生活質感和不可思议的人间传奇。

一、米镇生活与诗意的少年

刘荣书的大部分作品或密或疏地围绕着几个关键词:米镇、自行车、少年与梦。它们似可一一对照为地理、时代、难以勘测的人生以及无法挣脱的命运之枷,这便大致可以概括出刘荣书小说王国的一个基本轮廓。

首先是米镇。作者没有大费周章地着意刻写米镇,而是像拼图一样,在不同的作品中不经意地勾勒出来。那是广袤华北平原上的一个小小的米镇。它有四季分明的田野,有浩荡的拒马河,也有似浮屠般白色尖顶的粮仓;它时有货郎经过,也有养蜂人停驻,外地人的到来,如蝴蝶振翅的效应,总能在米镇掀起波澜。米镇上生活着最普通又朴实的人们,为了生计,他们过着质地粗糙的生活,他们臣服于命运之手的摆弄,而刘荣书总是能从这些粗糙的生活缝隙中捕捉到最细微的情感,以及最严酷的命运转折。

自行车则是最具年代感的标识。并不算遥远的时光使这些故事微微泛黄,却仍是触手可及。当然,除却自行车,经常出现的还有马和马车。这些基本的交通和运输工具,在刘荣书的小说中经常出现,有时还承载了复杂的使命,它们不单是简单地将主人公从一个地点带到另一个地点,也可以把主人公从未知的深渊带向明朗的真相,更可以将一种命运摆渡到另一种命运。比如在《追赶养蜂人》中,少年骑着自行车一路向南,与当年梅与唤发生情感纠葛一路向北的路线两相重合,骑行的过程,便是找寻真相的过程。《世界》则从哑巴借自行车开始,少女雪白近乎崩溃的人生,是在哑巴继父的坚持下得到了转变。自行车在这里代表了乡村和城市的距离,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之间的距离。

米镇的地理位置和乡村风貌,再加之以自行车来定位的时代特征,使刘荣书的小说王国泾渭分明。舞台既建,大幕展开,占据舞台中心位置的,便是少年。

少年代表着无尽的未来。在那个属于自行车时代的乡村,少年通常是被忽略的、易遭变故的个体。在刘荣书的小说王国中,少年的成长多带有艰辛与侥幸的意味,而少年懵懂间酿下的祸患常常是无法挽回的。在《死亡信使》中,少年潘多在懵懂中贻误了救治母亲的最佳时机,作品将关乎生死的大事与儿童的顽劣和不谙世事联系在一起,空留一声叹息无处着落,呈现了残酷的生命纹理。在《浮屠》里,少年苏双用陈武看守粮仓的枪,将那个在饥饿中给他们施舍过窝头、用粮食诱惑并占有了母亲的男人给打死了。这懵懵懂懂的下意识的举动,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将既定命运推上了别样的轨道。而少年们的成长仿佛只在一夜之间。在《旧诗篇》中,刘荣书非常顽皮地将小说的主人公命名为李雷和韩梅梅,少年间懵懂的情感纠葛以污秽的语句出现在电线杆上,直到有一天,少年们在电线杆上发现了令人迷醉的诗句,这些诗句震撼着少年的心。饥饿和现实的压抑,改写着少年们的命运,诗篇中涌动的撼人的力量也在改变着少年的命运。《珠玉记》则展现了少年成长之后的样子。神算手朱瞳为了救心上人梁红,迫不得已将祖传的宝算盘送人,却仍凭自己的本事震动了所有人。祖传的宝算盘,只是一种心理上的抚慰和依托,朱瞳最后喃喃自语的那句:“娘,你都看到了吧?这下,你该放心我了吧!”便可看作少年成人的关键节点。

在刘荣书的小说中,少年命运的转折以及在苦难中的豁然成长,还通常与梦境相伴。梦更像是源自民间的某种启示,有着骇人的神秘色彩,暗自洞悉世间一切隐秘,与少年的生活和成长轨迹遥相对应。典型的例子是《马失踪》。《马失踪》以梦开篇,梦中的事物在现实生活中得到对应。只一个梦境,便将整篇小说及人物的命运结构好了。而在《细雨唤醒狮子》中,碎片式的梦境以及石狮子的传说故事与现实互文,加深现实中的恐慌。梦在刘荣书的小说中便像是无法挣脱的命运之枷,代表着难以更改的命运走向。

当然,米镇生活与诗意的少年,只是刘荣书小说中比较突出的颇具代表性的一部分,米镇并不是永远停留在自行车时代的标本,它也随着时代的发展迈开了自己的步子。比如在《王国》中,刘铁骑统治下的米镇就是以如火如荼建设新农村的面貌呈现出来的,而在这个“王国”中,“国王”刘铁骑的铁腕统治,以及他统治下村民们被震慑后的屈服心态,也许才是作者真正想思考和表现的。刘荣书还有一部分作品也是脱离开米镇进行叙述的,比如《空中小姐》便将叙事场域挪到了一个北方的小城。然而不管故事发生的地点在哪里,故事的主人公是谁,作者对残酷命运肌理的捕捉与悲悯没有改变,在对创作题材的不断开拓过程中,刘荣书的叙述策略也体现了他独特的风格,并不断有着新的突破。

二、原点式书写与人间传奇

刘荣书小说一个比较突出的叙事策略是原点式书写,即在经历了波折的故事之后,主人公们重新回到生活出发的某个原点,这种原点比照式的冲击非常强大,使人难以忘怀。

比如《女孩》,故事并不复杂:剃头匠被男人请到家里给刚上高二的女儿剃头。女孩得了癌症,为了配合治疗而剃头。一年多过后,剃头匠再次被请到家里,而这一次,女孩不在了,只有一股浓烈的奶腥味扑鼻而来。回到同一场景后的物是人非给人带来的冲击是如此强烈,甚至不忍直面。小说将计划生育时代失独之殇写到极致。《天赐的夏天》也是对计划生育时代的反思之作。超生让家里债台高筑,天赐被迫送到外婆家,由朱莉姨妈照管并生出依恋情结,朱莉姨妈出嫁后,天赐回到自己的家,不但得不到姐姐们的关爱,反而备受欺负。当天赐独自寻找到朱莉姨妈时,一切似乎回到天赐命运的起点:朱莉姨妈生的是女孩。朱莉姨妈会不会像天赐妈妈一样一生再生,若再生下男孩,是不是也会重蹈天赐命运的覆辙?这种回到生活原点所发出的诘问,让人尴尬失声。在《死亡信使》中,潘多在给三奶奶报丧的途中,在大家一遍一遍询问他“奏啥切”的时候,恍惚间回到了六岁时的光景,“时间回退,仿佛厚重幕布拉开”,隔着多年时光,同一类型事件的启发,使他重新回到令他懊悔的原点。《囚禁》则似一个循环上演的悲剧,惩罚和报复的方式让人寒战。最虐心的一篇,莫过于《有污点的人》。当老边重新回到米镇站在错误的起点时,等待他的,是一个更大的无法挽回的错误。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与女儿发生的不伦之事,让人难以苟活。而在《与之相像的人》中,故事的讲述者严静与从未谋面的李晓娴,在他人的讲述中,既在形容体貌上惊人地相像,又有相似的人生轨迹,自己与他者互相影射,互为原点,魔咒一般,成为彼此命运的窠臼。这种两相比照,确实比单独书写一个人的命运更具冲击力,而所有的原点,其实也意味着本应有更多种可能的出发路径,是否能够冲破这种所谓的命运的牢笼,实则期待着更多的改变,期待着个体的完满,也期待着外部环境的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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