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坝街
2017-11-26曹多勇
曹多勇
刘三家住土坝街南头,再往南就出土坝街边界,属于别的一处地方了。土坝街不大,却是一条古街。据说春秋战国末年,楚国一路兵退至寿春城,这里就是一处楚国囤积粮食的地方。土坝街四周高,中间平,既是当年为了防止雨水侵入粮仓而垒筑堤坝的结果,也是土坝街名字的由来。土坝街南北不足一里地,东西不足两里地,中央交叉一处十字路口,从西至东按照一马路、二马路、三马路、四马路的南北路径,依次排列开来,像是分割开来的豆腐块。按说,十字路口是土坝街的地理位置中心,也应该是土坝街的生意买卖中心。要说是,那也是过去是,现在不再是。自从土坝街南端建立起市第二人民医院,土坝街本身的格局没有什么变化,其商业重心却无形地往南偏移了。市第二人民医院与土坝街中间分隔着一条东西马路,整天进进出出看病的人像赶集似的。这里自然而然地形成一处做买卖的新场地,好像随便地抓一把沙子摊开来,都能卖出一个好价钱。刘三的家门正对着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大门,他家的房屋南墙外面又生出一堵墙,上面斜披上一层石棉瓦,日杂百货往里边一铺展就开起一家杂货店。刘三没有固定职业,开店便成了他的固定职业。要问现在土坝街的商业正中心在哪里,就是刘三家的杂货店。可刘三家的杂货店是那么局促,是那么逼仄,是那么不成气候,一个不了解土坝街历史和现状的外地人,你把這种观点说给他听他也不相信。然而事实就事实,事实就是这么荒诞而不能令人确信。
刘三老婆名叫小桃红,在这家市级人民医院做护士。小桃红分进医院的时候,人面桃花的,青枝绿叶的,刘三一下子就紧盯上她。那时候,刘三没事做,整天游手好闲,在土坝街上闲逛过来闲逛过去,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土坝街上的许多男孩子变成大男人之前都这样,没有老婆,没有孩子,父母让他们干什么他们都安不下一颗心。反过来说,就算自家摆着摊子开着铺子,做着十分兴隆的生意买卖,父母也不敢让他们乱插手。他们游手好闲习惯了,一双手上长着牙齿,能吃钱,还好惹是生非。好端端的一桩买卖,他们要是插上手,非得沾上一股子霉气来。土坝街上的老人有经验,说赶明儿找一个女人成一个家,套上笼套子,就服服帖帖的啦。老人们说这话,就像说一头套进田地里干活的牛犊子,或是套进磨道里拉磨的驴驹子。足见在我们的土坝街,一个男孩子的成长是要有一个漫长过程的,一点着急不得。
小桃红跟上刘三,最初市第二人民医院里的人不能理解。按照世俗的观点来看,他们俩怎么着都般配不到一块儿去。比如说文化,小桃红中等护士学校毕业,刘三怕是连小学都没能毕业。比如说长相,小桃红家住江南一个小镇,典型的江南女子模样;刘三家世代居住在土坝街,长相赖歪歪的,猛看就像一个没有进化完全的类人猿。就算文化、长相都可以不去深究,可刘三连一份最起码的正式工作都没有,这就更说不通情理了。你说小桃红跟上刘三图个什么呀?还能将来他们俩过日子就吃小桃红的那么一点工资吗?还能将来他们俩结婚后刘三领着小桃红去他们家吃住吗?市第二人民医院里的人左思右想一番,还是对小桃红的选择不理解。按照通行的做法,像小桃红这样的女孩子,要么在本院职工中找对象,要么去社会上其他单位找对象。要是在本院里找对象,双职工,分房屋好分,双工资,将来过日子怎么都差不到哪里去。要是在社会上找对象,可供选择的余地就更大了。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什么阶层的男人没有,什么职业的男人没有,什么家境的男人没有?可小桃红偏要跟刘三,只能说明她的眼光有问题,只能说明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其责任只在鲜花,不在牛粪。
市第二人民医院与土坝街相隔的一条马路不算多宽,可医院里的人对土坝街的成见远远不止一条马路这么宽。土坝街有土坝街的传统观念,市第二人民医院里的人不能接受;土坝街有土坝街的陈规陋习,市第二人民医院里的人更是看不习惯。比如说,土坝街的人蛮横无理,他们之间要是发生利益上的冲突纠纷,市第二人民医院里的人肯定会一败涂地。医院盖家属房,选择的地方就远远地离开土坝街,他们的孩子更是不敢来土坝街上玩耍。土坝街是土坝街孩子的地盘,别处的孩子来这里玩耍不是找不自在吗?不是皮肉痒痒自找挨揍吗?当地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乱得跟土坝街一样。就是指这里的居民杂乱无序和难以管理。土坝街上有居委会,闹纠纷的居民每天不断地争吵挤破门,这里的工作人员头疼欲裂是正常的事。土坝街上有派出所,偷抢扒拿这一类案件民警手忙脚乱地都处理不完,更别说其他案件了。土坝街的这么一种现状,不能说不影响市第二人民医院,他们的围墙比别处高,他们的门窗比别处牢,他们的神经比别人紧,他们的压力比别人大,处处要提防,时时要警醒。市第二人民医院的人过去是抱怨声连绵不断,现在渐渐地就平息下来了,谁叫你跟土坝街做邻居的呢?你跟土坝街做邻居,就由不得你去抱怨,抱怨也是白抱怨。不过、不过,不过什么呢?小桃红跟上刘三,市第二人民医院的人还是要多少议论议论的。
一个貌若天仙的小护士,跟上土坝街的一个赖歪歪的小痞子,这在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建院历史上,还是头一次。
面对同样一件事,土坝街的人却是一副见多不怪的样子。不要说小桃红跟上刘三,就算七仙女跟上刘三,都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现成的反驳事例就有一个,家住土坝街东头的韩新山,他是土坝街的一霸,前后不知道进派出所多少回,每一回都被他老婆找人保出来。他老婆不是别人,就是地方戏剧团的地方戏演员小金宝。小金宝经常上电视,往土坝街派出所一站,打两个电话,就能把事情摆平了。一个是土坝街的小混混,一个是土坝街的一霸,刘三不能跟韩新山相比,同样小桃红的名气、长相,也不能跟小金宝相比。小金宝的名气越来越大,与韩新山在背后支撑她有很大的关系。韩新山通过黑道摆平红道,那年市里的春节联欢晚会,第一个确定下来的独唱演员就是小金宝。再说土坝街大小也算一座千年古镇,不说古代出过秀才举人之类的文化人,就说现在不是每年都有孩子考上大学嘛!龚羊肉火锅家的五丫头,从小吃羊下水长大,听说今年照样考上一所师范专科学校,不说将来成为一个大人才,最起码分配到市里一所中学当老师是没有问题的。再说曹木锨家的二孩子,就在市第二人民医院当保卫科的副科长,不是我们土坝街上的人伸头搞保卫,他们医院能有这么安宁吗?要说不应该,也是市第二人民医院不应该盖在我们土坝街的南头,医院把四周的病人招引过来,顺便把四周的恶人也招引过来,要说我们土坝街乱得跟棉花套子一样,一部分责任也在他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