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口梅子酒
2017-11-25檀亚老许台湾
文=檀亚老许(台湾)
人生是一口梅子酒
文=檀亚老许(台湾)
檀亚老许,本名许正章,台湾台北人,空间设计师,现旅居海口。
忘年之交的大陆朋友阿D,老惦记着要在家中请我吃饭,说了几次,都因为忙而错过。今晚总算吃成了,炒几个小菜,喝着阿D媳妇自己酿的梅子酒。
梅子酒很酸,又有点涩,喝下去很久,方感觉有点甜。
阿D是小友,整整小我30岁,我比他爹还大3岁,可我们俩很谈得来。这孩子,个性很开朗,又足够聪明,估计早先在家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孩子。
他在倾诉,是些往事。事过多年,说来轻松听来好玩,但我可以想象他当年的那份稚嫩与无助。
他说起他那口澳大利亚腔英文的由来——当年18岁的他,叛逆不听话。D爸就让他出国历练,他自己一个人无亲无故的,胆子顶破天,独自跑到墨尔本。说是去留学,其实是边玩边找学校。
澳洲,完全是异邦,样样陌生。因为怕坐吃山空,不会讲英文的他,沿街一家一家餐馆地问,问人家需不需要kitchen hand work(厨房帮工)——这是他拼凑出来的英文词组。
问了近几十家餐馆,也没人愿意雇佣他。就在他将要放弃之际,最后一家白人老板,居然有耐心,拿着纸片和他笔谈。写来写去,最后同意雇佣他打工。于是,他的生活就有了着落。时薪16.5澳元。
听他这些讲述,我想起我16岁那年暑假,在台北忠孝东路“阿波罗大厦”内推销妇女杂志,就在人家公司外面徘徊好久。害怕和尴尬,阻住了我,人神交战了一下午,始终踏不进那一道门。到人家下班,我还没踏进门去半步。
隔一天,再去,接着徘徊。直到那家公司的前台小姐走出来问我:“小孩,你有事吗?”
“我……我……是推销杂志的。”
“哦?拿进来看看……”
我走进去这一家,接着就走进了其他很多家。原来她们并不可怕。这些婆婆、妈妈、姐姐们陆续订了几十份杂志。
一个暑假,没赚到啥钱,但赚了个胆——原来害怕的是自己。事隔多年,仍记忆犹新,我可以写实地想象出:被整整一条街的餐厅老板拒绝,阿D脸上的表情……
在澳洲,混了五年,阿D练就了一口澳洲英文。忽然想家了,23岁就回了国,跑到广东某市找到一份工作,在一家磁砖厂当个外贸员。
那家厂不大,一直做内销市场,出口部才刚刚成立,部门经理是个国际贸易本科生,英文不错,但没出过国。这位高高在上的经理。不怎么搭理没有啥学历的阿D,所以阿D到公司上班没人教也没人带,感觉似乎人家要让他自生自灭。
阿D不想让自己被灭掉,就翻墙下载yellow page(黄页),自己找海外客户。
他根据自己上班时间的时差,开始打电话,先打时间早过中国的国家,新西兰、澳洲、印尼、新加坡。下午三点后,再打时间晚过中国的欧洲、非洲。半夜里,打美国、加拿大,拉美……
就这样打了一个月,打了400多通电话,透过耐心交谈,拿到不少客户的Inquiry(资讯)和邮箱地址,他再根据客户的需求寄样品。
经理发现部门的话费激增,就把话机拆了。这也难不倒阿D,他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找客户,手机话费公司只补贴200元,不够打,多出来的要自己付。于是他就缩小范围打电话,只挑英语国家打,语言无障碍,说得快些,省钱。他说,这样一年下来,竟然积累了不少客户。
这个厂,经营策略很原始,没有计划出国参展,也没参加广交会,但他竟然靠打电话,就约了一批客人在广交会见面。另外,在广交会现场,他拿着产品目录,到大品牌展位边去蹭,竟然也蹭到了不少客户。他像警犬似的,注意着在大厂品牌展位流连的老外都看些什么砖,等老外一出来,他就迎上去,给他们看相同的产品目录,以价格优势说服人。
这一年,他接了200多万美元的出口订单,占了工厂年度出口量的近一半。那个没收他座机的经理,变得更加讨厌他,一天,找个借口把他开除了。
好在,上天有眼。他人还没走出工厂大门,老板就追上来,留住了他。
此后,阿D就成了厂里国际贸易二部的经理。
“国贸二部”的人员名单,倒也简单:经理阿D,助理阿D,跟单员阿D,司机阿D。
部门的设备:电脑一台,座机电话一台。部门面积:6平方米。
一个人的“二部”,就这样,顶了公司的半边天,直至今日。
听到这儿,我忍不住问阿D:“你怎么会这么努力 ?”
“我不想年轻不努力,老了后悔。再说,努力又不伤身体。”阿D望着我,憨憨地笑。
珠三角的冬季,本来很冷,但今夜好像不冷,阿D家的灯光也明亮了许多。
此时,梅子酒的后劲,渐渐地上来了。我觉出了满嘴的甜味。
阿D媳妇还要给我添酒,我摆手说:“不用了,我尝到滋味了,很甜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