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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的距离

2017-11-25刘新丽

海燕 2017年12期
关键词:黑土地思念小伙伴

□刘新丽

思念的距离

□刘新丽

秋风起的日子,树上的叶子亦如成熟的果实,吹弹即落,纷纷扰扰,在空中或狂舞、或轻旋,尽情妖娆摇摆,然后意犹未尽地匍匐在苍茫大地之上,成为秋日最寻常又暗喻生机的一景。

这样的时节,想必那方养育过我的、如桃花源般美丽的小镇,一定已是碧空澄澈,叠翠流金。那五彩斑斓的丛林是否仍留有我童年的印迹?这些年,从未间断过对它的思念,那是我在黑土地上的童年,亦是我童年的黑土地。也曾几欲前往,终被许多看似充分的理由羁绊。

桃花源,是啊!它从来不曾辜负这个名字。我不止一次地在梦中与它重逢,在梦中,四季奇异地交汇在一起:杏花如烟似雾,雾凇美轮美奂,天辽阔,云绵白,水浩渺,大雁呈人字形啾鸣飞过,我和我的发小们贪婪地采撷着满山的榛子和野花,然后飞奔着下山,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头发拍打着耳朵,前路被一条有着茂盛水草的浅浅的小河阻挡,一脚踏进去,湿了鞋,湿了裤脚,有几只青蛙跳起来,蛙鸣叠起,水花四溅。抬眼向天边望去,橘色的晚霞光芒耀目,慑人魂魄……

梦醒时分,散落在枕间的却是深长的思念与零星的遗憾。

那片湖啊!

湖是美丽的,四季景色各异。春天,湖冰开裂,水的苍茫与冰的坚硬便是一道奇异的风景;夏季,湖水温凉,我们在那里嬉戏避暑,岸边树木葱茏,湖对面的红瓦屋顶建筑与翠绿的树木倒映在水中,宛如精致的图画。月圆的夜晚,湖面波光粼粼,令人生出许多遐想;秋天,湖里的鱼虾是一年中最为肥美鲜香的,是餐桌上的佳肴;冬天,湖面结了厚厚的冰,那是一个天然的一望无际的大冰场,我们在冰面上恣意徜徉。

那时候,父母工作忙,大多数家庭都是大的看小的,寒暑假里,他——我的哥哥就成了我的保姆。

我刚出生时,他惊奇地同邻居讲:“我妹妹是个小不点儿,用手绢包着呢!”

他九岁时,我三岁。在我依稀的记忆里,我是他的“跟屁虫”,总是拽着他的衣襟跟着他东跑西颠,闯荡在他的“江湖”里。他是不愿意带着我的,在他眼里我大概就是一个很大的“累赘”,每当他厌腻我,丢下我不管时,我顿足大哭,他就急慌慌地远远地跑过来,掏出那块不知多久没洗过的皱皱巴巴的手绢给我擦眼泪擦鼻涕。

他不会抱我,经常是两只胳膊环在我的腋窝下,将我以投降的姿势拖回来,我的肚子和脊背总是不情愿地露在外面。

他得来的奖状都在墙上,那是家里的一道风景。他的聪明,他的成绩是父母的骄傲。

那一年,那个暑假,炎热的午后,他和两个小伙伴要去湖里捉鱼。只记得他提着一只白色的搪瓷缸子,我要跟着他一起去,他骗我说:一会儿就回来,捉到的鱼全给你。他让我等着,我伏在窗台上眼睛眨都不眨地巴望着。但是,似乎就是那一次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慌乱的父亲抱着我跑到湖边的时候,母亲已瘫坐在地上,痛哭欲绝,旁边的婶婶大妈怎么拉都拉不起她。大人们用尽了办法挽救那惨白的身体,他们将他倒立着背着来回地走,却也未能从那个冰冷的世界将他唤回。

那一天,那样惨烈的一幕,虽然模糊,却像石雕一样顽固地住在我心里——至今。

从此就失去了你啊,哥哥!

他走后,父母悲伤过度,疏忽了对我的照顾,导致我高烧近四十度,住院五十多天,出院后虚弱得几乎不能走路。可想那段时间家中何等混乱,萦绕在空气中的郁恸和父母心头的悲戚无法排遣。

我从来没有问过父母关于哥哥溺亡的原因与细节,我不想去残忍地揭开他们心头那最深最痛的疤。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们仍在尽力回避关于他的一切。尤其是母亲,每到话题边缘,便转身不再开口。那一刻,她的背影是寥落而忧伤的。

有一天,微醺的父亲从箱子的最底层拿出一个纸包,他打开来让我看,那是几张哥哥小时的照片,照片里还有我和一些亲戚。哥哥站在阳光下,眯着眼,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这是他走后,父亲第一次让我看他的照片。在我三岁的记忆里,一些重大的事件还有些印象,比如,哥哥的离去。但是他的样子他的脸,真的已经很模糊了。我默默地盯着这些照片,我和他,我们,竟是这样的相像!

我不敢抬头看父亲的脸,只感觉父亲的眼泪簌簌而下。他一定是一个人常常拿出来翻看这些照片的,否则怎么会那样娴熟地就摸到了这个纸包……

多年后,我几次想对父亲说:你老了,那些照片我来保存吧。可话到嘴边,又退缩了,我不知怎样去开口。

哥哥的溺亡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谜。渐渐地,听邻居讲,当年哥哥同另外两个小伙伴去湖边捉鱼,他和其中的一个先捞了几条小鱼上了岸。另一个小伙伴还在水里,而且进入了深水区,一会儿,便传来了呼救声,和哥哥先上来的那个孩子吓得拔腿便跑。哥哥跳进水里去救人,他不谙水性,结果,两个少年都被水吞了去。

上学时,羡慕那些有哥的女孩儿,她们从不被欺负,一句“找我哥去!”大概就会吓退对方,而这句话,再与我无缘。成年后,甚至为人妻,为人母后,这种羡慕、缺憾与思念,仍丝丝缕缕地伴随着我。

也曾幻想着某一天,一家人围坐桌前,或是某一个除夕夜,他突然背着行囊、头发蓬乱、略显疲惫地伫立在门前,并歉意地解释说,他这些年只是远行了一场,以后的日子再也不会离开……

有时,我甚至唯心地认为,他是否已轮回转世?那么他这一世一定是多福多寿的人,只因他前世的善良!

我多想知道这一世他在哪儿?他是谁?

如果命运给予的苦痛,终会被时间的牙齿咀嚼得破碎、零落,直至失去了当时的苦涩与辛辣,变得淡而无味,无影无踪该有多好!

十二年后,我们搬离了那里,那是父母的伤心地,他们不想进进出出、有意无意间便瞥见了那个湖。

我们回到了位于黄土地上的一座城市,也是父母亲的出生地。在这里,我曾一度倔强地认为——那片黑土地,是故乡。我,无论在哪里,永远挥不去乡愁里的漫天星光。黑土地上有哥哥曾经的身影,有我们成长的记忆。而我是漂泊在外的游子,是被风吹走的蒲公英的种子,是散落在棋盘外的一粒棋子。离家多年的孩子多想回去看看母亲,重温她那颗宽容炙热的心,重回她广袤丰饶的胸怀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我理解了父母亲除了哥哥的原因,为什么会如此热切地要回到这片土地上来,因这里同样有着他们太多的眷恋与无法追溯的美好时光以及丰盈的记忆,这些,都令他们无法割舍,无法放弃。他们的根就在这里。

我的根也应该在这里的,可我的心为什么总思念着那里,那片浩渺的、让我爱憎难辨的——兴凯湖?

责任编辑 张明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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