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悲伤
——契诃夫短篇小说中“旋匠”的形象分析
2017-11-25赵群
赵群
小人物”的悲伤
——契诃夫短篇小说中“旋匠”的形象分析
赵群
契诃夫(1860-1904)是俄国小说家、戏剧家,是十九世纪末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最后一个杰出的作家。他的作品以精炼的语言,独特的视角,反映了在黑暗现实下底层劳动人民的生活。每每读到这类有关“小人物”的小说,不禁要赞叹契诃夫精湛的艺术手法及情感的细腻,以小小的题材却让人真实地感受到这类人物的生活气息,强烈地感受到他们生活的艰辛、无奈与悲惨。这些 “小人物”的悲伤也引起了我们对生活的无限思考。
《哀伤》是契诃夫描写下层劳动人民的经典之作,小说中的旋匠格里戈里·彼得罗夫就是这类 “小人物”的典型。《哀伤》的主人公旋匠混混噩噩地度过一生,甚至老婆死去才感叹他四十年像烟雾一般的过去,只有酗酒、吵闹和贫穷,简直没有人生的乐趣,四十年的功夫就这样浪费了。整篇小说作者笔调严肃冷静,犹如一幅朴素的单色素描画。从这冷静笔调中折射出的抒情来看又犹如一曲幽默的咏叹调,可称为:“一支咏叹我们悲苦的小曲”。
故事的环境气氛是哀伤的。季节是在冬天,空气中刮来阵阵刺骨的寒风,雪花在各方面团团乱转,这样的环境下,一匹软弱败坏的小马拉着雪橇慢慢地爬着前进。旋匠用尽力气在雪地里拔着脚走,路面崎岖不平,又下着雪,一切笼罩在灰色的雾霾之中,单调而又冷峻,这样的画面是让人哀伤的。
故事的场景是让人哀伤的。旋匠一路上嘀嘀咕咕,可以说是在喃喃自语,只为减轻心中的痛苦和烦恼。他设想他向医生求情给老伴治病时的情景,他自言自语道:“梅朱娜,不要哭……耐着性子一点儿,上帝保佑我们赶快走到医院,一会儿你就可以有救了……白夫尔要给你一点药水,或者叫助手替你放血,或者他要亲自动手,用酒精来替你揉擦——就是这样……你把病状告诉他,白夫尔要尽力替你医治,他要乱喊乱跺脚,但要尽力替你医治。”他设想了医生对他斥骂的情景:我们到了那儿,他一定要从房间里冲出来,喊着我的名字,他要这样喊道:“怎么?为什么?你怎么不在诊治时间跑来呢?我又不是狗,整天等着你们这些鬼。你为什么早晨不来呢?滚开些!不要让我看见你,明天再来。”
想象完了医生的斥骂,他继续在想象着他自己在祈求谅解时该说的话:“老爷!我可以在上帝面前发誓……天没亮我就爬起来……偏偏上帝圣母……发怒,降下大雪,你叫我怎么能够按时来到呢?你自己替我设想一下罢……就连头号的马也跑不快,我的马你也看见的,哪里是马,简直是丢人。”然后,他想象着医生最终答应给他老伴治病,老伴最终可以把病治好。寒风依然凛冽,大雪依旧在空气中转着圈圈,无情地打落在旋匠和他老伴身上,这严酷的现实和旋匠美好的设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得旋匠的命运可怜而又可悲。他幻想着最终医生会答应给老伴治病,老伴的病会好,可最终的结果是怎样的,谁又知道呢?他开始跟老伴叮咛和保证,求老伴在医生面前替他掩饰过错:“要是巴威尔·伊凡内奇问你我打你没有,你就说没有,你就说压根没打过!往后我再也不打你了。”然后他自责和劝哄:“我疼你,换了是别人就不肯这么费劲,可是,我就送你去……尽我的力。”他还对老伴自夸:“我,老伴,知道该如何应对那些老爷。”旋匠的这些话,蕴含着他身上的喜剧性因素。但这喜剧性却被现实无情的打败了——老伴已经无声地病故在雪橇上。他问老伴:“怎么样,你腰痛吗?我问你腰痛吗?”但是这些美好的话语却没有人回答。这样的情景带给读者的是悲伤而复杂的感情。老伴无声的走了,旋匠既不能送老伴到医院治疗以尽他对老伴最后的关爱,老伴也不能安详地死在床上,与旋匠说点最后告别的话,却在这寒冷的大雪天里死去,死在一个雪橇上。不幸的旋匠和他的老伴,命运都是悲剧性的。这样一幅冷峻的画面充满的都是凄凉感,只有旋匠一个人看着死去的老伴,摸着老伴冷冰冰的手,听老伴手落下来像木头一样的声音,一人在那里恸哭,在那里悲伤。
旋匠的人生是悲哀的。当作者描述到旋匠发现老伴已经无声地病故在雪橇上时,作者不再着力去描述旋匠有多么悲痛多么伤心,而是立即把冷静的笔调直接指向人物的内心世界:“他想,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过去的多么快啊!他的烦恼刚刚起头,最后的灾害又已经来临了。他在她死以前,竟不能与她快快乐乐地同居,告诉她他是可怜她的。他还没有表明心迹,她就死了。
他与她同居的这四十年,这四十年像烟雾一般的过去。只有酗酒、吵闹和贫穷,简直没有人生的乐趣。他刚要可怜他的老妻,偏偏她就死了。”作者保持叙述语调的冷静,没有过多的抒情和描写,却恰恰做到了为旋匠:“回味和放大已感到的悲痛”。旋匠自从结婚后,整天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上,一直到现在都还不算清醒。他对于婚后的事,一点也不记得,只记得喝酒,醉倒,吵闹之类的事。四十年的功夫就这样浪费了。“这世界上,一切的事情都进行得多么快啊!他的哀伤还刚刚开始,不料结局就到了。”这是作者从深入探索社会生活中提炼出来的哲理性的抒情语言,他不同于“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般意义上的感叹,它是作家通过对主人公特殊命运的冷静思考,以严峻的语调概括出来的,容易引起我们对人物深深的同情。在旋匠这四十年里,他没有意识,他回忆不起他有开心,也回忆不起他有忧愁,他的生活是没有意义的。我们不禁要思考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是个亘古不变的文学主题。我们应该让生命活得有意义。幸福的时候尽情感受幸福,哀伤的时候全力体味哀伤,试让生命的每一刻都有存在的意义。旋匠的一生,他什么也没做,什么意识也没有,这无疑是哀伤的人生。终于在老伴死了的时候,他深深地感受到了恐惧。他的恐惧并不仅仅只是因为老伴的死去,而是因为他日夜喝酒营造出的混混噩噩的日常因此而被打破。他不断地自言自语,希望尽快不必思考日常的生活。但紊乱的思绪不断侵蚀他的意识,他最后终于在风雪中放弃了抵抗。最后,旋匠调转马头,准备去下葬妻子。但这个时候他却生出了一个糊涂可怕的念头:睡一会儿。他任凭小马在冰天雪地中本能地前行,自己却睡着了。最后,这位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愧对妻子,决定要一改前非,重新过生活的旋匠被冻死在风雪中。旋匠是社会中的底层人物,他在自己狭小的圈子里愚钝麻木,混混噩噩地生活着,没有意识,没有情感,最后悄无声息地结束了一生,像猫狗一样死去。对旋匠的一生,也暗示了他生活的环境是混混噩噩,毫无生机的。若周围的生活是生机盎然,有人情味儿,快活的生活,旋匠又怎会不记得这样的过去?人一生本该有意义的过,记得生命里的悲与苦,欢与乐,可旋匠至死也不记得他悲在哪里,乐在哪里。他懊恼,他悔恨,却于事无补。在旋匠的身上,弥漫的都是深深的哀伤。不知在他的周围,有多少个同他一样的“旋匠”,有多少“旋匠”是混混噩噩地度过这一生。
当然,这与他们生活的时代有关,他们所处的时代是麻木、冷漠,毫无生机的,将他们的理想,快乐,生命的意义都淹没在那里。19世纪80年代是俄国历史上极端黑暗的时期,反动势力十分猖獗,社会气氛令人窒息。等级制度的确立,使他们的精神受到压抑,在社会上得不到尊重,丧失了生活的信念和人格尊严,正是因为等级观念的根深蒂固,使得他们的悲惨命运成为必然。黑暗的专制制度,封建思想的禁锢,使“小人物”们心灵深处根本意识不到人性的尊严。下层人民只为那一口面包而生存,混混噩噩、毫无意义的在黑暗的社会中挣扎。人与人之间缺乏沟通,缺乏温暖和爱。
旋匠,就是社会底层苦苦挣扎的小人物,他的命运同普希金《驿站长》中的维林,果戈理《外套》中的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穷人》中的杰符什金,鲁迅《祝福》中的祥林嫂,老舍《骆驼祥子》中的祥子一样,都是充满悲剧性的。他们“一般都是正直、善良的劳动者,对社会黑暗有不平,有怨怒,但他们的致命弱点是屈辱退让,逆来顺受,对强者、对黑暗势力的袭击或欺凌缺乏自卫能力,因而在时代的风云激荡、社会上各阶级较量的时刻彷徨不前、拿不出行动的力量,听任命运的摆布而不敢扼住命运的咽喉”。他们活着就为了那一口面包,仅仅只是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他们没有精神追求,没有精神享受,没有自由的灵魂,只能在黑暗的令人窒息的社会环境里艰难地生存下去。
《哀伤》这篇小说充满哲理,除了让人读后对旋匠格里戈里·彼得罗夫产生深深的怜悯之外,更多的是让人陷入沉思: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也许旋匠时代的悲伤在于不能有“自我”的生活,而在我们这样一个有“自我”的时代,我们又都是普通的“小人物”,最大的悲伤可能就是没有目标,没有追求!如果你在最能学习的时候选择玩乐,在最能吃苦的时候选择安逸,错过了人生最为难得的学习、积累、用功的经历,那你的生活也许就像旋匠般忧伤,找不到生活的方向。
作者单位:西北大学现代学院710130
赵群(1986.09-),女,汉族,陕西西安人,学历:本科,汉语言文学专业,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