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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园风云

2017-11-25刘敬君

唐山文学 2017年12期
关键词:张平鬼子

刘敬君

绿园风云

刘敬君

一九四〇年十月五日早上七点,李泽赶着一辆马车,从大安镇的小白山往团城方向走来。车上装着十五麻袋玉米,是日伪军扫荡抢来的,还有两门六零炮,拆解装箱后压在下面。麻袋上坐着两个人,李泽前面赶车,金二后面跟车,一会朝前,一会冲后。朱景阳是团城维持会会长,辎重运输团团长,鬼子运输车不足时,他的马车便协助运送物资,但实际上,他是利用这个身份为抗日队伍和老百姓做事。李泽和金二是大河南民兵连的民兵,名义上是朱景阳的伙计,早上不到六点,李泽便赶车去了大安镇据点,装好货物又原路返回。他们走到小白山街里,据点就传来操课号声。

他们先去大山王庄,那里有两个班的鬼子,一个中队的治安军,把玉米给他们送去;然后去彩亭桥据点,六零炮放那修理,替换的炮拉回来,顺便带回一些六零炮炮弹。

九点多钟,他们到了彩亭桥。李泽赶着车过了石桥向东往街里走,经过路南的绿园北门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一向大门紧闭冷冷清清的绿园,居然挂起了赌场的招牌。上面第一层台阶东侧有个小孔,小孔里斜着伸出了一根两米多的白蜡杆,蜡杆头上挑着个大海碗碗口大小的铜钱,门口还有两个兵站岗。这两个兵乍看是鬼子,细看又不太一样,他们的军装是立领,颜色偏深,战斗帽上多了个帽围。

李泽回到团城后,把发现的新情况汇报给了大河南党支部书记韩瑞。韩瑞觉得,这很可能是日军新的武装力量,是一种潜在威胁,应该尽快摸清他们的情况。林皋是蓟玉遵宝联合县委武装委员、武装工作大队长、民运副主任,长期在团城指导民兵工作。当时他去遵化视察,韩森也跟着去了,韩瑞由于两次受伤,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只好找朱景阳帮忙。朱景阳马上派账房带着一个伙计,以商讨下一步需要什么军需为名,去彩亭桥据点。

账房到了彩亭桥据点,翻译接待了他。账房有意无意地在聊天中问:“绿园那里好像新开了个店铺,是干嘛的?还有哨兵站岗。”翻译说:“那里有两个用处:第一,有钱人想散散心,可以去撞撞手气;第二个就不和你说了。想吃饭咱们这就安排,其余的就不用打听了。”看翻译不愿意告诉实情,账房怕引起怀疑就没继续追问,而是装作没事人似的,办完事情就离开了。

两个人是骑马去的,走到绿园东面,账房说歇会儿,于是跳下马,坐在路边,看绿园周围的情况。他发现,这赌场门口没人进出,里面还传出麻将的碰撞声,司官的喊押宝声。一向冷清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玩牌?账房正纳闷儿,门口的哨兵注意到了他们,一个人端枪过来,用生硬的中国话问他们是干嘛的。账房马上说:“我们是去彩亭桥据点办事的商号伙计,坐这里歇会儿。”同时掏出良民证,还给了哨兵一盒烟。哨兵翻看了两人的褡裢后,说了一句:“没事快快离开!”

账房听出这人说话是朝鲜口音,便假装无意地用光州口音说:“我最爱吃辣椒狗肉。”本来准备离开的哨兵回头看了一眼账房,咧嘴笑了笑,也用朝鲜话说了一句:“没想到你也爱吃辣椒狗肉,我也是。”声音不大,但能听清。

账房回到团城,跟朱景阳和韩瑞说了所见所闻。韩瑞说:“这里面有事,没听说过赌场有哨兵站岗,还拿着三八大盖,而且是朝鲜兵。还有,如果是赌场,半天不见人出入,赌场怎么经营?”

帐房肯定地说:“门岗是朝鲜人,肩膀上有军衔,上面是红底三颗星。”还用铅笔把军装、军衔画了出来。韩瑞说:“他们穿的是日军老式军服,军衔在肩膀上,而且是三颗星,这在鬼子部队中没出现过。鬼子的新式军衔都在领子上,新兵是二等兵,红底黄星,两颗黄星是上等兵,现在怎么会出现这种兵呢?”

十月十日大河南党委开会,开完会交流情报时,韩瑞把彩亭桥出现的新情况和那边的两个老党员说了。彩亭桥地下党很快传递过来一份情报:九月二十七日,从玉田过来四、五十个日本兵,军装明显和据点里的鬼子不一样。他们住在绿园,不和任何人交流,也不从居住地出来。几天后,除岗哨留下,其他人搬到了绿园东面的小炮楼里。

绿园原来叫绿榕园,是彩亭桥财主邵京华的宅子,在当时彩亭桥街里算是上等宅院。园子占地多少不太清楚,只知道鬼子的小炮楼南面还有两排民房,这三个建筑,加上中间的两条街道,和绿榕园的南北长度相等。院子布局严整,讲究对称,中间三间正房,南北各三间门房,房子间是东西厢房。虽然南门是正门,但北门同样高贵奢华,气度不凡,门前一对活灵活现的大石狮子,嘴里含着活动球,粗玉石的台阶长两米半,共三级,猩红色大门两米半宽,三米半高,门框用的是三根松木,上面的横木雕刻着二十四孝里面的两个故事,一个卧冰求鲤,一个恣蚊饱血。三米半高的院墙刚到房子的屋檐,用的是明朝官窑青砖,墙头是琉璃瓦。

鬼子来到彩亭桥后,财主因收留八路而被满门抄斩。不过后来的情报显示,他们被害的真正原因,是因为绿榕园是离据点最近,建筑最好,面积最大的宅院,而且门户严密,适合做军事机关,鬼子便想霸占过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于是,财主全家,包括七个佣人,一共十九口,以“通共”罪在石桥东头被砍了脑袋。这是当时鬼子占用民房的惯用手法。鬼子强占后,把这处宅子改名为绿园。

由于林皋是正职,韩瑞是副手,对一个地方展开侦察,哪怕是疑点重重,他也无权决定。同时,绿园没有和他管辖内的任何人或事发生过什么联系,彩亭桥的党组织也没发现里面的人和外界有任何接触,因此,韩瑞无法请求上级批准他的任何行动,最后他决定亲自走一趟。

为了掩护身份,韩瑞以朱景阳伙计的名义去城里,十月二十日一大早,韩瑞从朱景阳那领了竹牌,和李泽赶着马车就出发了。竹牌是竹子做的牌子,二十厘米长,十厘米宽,上面写有中文和日文,注明持牌者是朱景阳商社的雇员。竹牌是朱景阳和日军玉田讨伐大队大队长、情报科科长佐佐木协商的结果,玉田境内的岗哨看到这块竹牌,马车无条件放行。

韩瑞赶着大车到大安镇据点,装了二十袋玉米,还有两个棒子团的和两个伪军搭便车去玉田办事。看几个人在麻袋上坐好,韩瑞赶着大车就出发了。他们走的路线是团城——枣林庄——彩亭桥——玉田。

从前彩亭桥有三条路,以彩亭桥石桥为中心,南面二里多地的地方有条路,北面出了庄还有条路。北面的路因为不方便,慢慢成了死路。石桥是金代古桥,相传为学士杨采亭所建,此桥东西走向,长十九米,宽六米,历史悠久,瑰丽壮观,古朴庄严,坚固持久,又很便捷。不过人们很少从石桥走,因为那里从满清后期就有税警收过桥费,过车过人都是一个镚子,就是一个小铜子,人们宁可绕远走南面的木桥,也不愿走石桥。

南面那条路源于何时无从考证,河上有座木桥,一九二五年夏水灾时被毁,当年秋天,绿榕园祖上出资修建木桥,又牵头让彩亭桥富户集资,把路加宽。木桥往东大约四里地是住宅区,路便从东南方向绕过去,然后向东。过了住宅区往东北走一里地,跟彩亭桥街里过来的那条路汇合,一直向东通往玉田。一九三八年,为了给鬼子的运输制造麻烦,玉田红枪会烧毁了木桥,鬼子过来后,把路面拓宽,又把战场上淘汰的舟桥放在河上,建成一百多米的通用桥,供普通老百姓走。

石桥是鬼子的军用通道,东面又是鬼子的据点,属于军事重地,老百姓过桥要收费,还随时可能接受检查甚至被扣押,特别是桥头伪军以雁过拔毛为目的的盘查,使得他们只有在雨季,舟桥那里水面太高才从这里走。桥头有两个伪军看守,局势紧张时有一个鬼子带班。伪军哨兵的职责是防守桥头,抓扣可疑人员,交通阻塞时疏通人流车流,不过他们想的是怎么捞点外快,因为这个原因,桥头的岗哨还得有门路。

按常理,韩瑞本该走南面那条路,但他为了看看绿园的情况,便以怕牲口踩在舟桥铁板上滑倒为由,赶着大车从石桥往东走了。

绿园东面五十米就是鬼子的子母炮楼,子炮楼在西,比较矮,母炮楼在东面,比较高,过了石桥,他们就听到炮楼里传来出操号的声音。走到绿园时,正赶上子炮楼门口换岗,完成交接后,下岗的士兵走进炮楼。韩瑞本想让马车慢下来,仔细把绿园周边情况看看,可一直没找到机会,因为当时路上行人稀少,也没有车辆,他没有停车或者慢下来的理由,看他有勒马的动作,车上的伪军还一个劲催促他快走。

经过绿园时,韩瑞只是仓促地看了一眼。

从玉田返回时,韩瑞走了北面那条去彩亭桥街里的路,这样就可以再次经过绿园。快进彩亭桥时,马车被一辆疾驰的卡车超过去,韩瑞赶紧把车靠边,还是被扬起的尘土迷了眼睛。李泽特意看了车牌号,发现是日本军车,他趴在揉眼的韩瑞耳朵边小声说:“鬼子车。”棒子团的和伪军看到是日本车,怕惹事,催促韩瑞赶紧走。到绿园时,正赶上堵车,道中间停着一辆卡车,车头插着太阳旗,旗子上有几个日本字,韩瑞不认识,但记住了字的形状。车两边各站一个鬼子,端着步枪警惕地看着过往车辆和行人,人们只能从两边通过。李泽一看车牌号,告诉韩瑞,就是刚才那辆军车。韩瑞故意拉缰绳,让车慢下来,站在马车上看四周情况,然后慢慢地走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好好看绿园,特别是那些鬼子兵。他们的军装是日军一九三九年五月以前的样式,颜色是比一般日本兵更深的黄绿色,帽子上多了个跟衣服同样颜色的帽围。门里有六个站成一排的日本兵,军装和门岗一样,但没有军衔和武器。这让韩瑞心里又多了几个问号:赌场怎么会有这么多日本兵?他们从哪里来?执行什么任务?

由于敌情复杂,林皋十一月还无法回团城,为了能和大河南党组织及时沟通,十一月三日凌晨一点多钟,林皋通过遵化卧龙山电台给三百户周转台发报:五百户电台将于当天晚上十点以后开通专用通道,韩瑞可以用七分钟时间汇报重要情况、提出请求,直到他回到团城。为了防止敌人信号侦测车侦察到以后一起被毁,五百户电台能收能发,三百户电台原则上只收不发。接到这个消息,韩瑞大喜过望,提笔写了电报草稿:管辖内一切正常,唯彩亭桥绿园十分可疑,望速组织调查。电报被编制成莫尔斯电码发出,林皋又把电文转发上报到军分区,六小时后,林皋接到军分区敌工部命令:迅速返回团城,负责侦察绿园情况,如有必要可临机定夺。林皋、韩森当天打扮成玉田伪政府外调人员,坐蒸汽班车从遵化走东辛庄到了玉田,然后搭乘朱景阳货栈的马车回到团城。

见到林皋,韩瑞把掌握的情况做了汇报,并且把红底三颗星的军衔画下来,林皋看了也不认识。韩瑞又把日本旗上的字写给林皋看,林皋一看是日文,写的是“地头蛇袭击队”,他马上抓住了韩瑞的手,好久不放开,韩瑞有点猫不着头脑。半天林皋才说:“地头蛇袭击队是个敌伪组织,九月份刚在唐山设立分部,有关他们的情况,目前还没有更详细的情报。”

这个地头蛇袭击队总部在保定,是冈村宁次提议,在华北组建的汉奸组织,隶属于日本华北驻屯军军事情报处。主要任务是搜集抗日组织的情报,袭击抗日武装,组成人员多为投降日本的国民党宪兵。当然,这些情况韩瑞他们当时并不清楚。

听了林皋的话韩瑞主动请命:“这里不是对外说是赌场吗?我就去看看里面到底啥样。”林皋拦住了他:“我先摸摸情况再说,你别着急。”

蓟县县委组织部的薛芳想让林皋去一趟蓟县,对目前各部分情况进行交流。薛芳的通讯员拿着信物到三百户联络点,然后大河南负责外保的人把他带到高家团城,密信交给林皋的通讯员,通讯员再把信带回李家团城。林皋看过后签字,当天晚上就骑着马、拿上良民证和朱景阳帮忙开具的特别通行证去了蓟县。

林皋把韩瑞画的军衔给薛芳看,没想到他认识,军装的事也知道。蓟县县委有个干事是抚宁人,薛芳由于工作原因和他有联系,那位干事说过,他一九三九年入关,那时这种特殊服装和军衔的部队就在齐齐哈尔出现过,当地地下党得到了关于他们的材料。这是日本人在朝鲜公开招的第一批士兵,军服是日军的旧式军服,在朝鲜平壤东郊的厂子重新染过,军衔是专门为他们设的,这些朝鲜兵的军衔从三等兵开始,然后是二等兵、一等兵和上等兵;纯鬼子新兵是二等兵,然后是一等兵、上等兵。他们和日军第五师团里的朝鲜兵不一样,那些朝鲜兵是混编在日军队伍里的,李泽他们看到的是整建制招募的朝鲜兵,被称为朝鲜军,待遇和第五师团里的朝鲜兵差很远。这些日本兵专门负责一些秘密部门的警卫,或者在集中营里担任看守,并不上一线战斗。

林皋傍晚回到团城,和韩森、韩瑞交流后,决定进绿园看看,可他们没有人会赌钱,更别提进过赌场了。

就在他们为进赌场一筹莫展的时候,那顿进来了。

那顿一进来,韩瑞就问,“那顿你会赌钱不?”那顿一愣,“干啥,赌钱让东家知道了还不扒皮呀!”林皋也受到启发:“真格的,你会不?”那顿说:“我和小六子会点,可是我俩自从跟东家后就没再沾过。”

林皋说:“要是我跟东家说说,玩回牌不挨整去不?”那顿笑了:“你扯啥呢,别逗我玩儿了。”韩瑞说:“你等着,我这就找你东家去,你别动,等着我。”没等那顿说啥,韩瑞就跑了,他直接找到朱景阳,把让那顿去绿园的事说了,还说不用他出赌资。

朱景阳听完挠了挠脸,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牛皮纸卷,一看就知道里面是大洋:“这是五十块大洋,你们想干啥别和我说,我不感兴趣,就你们穷那样还出赌资呢,你那鞋还是我给你的呢。”韩瑞想推辞,朱景阳把钱扔他怀里,“钱拿去,赢了给我,输了就算了。”说着把他推了出去。

回去后,韩瑞把钱递给林皋,林皋看了看坐在炕上的那顿,此前他已经告诉那顿想让他去绿园侦察,那顿看到大洋就明白了。

林皋跟那顿交代:“去时千万小心,不在乎输赢,一定要记住里面的情况,任何细节也不要放过。”那顿说:“我需要带一个人去。”他要李泽跟着,“我想啥事不周到,他比我想得周全。”林皋让人把李泽叫来,李泽说:“让我去打仗没说的,可我不会玩牌。”那顿说:“不用你玩,你不作伴我还真不想去那地方。”

第二天早上五点,两个人出发,到了绿园,那顿跟李泽说:“你就说是陪我玩的,然后假装去找厕所,四处转转。回来就说在里面不舒服,找机会出去。”李泽说没问题。到了门口,门岗没理他俩,可一进门,里面竟然还有两个警卫,穿着和门外的一样,只是手里拿着南部十四年式手枪,俗称王八盒子。警卫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命令两人举起手来。紧挨着那顿的李泽感觉到他胳膊上的肌肉在紧绷,意识到那顿要动手,趴他耳边说:“兄弟,别紧张,这是抄身,怕咱们带着刀子,输了钱耍混,或者带着做鬼的工具炸胡。”那顿这才放松了。果然,搜身后,没发现身上带家伙就让他们进去了。

往场子里走时,李泽发现没几步就到房子后门了,房子比较矮,屋顶不如院墙高。后门在西面,有两米宽,还有瞭望孔。一个伙计看他们过来,打开门,把他们引进屋子。俩人进去一看,暗自吃了一惊。门口分为两部分,左边是一条一米宽的路,下面垒的石头,上面铺着碎石子,从南面穿过屋子,一直通到北院,南门挡着厚厚的毡子。右面往下看,居然是凹进去的,足有一米深,门前有七级台阶通往下面。屋子是个大通屋,大约宽十米,长三十米,东面九个木头柱子撑着,两边还打着撑顶,就是上面有木板子,下面用木头柱子顶着,明显是往里面挖进去的。后来他们进去后,发现西面也打了撑顶。里面摆了七个八仙桌当做赌桌,桌边围着不少人,台阶东面有个小桌子,上面摆着筹码,那顿换了筹码就乐呵呵地开赌了。

据后来的情报显示,这里是日军拆掉了赌场南面的正房,把南面变成了训练场,北面盖了个赌场,不过赌场的房子为什么设计成那样,到底想做啥用,没人说得清。至于那些赌钱的人,主要是日伪内部的人,也有一些社会上的赌徒。

李泽偷眼看到,南面两个窗户也用厚毡子堵得严严实实,但里面很亮堂,因为房顶中间吊着一盏飞机场用的白炽灯。他还看见有三个穿军装背着三八枪的士兵从路上走过,打开南门出去,很快又有三个背着枪的士兵走回来,从北门出去,好像是换岗的哨兵。李泽假借上厕所,到北面院子里转了一圈,在西厢房那里看到三个卸了装具的哨兵,贴着门口南面的墙一溜排开,右侧的上等兵面对他们发出口令:“卫兵开始验枪。”几个哨兵把枪口冲天或者冲地,打开枪膛,检查里面有没有无意间留下的子弹,通过开合枪膛看看枪的基本性能。操作结束后,哨兵回令:“卫兵某某验枪完毕,一切正常。”这证明了他此前的判断。

那顿手气出奇地好,不光本钱没动,还赢了十块大洋。李泽进屋,拍了拍那顿肩膀说:“哥哥,回去吧,老不回去掌柜的该找咱俩了。”到门口小桌子那交筹码换钱时,桌子里的人斜眼看了看那顿说:“兄弟赢了钱就走咋地,不挣更大的?看你这身板,这有更大的挣钱法,你干不?”李泽说,“不行,我们是偷跑出来的,还有好多活儿呢。”那人一笑说,“在这儿拒绝我劝告的还没人能走出去呢。”说完按了下桌子上的电铃,后门一开,两个穿着奇怪军装的兵出现了,手里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步枪。看那顿握紧了拳头,李泽拉了他一把,冲那人一笑:“我们朱景阳东家跟车来送粮了,我们说啥也得跟他念叨一声儿去。”

小桌子里的人说:“朱景阳?你俩是他伙计?早说呀!”说完冲那俩兵一摆手,然后把本钱五十,还有赢的十块大洋如数给了那顿,那顿用自己的毛巾兜着就走了。出了绿园,两个人都擦了把汗,那顿说:“这趟钱赌的,差点让人抓了壮丁。”李泽一拉他说:“快回去吧,早早离开这儿,到时候找他们算账来。”他们没直接回家,往东走一节,看没人跟着,又返回来,从绿园南面的街道绕道回去。李泽一边走一边往里看,不管离多远,从哪个角度都看不到赌场的房子。那顿问他在干啥,李泽说,想看看赌场那房子周围都有啥。那顿说好办,你给我看着点人。

李泽他俩来到东墙根下,在那里绿园和东隔壁的房山形成了一个死胡同。李泽在胡同口看着人,那顿把兜钱的毛巾给李泽就进了胡同,到墙根下倒退两步,一跃就扒上了院墙,然后手抠着砖缝,脚顺势登着砖缝往上一用力就够到墙头了。那顿慢慢露出头,看完轻飘飘就落地了。

他俩准备绕过街角去前枣,那里有马车等着,还没走,北面街角拐过来三个伪军,因为左肩没有臂章或袖标,三个人又横着过来,一看就是不当班的散兵。那顿知道这种伪军很无赖,见钱就要,转脸就不认帐。李泽拉着那顿的手,他怕脾气暴躁的那顿惹麻烦。两人迎着伪军走过去,已经擦肩而过了,领头的伪军中士忽然回头喊:“你俩站住,检查!”

两个伪军立刻端枪对准了他们,中士命令俩人举起手。这次没等那顿动手,李泽一拳打在了中士的喉结上,中士白眼一翻,腿一打软就栽倒在地,刚要往下倒时,李泽从他腰间拔出了刺刀,一抖手就飞进另一个伪军的脖子。那顿扑过去,一把掐断了第三个伪军的脖子,然后撒腿就跑。俩人一边跑,那顿一边埋怨:“你不怕那俩货开枪呀!”李泽说,“你没看那俩人拉了枪栓,保险都关着,吓唬谁呢。这仨货平时欺负老百姓惯了,今天撞上咱俩,真是倒霉催的。”

离开没多远,就听到绿园方向响起了枪声和警报声,俩人跑得更快了。

到前枣上了马车,李泽才想起问那顿,“你都看到了啥?”那顿说,“他姥姥的,我看见一帮穿黑衣服的,拿刀子捅捆在柱子上的人,柱子上的人被堵着嘴。我早跟你说怕你害怕。”

说着话,马车已经到了后枣自卫团的卡子,尽管他们已经接到彩亭桥电话,盘车可疑人员,可朱景阳商行的伙计,没有真凭实据是不敢为难的。

那顿和李泽走后,韩瑞、林皋就在西屋靠东北角的旧方桌前脸对脸坐着出神,累了起来活动活动,几乎一整天没出屋,也不说话,午饭都没吃,韩瑞媳妇抱着孩子去门口石头上坐着了。直到傍晚,看两人回来他们才松了口气。

回到团城,两个人向林皋和韩瑞汇报情况。说起赌场奇怪的建筑,大家都莫名其妙,但可以肯定,那绝不是个简简单单的赌场,那顿扒墙头看到的情景,极有可能就是在训练汉奸杀人,如果普通人在赌场赢了钱,下场很可能就是被当做训练的靶子。

正说着,朱景阳带着账房来串门,听到那顿因为怕伪军抢钱而杀死他们后,朱景阳眉头皱了皱说:“那顿,舍命不舍财的东西,你们这么干第一是很危险,第二是死了三个人,人家会有戒备,近期再去就会有很多麻烦。”李泽说,“干掉那几个人我们有把握,凭啥把钱给他们,再说钱真的不少。”

那顿把本金交还,报告说还挣了十块大洋。朱景阳接过五十块大洋说:“这就晚发工钱了,这钱用得着。”又接过那顿递过来的十块大洋,冲账房一努嘴,账房到院子里,从驴背上卸下一个大箱子,搬到屋里。朱景阳说,“你们快家伙都交上去了,万一有点事不好应付,我这些日子买卖也不景气,只能帮你们这么多了,就算借花献佛,替那顿交的见面礼。”又冲着那顿说,“十块大洋不会黄了你,下月结清楚,这月算我借你的。”最后指指箱子又指指林皋和韩瑞说,“这是那顿和你们的事,我只是替那顿搬搬东西。”说完领着账房牵着驴走了。

韩瑞打开箱子盖一看,原来是十二颗金陵造手榴弹。金陵造手榴弹在当时的拉发手榴弹中性能是最好的了,排在第二位的是巩造手榴弹。韩瑞把手榴弹搬进牲口棚,用草料盖好,让那顿、李泽回去了。

韩瑞说:“绿园情况咱们不清楚,再深入调查又担心越界。本来我职务就不高,彩亭桥已经超出我的活动范围。”当时民兵有一条准则,不能越界活动。林皋说:“我请示上级,你不用急,也不要有啥压力。”

当时天已经黑了,林皋晚饭也没吃,借了朱景阳一匹骡子,趁着夜色赶往头百户联络点,用电台向上级发报请示。五百户那个功率大的电台奉命休眠,因为当时鬼子的无线电侦测车就在五百户驻点。头百户电台功率小,电报需要盘山电台中继站转发,他需要等盘山电台回应,说电文发出,对方已经接收,他才能离开,所以林皋第二天早饭前才返回。他接到了转移中的军分区命令:摸清绿园的情况,如有必要可临机决断,着鬼将消灭之。呼号落款李运昌。鬼将指的是韩瑞,这个称呼出自日军二十九师团机要主任立林中次少佐之口,他将蓟县、玉田一带的武装突袭事件报告归档时,发现有几次没有注明对手身份和领导者,他提笔写下:此为鬼将率领下的反日分子所为。据内线查实,这些袭击的领导者均为韩瑞。包森听说后哈哈大笑:“好一个鬼将,不日定将鬼子斩杀殆尽!”一九四三年底,李楚离说鬼将是鬼子起的,听起来不舒服,代号叫虎头吧。

执行这个命令是有难度的,一是缺少训练有素的专业人才,他担心民兵应付不了难度很大的战斗;二是武器弹药问题,他们只有十二支步枪,子弹五十七发。朱景阳由于组建游击队和前不久的献枪活动,手里只剩下两支步枪,一支汉阳造,一支八国联军前出现的被称为“单打一”的法国步枪,还有二十杆火枪。

林皋为执行命令犯愁时,电台接到一封电报:赵凤全、张平之二位同志不日将抵达你处协助工作。望你们合作愉快。呼号落款是吕。这是侦察处领导的名,一说是李楚离,一说是吕东宽。

三天后,张平之和赵凤全来到团城,听他们介绍,韩瑞才知道在鬼子的扫荡中,我军作战极其艰苦,损失很大。这次行动,上级除了一支盒子枪,什么也没有支援他们。因为携带武器过封锁线很容易暴露,所以除张平之将一支掌心雷放在烟盒里带过来,两个人没带其他武器。盒子枪是通过地下交通网络偷运过的封锁线。这只枪存放在遵化一个密藏点,专门用来进行地下武装斗争用。过了封锁线以后,交通员才交给他们的。

看了韩瑞画的军装和军衔,张平之说,“九月二十日,十三团侦察连在遵化东辛庄,准备袭击敌人的一处弹药囤积点时,遭到了一个排兵力的顽强抵抗,那些兵的军装和军衔和韩瑞画的一样。虽然最后侦察连完成任务,但那些士兵强悍的战斗力也给他们上了一堂新课。”

“这里应该是一个重点目标。”张平之最后说。

一直没说话的赵凤全插了嘴,他建议再对绿园进行一次侦察。韩瑞反对,理由是三个伪军被杀,敌人会警觉起来,闹不好彩亭桥敌人已经张开大网,正等着他们去。张平之说:“作为专业的侦察人员,我们能通过敌人的武器配备,估算出他们防守的反应时间,通过建筑材质,给出攻击时最好的方法,通过建筑结构能知道摧毁这里需要多少炸药等,如果不实地考察,会给进攻的人造成难以预知的损失,甚至导致行动失败。”

韩瑞承认张平之说得有道理,就是太危险了。张平之说:“我们俩会日本话,这是一个优势;我还有个日军军官证可以利用。我觉得可以一试。”

九月中旬,十三团警通连在玉田南面的观风堆伏击了鬼子的筹粮队,击毙鬼子五人,伪军三人,俘虏一个翻译。赵凤全、张平之负责战场情报搜集,从带队少尉身上搜出了军官证,军分区侦察科换上张平之的照片后加盖了钢印,他一直带在身边。看两个人决心很大,林皋和韩瑞也就答应了。

第二天凌晨四点,张平之临走前对韩瑞说:“为了把后院杀人的事搞清楚,我们今晚不回来,去杀人的院子里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要是明天中午再没有我们的消息,请你往部队报个信吧。”然后就出发了。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朱景阳没有专门派车,而是让他俩搭了拉粮食的顺风车。朱景阳告诉他们,“晚上会有一辆车在大山王庄村东口等你们,一直到十一点。”朱景阳把他们送到村东头,马车走出老远,最后从视线中消失才回去。

朱景阳回到家里坐立不安,哲伦看到后问怎么了,朱景阳说:“张平之两个人一走,总觉得有啥事,心里不踏实。”哲伦说:“东家别急,我这就去找那顿,让他找两个兄弟,去彩亭桥蹲守,万一出事可以帮忙,那顿的活我想办法。”

为了需要时能派上用场,朱景阳要求伙计和炮手全员训练,训练科目是基本肉搏和火枪射击。主要训练场有两个,基本肉搏训练在老宅院子里,射击训练在杨家团城山坡上。杨家团城的麦场是临时训练场地,偶尔用,一些细节上的操枪训练就在那里。

哲伦在麦场找到了那顿,把事情和他一说,那顿立刻找了一个会玩绳镖的伙计,两人收拾东西就跟着拉粮食的马车出发了。

本来那顿和张平之他们两组前后差得很远,但是那顿让车把式快赶,还从腰上摘下一个木头哨使劲地吹,哨声又尖又利,前面赶车的车把式听到哨声知道是那顿,就把车停下了。

那顿他们赶上去,说明来意,张平之、赵凤全道谢后,那顿说了自己的想法:他在前,张平之他们在后,拉开五十米左右距离走;到了彩亭桥,他和伙计到彩亭桥据点粮库后,大车拉着粮食去玉田,他和伙计以给拉来的粮食过数为名留在粮库。张平之他们去绿园,如果事情顺利,办完事就去找那顿,几个人一起回团城;如果进展不顺利,就到粮库报个平安,然后一起商量下一步行动计划;如果出现特殊情况,过了午饭时间不能汇合,就分头撤退,他和伙计回团城等他们。

张平之和赵凤全同意那顿的安排,到前枣林庄庄南,张平之、赵凤全便下了车。他俩走得不快,一是勘察撤退的路线,再谋划一下行动细节。那时路边有很多树,大多是杨树和槐树棵子,道也不直,两个人正在商量晚上进绿园侦察可能遇到的问题,忽然从远处传来说朝鲜话的声音——朝鲜鬼子私下里是说本民族语言的。赵凤全拉了一下张平之,张平之示意他迎上去。拐个小弯,他们看见一个伍长和一个三等兵朝这边走来。张平之还没说话,伍长就从右肩摘下步枪,拉开保险,同时用日语大喊:“什么人?举起手!”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路旁的杂树林子里就蹿出了那顿,手起刀落捅死了伍长。三等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赵凤全一个高鞭腿把他踢倒,然后一脚踏在脖子上踩死了他。

原来,那顿看到两个鬼子过来,担心张平之他们有事,就下车来接应。三个人把鬼子的枪拿过来,尸体拖离大路,拉到树丛深处。张平之问那顿,跟他一起的伙计在哪,那顿说:“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树丛里藏着,马车去了彩亭桥据点粮库,估计快到街里了。”张平之清点鬼子的子弹,总共有六十发,还有四颗手榴弹。他们把枪和弹药埋在一个树坑里,上面盖了树叶,张平之让那顿赶快去和伙计汇合,然后追赶马车去粮库。他和赵凤全收拾干净从树林里出来,继续往彩亭桥走。

早上六点多钟,张平之他们到了桥头哨卡,迎面碰到了十几个急匆匆赶来的鬼子,因为帽围和军装颜色很显眼,所以一眼认出是朝鲜鬼子。这些朝鲜鬼子对哨卡的伪军还是很横的,抬拒马慢了点就被带队的一顿乱骂。张平之、赵凤全大模大样迎着鬼子走过去,而且大声用日语说笑。领头的鬼子正在气头上,看过来两个人,里面套着白色的对襟汗衫,灰色中式团扣短上衣,上衣下面俩个扣子散着,露出板带,下面穿着土话叫千斤裤的灰色土布裤子,头上戴着绿色羊毛毡子无檐圆帽头,腰里扎着一巴掌宽的牛皮板带,说着比他们纯正得多的日语口语,旁若无人地走过来。虽然两人的傲慢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但在纯鬼子面前也不敢造次,于是看了他们一眼,继续赶路。几个被骂的伪军看鬼子都不吭声,更不敢放肆,让两个人过去了。

赵凤全过了卡子小声问张平之:“咱们怎么进绿园?”张平之一边笑一边说:“那还怎么进,拜访旧友呗。”赵凤全说:“净说梦话,你认识谁呀!”张平之说:“你跟上我,借势搭腔就行了。”说话就到了绿园,张平之抬腿就上台阶,他高视阔步的样子引起了门岗的注意,一个人用生硬的东北口音说:“良民证拿来,这地方赌钱是要看良民证的。”张平之便往上衣下面的口袋里掏。赵凤全明白了,张平之是要装宪兵。冒充宪兵是极其危险的,没上级批准,没有外援的情况下是不允许的,他不禁捏了把汗,但事已至此,也只好把戏演下去。

张平之拿出证件,门岗蛮横地抢过去,拿到眼前一看,上面的名字是小林正兆,二十九师团宪兵联队少尉。他触电般立正,磕磕巴巴连声道歉,鞠躬,双手举着证件递给了张平之。赵凤全看哨兵被吓住了,他也走上前,特意用关东口音的日语说:“你还看我的身份证吗?我也有。”两个哨兵连忙诚惶诚恐地说:“不用了,长官有公干吗?”一个三等兵还说:“用不用我们去找加藤队长?”——加藤是绿园警卫部队的指挥官。张平之说:“那就麻烦你们俩谁去找一下,我们进去等。”三等兵赶忙向小炮楼跑去,另一个哨兵叩打门环,大门开了个缝,一个军装和哨兵一样的上等兵出现在门里。

哨兵语速很快地和上等兵交流了几句,大门就开了一半,上等兵在门里立正敬礼,向张平之自报姓名、军衔。张平之听到这人日语说得比自己熟练得多,但有明显的朝鲜口音。哨兵把两个人让进东门房,进门前张平之看到三个朝鲜鬼子从西厢房走出来往南院去了,估计是哨兵换岗。

进了门,一个伍长在洗脸,哨兵敬了个礼说:“报告长官,宪兵队巡查员来访。”伍长赶忙擦脸,让两个人坐下,哨兵给他们沏茶。坐下喝茶时,张平之很紧张,生怕门岗到小炮楼找来一群鬼子和伪军把他们围起来,他给赵凤全做了一个手势,左手握紧右手,转动手腕,然后左手五指张开,这是告诉他,拧松手榴弹盖子,准备战斗。俩人悄悄把身上的手榴弹保险盖拧松,张平之还借着整理衣服把随身携带的掌心雷手枪顶上了子弹。赵凤全对伍长说:“请带我看看你们的案头文书。”伍长立刻拿来了名册和排班表,赵凤全假装随手翻看,其实已经把敌人数量和武器种类等记住了,他一边翻一边试探性地问道:“好像东西不全吧?”伍长说:“我们和后院的中国人不是一个系统,没有他们的东西。长官归指挥部管,检查他们正合适,我去给您找他们的头儿来,顺便让他带资料过来。”伍长跑去找人了,两个人有点犯晕,不明白怎么回事,竟然这么容易就得到了核心的东西。后来他俩才知道,当时他们的身份是这些朝鲜鬼子都不敢怀疑的。朝鲜鬼子在汉奸那里是爷爷的辈分,可是在纯鬼子那里就是孙子的辈分,一个纯鬼子中尉殴打一个朝鲜大尉是不需要理由的。

赵凤全一来因为他们装宪兵有很多漏洞,怕加藤中尉过来看穿后被堵在屋里,二来想看看院子里的情况,便假装出来散步。出了门,听到西厢房那边传来关门声,然后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奸跟在伍长身后跑来,那人圆圆的身子,小细脖,小脑袋,光头,眼睛小而且圆,白眼仁几乎看不出来,下巴有几根稀稀落落的胡须,黑黑的,一寸长,简直是王八精托生。他穿着没军衔的伪军军装,怀里抱着几本东西,慌里慌张的,走到近前,张平之还看到他眼睛里的疑惑。张平之一边和赵凤全回屋,一边在心里说:“你还别跟我这样,一会儿我就让你知道马王爷几只眼!”进屋后,汉奸在张平之面前站住,把本子递过来,张平之没接,向赵凤全一努嘴,他连忙把本子递给赵凤全。张平之一看他站姿,手自然伸张,中指贴于裤缝,两腿并紧,脚后跟靠拢,脚尖分开成四十五度,挺胸抬头目视前方,下颚微收,明显当过兵,而且不是一般士兵。张平之又假装认真地问:“住宿以及具体训练情况怎么样?”

如果为了保守秘密,对方拒绝回答,或者否认有训练的事怎么办?问这句话时张平之心里也没底,实在不行,只好来横的。果然,汉奸用日语说:“我向二十九师团谍报处负责,您有点越级了吧?”张平之认为这就是一个打他的理由,抡圆巴掌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汉奸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张平之用日语说:“混蛋!我是大日本帝国军人,是宪兵,问你情况你有义务如实回答。”张平之看了看赵凤全,发现他还没看完,又坐回来,命令汉奸说:“站回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汉奸被打得摇晃半天才站稳,看张平之凶神恶煞的样子,他才汇报了训练的人数、科目、进展以及住宿情况,从而确认,后院杀人就是在培养汉奸杀人,东西厢房是汉奸和当班岗哨的住所。

赵凤全看完所有文字,张平之才停止了对汉奸的殴打。张平之在学校练过咏春拳,部队也有过一定训练,打汉奸再解不过恨地打,打在门牙上时,右手都出血了,汉奸鼻梁骨折了,右肩膀锁骨粉碎性骨折,两颗门牙松动,左小臂挠骨骨折,耳朵里往外直流血,脸上和前襟血迹斑斑,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赵凤全觉得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主要是担心时间长了会露馅。这个时间不在巡视期内,他们没有巡视证,没有巡查公函,如果加藤过来,问起宪兵队情况,麻烦就大了。赵凤全煞有介事地对张平之说:“这里的问题很多,需要向上级汇报,我们先去据点找指挥官,看看他那的情况。”

实际上加藤不在据点,被那顿他们杀死的两个朝鲜鬼子是公差,去后枣筹粮,回来需要找加藤回令,就是到他那里销掉外出执勤登记,汇报任务执行情况。可他们到点没回来,加藤向据点指挥官申请协查,指挥官让曹长去小炮楼组织兵力寻找失踪的士兵。小炮楼留下一个班留守,加藤带着不当班的朝鲜鬼子和一个班伪军先走了,曹长在后面安排另一个班从另一条线路去找。就在这个时候,绿园那边找加藤的哨兵过来了,曹长不容分说,让他先去找人,说着硬是把他推进搜索队伍,哨兵糊里糊涂地就跟着去了。

张平之他们大摇大摆出了绿园大门,向据点方向走去,那个被打得脑袋像红烧猪头的汉奸,还有朝鲜伍长恭恭敬敬把他们送了出来。赵凤全一边走一边大声说:“这个点儿的弹药储备情况还需要向加藤正三中尉询问一下。”张平之回答:“这些朝鲜人真正的军人做不了,充其量只能做一下运输员。”看走远了,张平之悄悄和赵凤全咬耳朵:“出来得太仓促了,好多事还没了解清楚呢。”赵凤全说:“现在不走,你等人家看出问题把咱俩堵屋里呀?半路上被咱打死那两个鬼子外出不归,他们搜索不到起了疑心,跟咱要公函,咱俩就吃不了兜着走,见好就收吧。”

他们没有去据点,因为在那里可能碰见下基层的真宪兵,他们再冒充宪兵,很容易就会被识破。再说,纯鬼子如果没有违纪也不买宪兵的帐,随随便便去吓唬他们是不明智的。如果两个人不再以宪兵身份出现,万一绿园的卫兵换岗后在里面再看到他们,认出来就更麻烦了。

张平之看到大炮楼对面有一个小酒馆,几张桌子,窗明几净,便拉着赵凤全进去,一进门便闻到酒馆里面飘着久违的纯酒和炖肉的香味。酒馆里一个客人都没有,伙计在擦桌子,掌柜的正和伙计用朝鲜语聊着天。他们没想到,外面是汉字的招牌“沉香酒馆”,酒幡也是汉字的“酒”,掌柜的和伙计却全是朝鲜人。看他们进来,老板用不太地道的汉语和张平之他们打招呼:“您好,请问吃点啥?”张平之知道这些朝鲜生意人绝大部分是日军的眼线,好多人就是脱下军装的日军,借着做买卖搜集各种情报,所以他操着比较纯正的北海道口音跟老板说:“你懂日语吗?我俩出来有公干,早晨没吃饭,现在饿了,能弄点吃的吗?”

老板明显吓了一跳,他没想到面前这两个年轻人居然是日本人,马上鞠躬:“请稍等。”多年的奴化教育,使那时的朝鲜人习惯性地见到日本人必须鞠躬。两个人坐下等饭菜,赵凤全悄悄说:“你倒大方,咱俩可是一个铜子儿没有,你上据点门口来吃白食了。”张平之把眼一眯,似乎胸有成竹,赵凤全看出,这个素有智多星之称的战友又有啥鬼点子,就不再说话了。由于没到开饭的点,压着火的炉灶捅着需要一会时间,所以伙计一时没过来。

张平之用食指关节敲敲桌子喊道:“来人,上点儿饭呀,怎么没人招待。”掌柜的去后面提水,听到喊声赶紧过来,陪着笑:“您用什么请等下,火上来还得等会儿,二位来得有点早了。”掌柜的鞠躬时,赵凤全听到了他腰间有枪的零件轻微摩擦的声音。掌柜的走后,赵凤全冲张平之比划了一下手枪的样子,意思是掌柜的身上有枪,咱们撤退。张平之却坐得稳稳当当,好像没那么回事似的喊着:“上盘酱牛肉,两碗米饭,再来两碗开水。”掌柜的马上转回来说:“这就来,我亲自去办。”这种饭简单,店里提前做好了,热热就行,过一会儿就端上来了。由于转战多日,俩人很久没吃过这么好的饭了,张平之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赵凤全开始看着张平之吃还有点张不开嘴,后来看他吃得那么香,也忍不住吃起来。俩人吃了四碗饭,桌上的牛肉也光了。

一边喝着水,张平之叫过伙计,把小林少尉的证件掏出来,放在桌上,一边打饱嗝一边说:“证件压在这,去绿园检查工作时,把包放在加藤队长那里了,我一会儿来拿钱换我的证件。”他拍拍赵凤全肩膀:“西美兵曹,麻烦你去后枣保安团取公文,咱们一起走。”

伙计听到张平之纯正的日语,又看俩人泰然自若的样子,丝毫没有怀疑。掌柜的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伙计手里的证件,似乎是不经意地举起来,对着窗户投进来的阳光看看。张平之知道他在看证件上的钢印,看没问题,掌柜的把证件放进长袍的口袋,鞠躬微笑。

从绿园出来找加藤的三等兵在半路碰到了加藤中尉,便做了汇报,他们迅速返回,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加藤带人顺着大路追,对面遇上寻找失踪的两个鬼子的人,跟他们一打听,没发现有人顺着大路跑过去,又掉头回据点,最后找到了酒馆,那时两个人早跑远了。

出了门,他们往绿园方向走去。走了不到三十米,看到路北有条不太宽又不太规则的街道,南北方向,街道两边的房子西面的冲东,东面的朝西,张平之看身后没人,拉着赵凤全就跑了进去,还没跑出五十米,据点警报就响起来,他俩加速快跑。

他俩快出住宅区时,右面的一座房子因为盖得靠东,出了个拐角,里面忽然冒出了两个伪军,还带着一条狼狗,应该是暗哨。伪军横枪截住他们,哪知俩人根本没减速,一人扑一个。张平之对付拉狗的伪军,他左手用掌心雷一枪就打死了狼狗,右手一拳打碎了伪军的喉结。赵凤全对付另一个,右脚踢裆,右掌一挥砍在伪军脖子上。为了防备万一,他们拿起了伪军的汉阳造,又从他们腰上弹盒里拿走了四十发子弹。张平之口袋里有一根摸哨用的细铁丝,临走时,他把两个伪军的手榴弹袋打开,每个袋里有四颗手榴弹,张平之分别拧开一颗手榴弹的保险盖,拉出火环,再把两个拉火环用铁丝拴在一起,尸体靠得很近,不管动哪个伪军尸体,手榴弹都会拉着。做完这一切,两个人撒腿往北跑,穿过住宅区钻进北面的树林中。

他们没有去南面的据点粮库找那顿,因为装宪兵危险系数相当高,搞不好会给他带来不测。

为了防止敌人尾随,他们采取了侦察撤回术,迂回着往回走。过了树林,他们又走野地,一口气跑到了杨元帅营,快进村前,找了个白薯井把枪弹扔进去。穿过大山王庄后,他们从分水岭那里开始走山路,到杨家团城时已经后半夜了。

那顿和伙计午饭时没见到张平之和赵凤全,便按约定好的撤退计划赶着车先回来了,他们一边走一边等,太阳偏西才到团城。朱景阳派马车去大山王庄庄东头去接,过了约定时间也没等到,只好回来。

转眼已经半夜了,还是不见张平之他们的踪影,大伙急得团团转。他们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不测的准备,林皋连交给上级的检查都写好了。韩瑞还找到大庞各庄的王福元、王福山哥俩,让他们打听消息。哥俩都是地下党,哥哥王福山是大安镇棒子团副团长,王福元是练霸王枪的名手,门徒很多,在当地很有威望。如果彩亭桥据点的抓住张平之他们,通报会发到大安镇据点,作为团副的王福山会知道。王福山还冒险联系了彩亭桥据点的内线,让他了解情况。内线是炊事班长,奉命去当伪军,是特殊情报人员,主要执行策反任务。

第二天凌晨两点半,两个人兴冲冲进了村,他们觉得这一趟挺过瘾。来到韩瑞家门前,看韩瑞正在门口张望,张平之跟他打了个招呼,“我们回来了!”韩瑞说了声:“你们可回来了,进屋吧。”说完跟在两个人后面进院子。两个人高兴劲还没过,进了院子奔堂地。当时张普正在堂地西北墙角算账,坐着一个倒扣的小笆拉筐,公文包放在大腿上。林皋在屋里急得走来走去,听到动静赶忙出来,正好跟张平之两个人走碰头,听说他们冒充宪兵进了绿园,林皋劈头盖脸就把俩人批了一顿:“你俩转舒服了,把我们吓坏了,以后要是再这么冲动,我就向李司令员反映!”两个人站得很直,低着头,被林皋给横得满脸通红。韩瑞也没有进门,在门口站着听里面的动静。林皋遇害后,遗物中有十三本日记,其中一本提到了这件事,林皋以为会失去两个最优秀的侦察兵了,听到两个人回来,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甚至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简直想拥抱他们。可作为领导,他想得更长远,他不能让这种个人英雄主义的势头蔓延,应该让他们引以为戒,因为环境险恶,真出事追悔莫及。

看林皋火挺大,张平之赶忙让赵凤全说他在绿园资料上看到的情况。赵凤全报告:后院杀人的事搞清楚了,在装备消耗以及课程完成情况里有介绍,说是训练时消耗了几个“马路他”,加上里面汉奸的交代,证明他们是在训练汉奸杀人,哨兵和那些被培养的汉奸住在东西厢房。绿园守卫部队有士兵四十三人,还有狼狗两条,除去队长一人,军医一人,军需官一人,四十人分四班执守绿园,十个人一班,二十四小时轮换,时间是七点,值班的当天住在绿园,其余在小炮楼。武器是轻机枪四挺……听到这些情况,林皋也没心思批评俩人,丢下他们回了西屋,在里面走来走去。过了好一会儿,好像自言自语,声音又有点大:“不能打,敌强我弱,我们不能撞刀尖。”林皋之所以如此纠结,是因为前不久他们把绝大部分武器上缴了。

为了保证后方安定,一九四〇年八月初到十月底,由日军二十九野战师团统一部署,大规模利用伪军、伪警察、保安团,进行了一次代号“钢行动”的大扫荡,对玉田、蓟县、遵化、丰润和迁西、迁安地区的抗日军民大肆围剿追杀,斗争异常残酷。扫荡过后,部队减员严重,每支部队损失三分之一甚至更多。同时武器弹药奇缺,好多连队的步枪一半以上没法用了。因为钢材本来就不好,用得太狠,再频繁使用,枪管都弯曲变形了。因此,九月中旬,冀东军分区政治部要求大河南党组织、遵化的卧龙山游击区民兵、蓟县盘山游击区民兵上缴枪支,支援战场。大河南民兵连留下主力淘汰下来的两支老套筒,射击训练班留下一支三八大盖,每个村留一支枪,其余全部上缴,其他两处因处于敌人直接围攻之下,保留一般武器,其余上缴。

林皋对这个命令很不满意,他不但不想缴枪,还想要子弹呢。他甚至找到省特委领导和军分区领导包森大吵大闹,他认为,大河南民兵把枪支上缴,等于武士扔掉手中的刀,是自毁长城的做法。为了这事,军分区政治部要给林皋党内警告处分。韩瑞通过电台和交通员传递信件,向军分区反映,如果处分下达,引起人心不稳定,会造成收枪和今后工作的不利,同时表示他全力支持这项工作。

当时大河南游击区有性能完好的步枪三十七支,盒子枪四支,一支左轮和一支勃朗宁手枪,韩瑞全部上交。朱景阳把炮手的十七支枪也献出去了,后来包森做主,从部队调换了五支崭新的三八大盖送给朱景阳,上级又从主力部队调了十一支旧步枪给大河南民兵连,也没再提给林皋处分的事。如今他们只有射击训练班那里有一只三八大盖是新枪,有十一支旧步枪,还有两只土造武器独子牛。而他们急需的真正的手枪一支都没有,能在几百米打到敌人的步枪也没有,那十一支旧步枪只能在近处打黑枪用,射击训练班的三八大盖用来上课,而且只有五发子弹。

想起张平之和赵凤全还在外面,林皋出来告诉他们:“侦察员守则默写二十遍,明天交给我,缺一遍我就找包司令,让他给你们准备俩大锅两袋小米,你们不是乐意遛腿吗?去炊事班,让你们遛够了。”说完让赵凤全和张平之回去,他也回屋。

韩瑞挑帘进来,“打,一定要打,不能让那些犊子出来害人,趁着他们还没学成,干掉他们。”林皋把韩瑞拉到桌子边,到外面让张普找李泽过来一下,然后才说:“种种迹象表明,这里是敌人一个培训基地,我们绝对不能让在那里训练、学习的汉奸出去害人,他们是人类的耻辱,更是中国人的耻辱。我需要几天时间,让上级把军分区手枪队派来,打进绿园后放火烧,咱们配合行动。”林皋后来在小组会说,那是他在烧大烟馆成功后产生的惯性思维,认为放火是对敌斗争中最好的方法,缺乏灵活思维。

韩瑞说了自己的想法:“现在主力正缺人手,我们能办的事就别麻烦上级了。我们手里没枪,可是有炸药,就是从各家买,也够把绿园的犊子送上天。我们是本乡本土的,对地形熟悉,行动上方便,我相信,以大河南民兵的军事素质,能进行一次这样的突击。”

林皋说:“大河南有现在的家底,与你的辛苦分不开,咱就这点血,不能在绿园流光了。”韩瑞说:“你忘了,大河南有‘尖刀’没用呢,金二那小子一直说他在猎人里是最棒的,我想看看他的枪是不是吃素的。还有,在枣林庄那里缴获的步枪再埋着就生锈了,把你那宝贝枪油献出来,今晚我准备去给三八枪上油。”

天亮时,林皋把韩瑞、韩森、张平之、赵凤全找到一起,商量怎么端掉绿园。大家觉得对绿园好多情况还没搞清,又是在敌人势力范围内行动,必须快打快跑。几个人讨论后决定,用至少四十斤炸药,把绿园炸平。

林皋亲自用专用密语写了一封密信,让薛芳准备五十斤黑炸药。

天黑时,韩瑞去朱景阳家借了一匹马,到三百户把金二接到团城。晚上,他带领金二、那顿、韩森来到埋枪的地方,借着月光在林中把枪上好,擦了油又埋上,回到团城时,天已经亮了。韩瑞又派李泽去府君山联络点,让正在参加游击战培训的李云山尽快返回。李云山是射手培训班毕业的学员,准备当金二的观察员。

林皋的信很快送到溵溜,巧的是薛芳正在那里,回信很快拿回,上面写着:“一切照办,如果五十斤不够,七十斤也可以办到。”三天后,七十斤炸药装在朱景阳的马车里拉到了团城。

有了炸药,韩森、李泽便开始做炸药桶。那顿和李泽第一次去绿园侦察回来,韩瑞就考虑过用炸药袭击绿园。李泽说:“我有个法儿,能把绿园这破地方办了。我家里有木桶,把炸药装里边,外面裹上胶再粘上铁砂,一炮就让孙子们坐土飞机,说不定能把绿园连窝端。”韩瑞很感兴趣,“这法儿不赖,咱们好好琢磨琢磨。”

炸药桶是韩森和李云山一起做的,李云山的爸爸在采石场受了伤,不能亲自动手,但可以做技术指导。木桶是李泽家的,有半人多高,是李泽爷爷在天津做木匠时用边角料做的,用来装粮食。李泽骗他爸说用木桶装点别的东西。看李泽把粮食倒屋地上,在木桶盖上比比划划,用短矛钻眼儿,爸爸明白怎回事了,也跟着忙乎,往桶里加内衬就是他的主意,这么做就是给炸药桶密封,使黑色炸药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内衬用的防雨油布,李泽、李云山、韩森、韩瑞都把自己家的油布拿出来了。

捆装炸药是韩森的手艺,他以前在国民党部队里是正规步兵,捆装炸药是训练科目之一。他用粗麻布把二十斤炸药捆成圆柱形的炸药包放进桶里,然后在炸药包和桶之间的缝隙处撒进黄土面,包括桶盖和炸药包间,让桶里严严实实,这样,黑炸药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胶和铁砂是朱景阳家的,韩瑞找朱景阳去借,说打兔子用。朱景阳说:“胡说,打兔子用胶干啥,你肯定不是玩儿。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朱景阳让帐房拿出钥匙,自己去库房取了五斤胶和十斤铁砂,装口袋里用驴驮着给韩瑞送去了。

装好炸药后,把手榴弹拉环解下来,手榴弹卧在炸药上,弦从桶盖上的眼里穿出来,弦在拉环上拴结实,桶盖和桶沿刷上熬好的胶,把盖扣好。然后把桶底之外的木桶全部刷上一层胶,上面粘铁砂。

粘铁砂是韩瑞想出来的,他说:“将来有条件,我们要做定装的地雷,一踩就炸兔崽子满脸花。”在那个时候,韩瑞的脑子里就有了雾弹的雏形,后来在团城兵工厂战斗中投入使用,这种喷铁渣子的地雷使鬼子损失惨重。

集众人智慧于一身的炸药桶做好了,可怎么运进绿园成了困扰他们的难题。韩瑞打算用他家的牛驮着冲进去,可怎么把桶固定在牛身上,并且保证牛往里冲的时候不会掉下去呢?反复论证的结果是,改用五十斤的拱形炸药包,用导火索引爆,导火索外头套着拉火帽,另一边是雷管,捆在炸药包里。炸药包外面也刷上胶,粘满铁砂,炸药包捆好后装在口袋里,然后往口袋里装棒子粒,看去就是个玉米口袋,用的时候解开口袋嘴,把拉火帽上的圆球轻轻往外一拉导火索就着。

张平之和王凤全返回后第二天,因为两个伪军被杀,巡逻的两个鬼子和五个伪军发现后过去检查,谁知拉响了地雷,没跑利索的两个伪军毙命,一个鬼子受伤,加上枣林庄那里还死了俩鬼子。鬼子指挥官恼羞成怒,便抓了二十几个老乡,在彩亭桥下残忍杀害了。这个消息是大山王庄一个姓钱的党员送到团城的,韩森接待的他,韩瑞等人知道后都好长时间沉默不语,但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发誓要为冤死的乡亲报仇。

韩瑞想到炸药桶,他说,就用它给外面那群畜生一个教训,炸换岗的鬼子,给无辜死去的老乡报仇。他要让鬼子知道,在玉田地面上乱杀人会遭报应。事后证明,炸药虽然有点不太给力,但是发明是成功的,鬼子受到重创。说炸药有点不给力是因为,黑色炸药和后来大量使用的硝铵炸药比起来爆速低,和TNT炸药比更低,威力不大,要是换成上述两种,会让敌人付出更大伤亡。

当时韩瑞还让林皋执笔写了一则通告:今以炸药警示倭寇,如再敢枉杀我无辜百姓,则必除之。袭击绿园后撤退时,韩瑞把布告贴在了东桥头。

制作炸药桶的同时,韩瑞开始制定作战计划。这次行动任务艰巨,虽经几次侦察,对绿园有所了解,但南院地形以及布防情况一直不清楚,人员和武器相差悬殊,特别是武器装备问题。绿园守卫部队,也就是绿园岗哨和小炮楼,有鬼子四十三人,四挺轻机枪,两支十四年式手枪,三十二支三八大盖,四十三颗手榴弹,四支四十四式马枪;大炮楼是一个小队的纯鬼子,两个小队的伪军,总共一百七十八人,武器是五挺九二重机枪,四挺歪把子,一门掷弹筒,六十支三八大盖,一百支沈阳造三八大盖。这些数字足以说明问题,足以让人望而却步,张平之后来讲,最让他没底的战斗就是绿园,凭那几条枪在据点闹事,就像在大冰雹中裸奔的感觉。

但韩瑞就是韩瑞,对于侵略者,他脑子里没有怕这个字,都长着一个脑袋,没啥了不起的,吃掉绿园他是铁了心了。李运昌似乎更了解韩瑞,绿园战斗结束后,参谋去汇报情况,李运昌正在喝茶,听完报告他把茶杯放桌子上说:“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韩瑞是个玩命玩惯了的,手里要是枪弹充足,敢上玉田去缴所有鬼子的枪,这算啥。”说完给林皋手书一封:“我以司令员的身份建议,今后尽量避免让韩瑞带队进行类似风险极高的行动,用一些无名鼠辈的命换韩瑞命,我们亏大了。”

当然,韩瑞不是一时冲动,更非鲁莽之辈,面对的严酷现实,他比谁都清楚,为保证计划成功,需慎之又慎。“就像用大刀砍疯狗,要保证一击必杀。”韩瑞首先提出要召集各路高手,林皋把调人的权利给了韩瑞。党员会上,韩瑞推荐人选,党小组成员投票,确定了突击小组人选:韩瑞、李泽、韩新、王云、张平之、赵凤全、金二、那顿、李云山、陈官斗,以及哲伦的兄弟拉拜尔。

林皋、韩瑞、韩森三人商量确定后,在突击小组会上宣布了袭击计划总原则:出其不意,快打快撤,在炮楼鬼子反应过来前炸毁绿园。核心突击人员定为:韩瑞、李泽、韩新、王云、张平之、赵凤全、拉拜尔。计划从酝酿到成型用了三天,这三天里,韩瑞几乎不吃不睡,凝神静气,专心研究作战部署。他在附近山根下找了处平地,用白灰画出绿园基本结构,跟突击队员反复进行突入演练。如何干掉门口岗哨就设计了三种方案,刀子、徒手、石头,假设很多情况,再设计应对方法。韩瑞还在家里的屋地上做了个简易沙盘,做出了彩亭桥的模型。他画图,媳妇做,沙子做地面,房子、炮楼等地标用绿萝卜,打击目标用白萝卜,韩森撤退的胡同口是两根胡萝卜,白菜帮子做桥,水面用旧白布,绿园是块砖头……回家后,他便在沙盘上进行整个行动过程的演习,然后和几个小分队队员一起探讨、演练。最后,他们把突入绿园过程包括枪战和爆破时间压缩在两分钟。

制定计划最困难的环节就是突入后,遇到敌人猛烈抵抗怎么办,尤其是门里还有一挺机枪。党员开会决定,一旦遇到反击,就由党员带着炸药包冲进去,和敌人同归于尽,前一个没能冲进去,下一个捡起炸药包接着冲,党员不行群众上。

后来的战斗证实了演练的必要和正确,如果没有反复演练,没有周密的计划,突入绿园不会那么迅速和顺利,陈官斗暴露后,小分队反应不会那么迅速。

动手时间是下午五点,晚饭时间。绿园的岗哨早饭和午饭在绿园吃,吃的是日本速食饼干,因为怕把人吃坏了,晚饭回小炮楼吃。小炮楼的鬼子要在五点到绿园,替换那里的哨兵去吃饭,绿园的哨兵五点五分下岗,五点半回来。因为时间很紧,两班人忙着赶路,防御相对松懈。这时街上走动的人很少,为了躲开六点的宵禁令,绝大部分人都回家了,这样大街上的爆炸就会最大限度避免平民伤亡。关于白天大家的去处,朱景阳和彩亭桥的一个朋友说好,让一个姓吴的前大刀会玉田分舵拳术教头收留他们。

袭击计划制定好以后,汇报给林皋,林皋拍板,同意按计划袭击绿园。上级给了林皋临机决断权,行动计划上报只是走个形式,他们是在小分队出发的同时向军分区上报的。

三天后的半夜时分,朱景阳的账房过来了,请林皋和韩瑞到朱家老宅,说是有事。张普正核算本季度收购的军粮数目以及所需粮款,因而暂住在韩瑞家,账房过来时,三个人正一起聊天,便叫他一起去。

几个人一进门,就看见朱景阳正在院子里背着手转圈,很着急的样子。看到他们过来,赶紧把几个人让进屋,关上门,还拉上了窗帘。这座房子是三间,冲西南,专门会客用的,门两边有窗户,窗帘是双层黑色土布,五米乘三米的帘子,可以把屋子前面的窗户和门全遮住,后面只有一个窗户,没有门,窗户上有窗帘。前后窗帘拉上,屋子就捂得严严实实,外面什么也看不到。

朱景阳拉好帘,让韩瑞帮忙从八仙桌下拉出一个大木头箱子,韩瑞感觉好重。张普说,“里面肯定是枪,上了好多枪油的枪,一拉出来我就闻到枪油味了。”朱景阳打开箱子盖,韩瑞不认识啥枪,林皋和张普都见过,林皋抑制不住激动,脱口而出:“老汤姆!”说完开始组装。

这是一支一九三六年太原兵工厂造的汤姆式冲锋枪,简称晋造汤姆枪。这枪被山西人加长了枪管,还加了一个支架,用的是可以装一百发子弹的大弹盘,美国原厂汤姆式用的是二十发或者三十发弹夹,五十发弹盘。箱子里除了冲锋枪,还有四个弹盘,四百发子弹。朱景阳说,“这是燕郊的胞兄送给我的,他们扒鬼子火车弄出来的,我留着没用,你们正需要,就归你们了。用完扔掉算了,阎老西的枪子弹不通用,打空了留着十斤的铁疙瘩也是累赘。”有了冲锋枪,几个人如获至宝,对行动更加充满了信心,韩瑞好像看到日寇的尸体了。

第四天,李泽带着一个望远镜到了团城,那是盘山游击队特别为这次行动搞到的。晚上,林皋和韩瑞把突击小组人员召集过来,林皋开头就是:“弟兄们,打虎的家伙已经准备好了,下面就看我们的了。”然后他宣布,任命韩瑞为突击小队队长。

韩瑞分派任务:金二、李云山一组,第二天凌晨赶到前枣村南,找到路东树林里埋枪的地方,对步枪进行简单调试,在林中架好标靶。为了方便校枪,树林西边的路上,那顿会安排人放鞭炮,韩瑞带领突击人员赶到时开始放,一共响起三次,他们必须在这段时间内完成校枪任务,然后在树林中潜伏。夜幕降临时,运动到路边,选择好射击阵地,随时准备战斗,发现后枣自卫团的,还有追击我方人员的敌人,马上消灭掉。如果暴露了,就从射击阵地东面的河里撤退,撤退路线一条是直接往东去梁庄子,寻找在那里坚持斗争的县大队三排;第二条是顺着河道西面一直撤退到元帅营,然后奔北,上山,绕回团城。

林皋要求他俩一定勇敢沉着,完成任务后互相依托摆脱敌人,绝不丢下伤员,绝不做俘虏。韩瑞又补充一句,有可能就把张平之、赵凤全缴获的两支步枪带回来。

韩森在部队用过汤姆式,头百户民兵陈官斗曾经在盘山教导队任教员,专门给学员讲解过这枪的用法,他还是当时著名的快刀手和快枪手,用单打一步枪打兔子不用瞄准。这架汤姆式冲锋枪就由他们使用。韩森是主射手,陈官斗副射手,两个人在绿园道北东面的第一个胡同口负责断后。冲锋枪拆开后,装在两个梨筐里,子弹装在另两个筐里,上面是梨,韩森、陈官斗挑到前枣林庄东南的河边。鞭炮声响起时,陈官斗带枪,韩森带着弹药游到对岸埋伏下来,第二天袭击开始前到达指定地点。林皋补充一句:“韩森和陈官斗各带三斤的小型炸药包三个,用来代替手榴弹。”

炸药桶由那顿用驴车拉到绿园东面二十米处,车停在路南玉米秸垛西边,到时有联系好的地下党员,赶着一辆拉着玉米秸的牛车过来,他卸下炸药桶,牛车用玉米秸把炸药桶盖上,然后撤离。行动时,从小炮楼出来换岗的鬼子走到炸药桶前就引爆。引爆后那顿先去对门院里躲避,然后跑到北面的胡同口,韩森和陈官斗埋伏在那里,两地相距也就十几米。这边一爆炸,绿园那边就动手。消灭哨兵后,拉拜尔点燃炸药包的导火索,让驮着炸药包的敢死牛冲进去,这牛的名字是贡献者朱景阳起的。开始韩瑞想用自己的家牛驮炸药包,朱景阳无论如何要用他家的,因为韩瑞家就那一头牛,好多活计还得指望着它干。

由于能用的枪太少,参加核心突击的人员每人配备四颗手榴弹,还有一把被称作斩马刀的短刀。他们所谓斩马刀是当时民间镖师的防身武器,刀身很短,五十三厘米,带鞘全长六十五厘米。携带方法很奇葩,刀尖冲上,鞘底有两根皮绳,可以斜挎在肩膀上,也可以挽成套套在脖子上;鞘口上面还有锁扣,可以把刀鞘固定在前面的麻布板带上。刀虽然短,但刀条一巴掌多宽,锋刃犀利,用当时很宝贵的高碳钢打制。携带时贴身放于身前,用外衣一遮,用时伸手拉刀就可以迎战。斩马刀和手榴弹由朱景阳家送杂货的小毛驴车送到彩亭桥,过了石桥以后,韩瑞、李泽先把武器取走,车停在绿园东面二十米的地方,其他人再取。原来韩森建议大家一起互相掩护取武器,被林皋和张平之推翻,经实地演示,最后决定韩瑞和李泽先取,一是避免很多人一起取引起怀疑,二来大家取武器时,他们可以在一旁警戒,出现意外能及时处置。

不知不觉就过了半夜,步枪小组由于要赶路,会还没开完,金二和李泽就出来了。韩瑞追出来,最后说了两点:一是要埋伏好,不要暴露;二是一定要趁着燃放鞭炮的机会校好步枪。凌晨一点多钟,李泽和金二每人带了一大葫芦水和两块饼子就出发了,他们还从李家团城军备库带了一把日本军锹,一把匕首。名字叫李家团城军备库,实际地点在高家团城的梨树沟,是几个团城的军备仓库,作为后备品的匕首、七把大刀片、一捆长矛和三把日本军锹都在那里,这个军备库到一九四六年撤销。

安排好一切,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两点多了,大家全部休息。韩森几乎没合眼,他把冲锋枪拆开,用一块棉布认认真真擦了一遍,每个弹盘都滴了几滴枪油。韩瑞母亲和媳妇怕打扰他们,去厢房睡了。韩瑞和林皋最后论证了一下进入绿园的方式,在东屋往炕上一躺,和衣而睡。韩瑞怀里抱着斩马刀,这是他每次行动时睡觉的习惯,他说刀是他的胆,人刀不能分。朱景阳以防贼为名,派出炮手在李家团城和齐家团城的几个路口设岗,有情况鸣枪为号。

李泽和金二半夜时分来到埋枪的地方,用铁锹把两支枪挖出来,通过用手摸枪栓间隙大小,摸枪口的来复线,试拉枪栓看回复好坏,选出一支性能好的作为主要武器,另外一支备用。然后脱下上衣铺在地上,把两支步枪在衣服上分解,用布细细擦了一遍。

由于夜晚很冷,再加上紧张,俩人谁也没睡,就等着鞭炮声响起,他们好校枪。天一放亮,李泽就在离他们大约二百米处选好了一棵树,并且通过望远镜指给金二看,让他找好瞄准点。这是用来校枪的程序,目的是检验弹着点和瞄点偏差多少,用作修正凭据。

凌晨三点半,那顿赶着驴车出了团城,他和韩瑞走的是一条路线,过枣林庄去彩亭桥。四点钟韩瑞领着突击小队出发,拉拜尔跟在队伍后面,牵着驮了炸药包的牛。林皋把他们从杨家团城送到李家团城,又从李家团城往东送到分水岭,一路上千叮咛万嘱咐,几个人再三让他回去,他才停下脚步,告诉韩瑞:“一旦失利,一定想办法让更多的人活下来,责任由我承担。”

他们在大山王庄遇到了团城的一辆马车,车主人去城里办事,跟韩瑞、韩森也很熟,便让韩森和陈官斗把筐放在马车上了,突击小组的人跟在后面走。到了后枣林庄的卡子前面,韩森、陈官斗卸下箱子,挑着去东南面二里地的河边,韩瑞他们继续赶路。自卫团的卡子很少检查庄里人的挑子,那是个类似治安防范岗亭的单位,没有检查任务,太认真了也怕八路找他们麻烦。韩森和陈官斗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提前卸了筐,插地来到河边。

四点多钟,哲伦带着马车队出发了,拉武器的驴车也跟在后面。这次五辆胶皮大车全部出动,帐房和大安镇据点联系,说为了多运几趟粮食,让据点早放吊桥。马车到据点装了粮食,顺着孤树大路快马加鞭,向彩亭桥方向跑去。

大约六点多钟,哲伦他们就到了彩亭桥石桥南面。哲伦派三个伙计每人背着一个口袋往北走,口袋里分别是二踢脚五百个、英国吉单礼蜡烛一百零八根、苹果和梨,他跟着大车和拉武器的驴车过石桥往东走。一个守桥伪军指着往北走的伙计问哲伦:“炮头,这不逢年不过节的,他们这是干啥去?”哲伦说:“按东家吩咐,去那边路口祭祭神。”

三个伙计到了指定地点,每人间隔二十米,把二踢脚和水果在路西摆好,蜡烛放进烛台的蜡座里点着,等韩瑞他们过来。有人问起,就说在等着时辰。韩瑞他们不一会就过来了,伙计们开始猛放二踢脚,路上烟雾弥漫,一片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老牛被事先喂了点马钱子,所以对放鞭炮反应不是太大,拉拜尔能拉得住。鞭炮声中,金二对预设的瞄准点射了一枪,左侧拿望远镜观察弹着点的李云山右手一拍他左肩,然后伸出大拇指,金二明白,这是告诉他枪非常准,于是停止射击。韩森他们听到鞭炮声也开始过河,河宽大约二十米,游到对岸后,他们在一个土坑里埋伏下来,那里在绿园的正北,距绿园大约三里地。放完鞭炮,三个伙计要去粮店,大家便同行。

按计划,那顿应该先到绿园东面,核心突击小组取了武器后,看牛车过来他再卸车,时间他自己掌握。走到大山王庄村南时,为了躲一辆拉粪的牛车,驴车跑沟里去了,韩瑞因为要去枣林庄跟放鞭炮的伙计汇合,那顿便让他们先走。车轱辘陷进浮土里,那顿他们推了半天才上来,以至于比预计时间晚了。这点韩瑞事后一直认为是自己计划上的疏漏,甚至还写了检查。

到了桥头,那顿还没到,张平之用眼神暗示韩瑞,自己留下等他。韩瑞点了下头,然后跟其他人交一个铜子后过桥,不慌不忙地接近拉武器的驴车。张平之说自己是领班伙计,想偷个懒,在这等粮食车回来,说着从兜里掏出一盒哈德门烟给带岗的伪军二等兵,然后东一句西一句和他们扯了起来。三根烟抽过,那顿赶着驴车到了。

拉武器的车一路磨磨蹭蹭,走走停停,直到韩瑞等人过来。几个人跟在车后边时,韩瑞和李泽在驴车左后方取出暗板中的武器。走到绿园大门西边,拉拜尔不再往前走,到了东面,拉炸药桶的车停在柴火垛边,拉武器的车在右面站住,其他人假装看驴车把武器取走,散开后贴墙站在路南,等着张平之和陈官斗,陈官斗汇报后返回,他们去暂避点。哨兵显然已经注意到这两辆车,东面的哨兵还特意向右看。大家把武器拿走后,拉武器的驴车去追粮食车了,只剩下那顿的驴车停在那里。

拉炸药桶的驴是驿驴,这种驴在解放前是很普遍的代步工具,唐山地区、天津和北京郊县都有,不过唐山这边线路更发达,每天都有很多驿驴在线路上走。车到达目的地,卸完货,主人把龙头之类的往驴身上的小筐里一放,拍下驴头,它自己就回去了。在当时纯朴的民风下,这种驴尽管处在战乱,也很少出现被抢走的情况。

那顿看拉着玉米秸的牛车过来了,就准备卸炸药桶。谁知意外出现了,为了告诉韩瑞潜伏到位,陈官斗被韩森派出来,寻找韩瑞报告。他本该在绿园对面东边第二个胡同口出来,结果因为不熟悉地形,按着韩森给的地形图转来转去,在东边第一个胡同口露出了头,距离绿园仅十米左右。东面的哨兵马上发现了他,大喊一声:“站住,什么人!”同时端起枪对准陈官斗。韩瑞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心想:“完了!”他认为,陈官斗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本能的反应是扭头就跑,他一跑,哨兵就会通知门里坐岗的上等兵,再追赶他。上等兵拉响警报,炮楼里和后枣卡子的敌人赶过来,突击绿园的计划彻底泡汤。不过陈官斗没有跑,而是举起手,向哨兵走去,他头脑很清醒,知道逃跑的后果,不如先稳住岗哨,走近了用刀子突然袭击。韩瑞看他走过去脸都灰色了:如果陈官斗偷袭成功,行动还有希望,要是失败了,他们会很惨,想走都走不了。

韩瑞愣了十几秒后镇静下来,悄悄从后腰拔出了匕首。拉拜尔反应快,韩瑞愣神的时候,他利用自己在门口西侧,哨兵注意力正在东侧这个机会,从驮架下的刀鞘里抽出匕首,猛跨几步扑向西面的哨兵。当时他距离哨兵有六米远,一般要迈七八步才能接近,拉拜尔四步就到了。哨兵当时是拄枪站岗的状态,反应居然很迅速,左转的同时,左腿上前弓步,步枪正握,枪托贴于右胯,枪刺向斜上方,转眼完成了准备拼刺的动作,拉拜尔不禁一惊。事后他说:“我这个动作有接敌迅速的优势,但是万一敌人做出准备拼刺的动作,就相当于向敌人刺刀扑过去了。”

拉拜尔反应快得惊人,一个跨越后扔出匕首,刺伤哨兵右臂,紧接着又一个跨越,一个虎扑扑倒了哨兵。东面的哨兵听到这边有动静,一回头,看到西面哨兵被袭击,立刻拉枪栓,准备推上子弹,陈官斗迅速抽出衣袖里的匕首投中他脖子,东面哨兵当场毙命。西面哨兵被扑倒后,两个回合就被拉拜尔用绞杀技法杀死,整个过程也就一分多钟。岗哨被杀后,韩瑞和李泽把他们的步枪拿过去。

此前韩瑞他们最怕的是,在门口与岗哨冲突时,会被东面炮楼的机枪哨和瞭望哨发现,到了近前才发现,门口的高墙以及大房檐挡住了哨兵的视线,门前对他们来说是盲区。韩瑞他们制服了门口的岗哨,迅速侧身贴在门的两边。拉拜尔拿着短刀在门西面,其余在东面,韩瑞头一个,手里拿着步枪,他身后是赵凤全,一手是手榴弹,一手是盒子枪,李泽在最后,一手是手榴弹,一手拿着步枪。为了便于突击,韩瑞把缴获的三八枪给了赵凤全,要过了他的盒子枪。按常理韩瑞不应该站在第一的位置,作为战场指挥员,他应该靠后。因为事发突然,哨兵在白天发现了他们,韩瑞怕小分队心慌意乱,进攻时发生失误,所以靠前了。事后他向林皋解释说:“万一门里射出子弹,首先打倒我。”

大门打开了,里面坐岗的鬼子上等兵听到了声音,想开门看看,于是传出挪动椅子的声音,皮鞋前脚掌因为钉了铁掌,站起、走动时会有咔咔声,因此大家预感到会有人来开门,赵凤全拉了一下韩瑞,示意他往后站,韩瑞无声而果断地推开了他的手。

上等兵万万没料到有人敢大白天发动袭击,因此毫无防备。他刚一开门,头还没探出来,拉拜尔右手持刀,左手来了个苍鹰掐兔,用中指、食指、拇指抓住他喉结,上等兵顿时眼冒金星,头重脚轻。拉拜尔又来个顺手牵羊,抓小鸡一样把他拎出来,扔破布一样把往前一甩,上等兵马上失去控制,整个人忽地一下飞出去,脸冲下摔在地上。这一连串动作需要相当大的力气,拉拜尔一米九的个头,和那顿一样孔武有力,完成它绰绰有余。上等兵脑门着地时惊叫了一声,没等叫出第二声,韩瑞右脚踩住他后脖颈,上等兵很快便无力挣扎,抓着步枪的手也一点点松开了。

韩瑞手枪交到左手,右手捡起上等兵的枪,掰开枪栓一看,膛里没有子弹,顺手推上,后退一步回到原位,身子前倾,左手握着手枪,右手端着步枪架在左小臂上对着门缝。多年后,韩瑞、李泽、韩森坐在一起,说起抗战期间啥时候最紧张,韩瑞脱口而出:“在绿园门口那刻最紧张,因为成败真的就在一瞬间,如果门一开,敌人抱着轻机枪冲出来,被东面炮楼的机枪哨、瞭望哨,或者石桥边的伪军发现,鸣枪报警,一切就全完了。”

富有戏剧性的是:桥边的两个伪军还在和张平之瞎扯,两个炮楼上的机枪哨和瞭望哨也没发现。事后因为绿园在小炮楼的责任区,小炮楼顶部的哨兵被宪兵队的鬼子用棍子敲死,他曾交代说,一个是角度问题,没能发现这边有情况,另外是因为快到换岗、开饭时间,他光顾着看食堂那里做啥饭菜了,这边的事一无所知。小炮楼的瞭望哨被枪毙,东面大炮楼因为距离远且偏南,机枪哨又是鬼子,没被追究,瞭望哨的哨兵因为是中国人,鬼子没问清楚就给枪毙了。

发现周围没有异常,韩瑞稍停了一下,右手拿过左手的手枪,左手抓握步枪斜在身前,手枪端平,进了大门,赵凤全端着步枪跟过来,站在韩瑞身后。韩瑞打开盒子枪保险,把控制钮调到全自动上。李泽排在赵凤全身后,拉拜尔和两个埋雷的留在门外警戒。

虽然当时没有清除房屋战术这个名词,但因为实战需要,类似的训练,不管是大河南民兵,还是八路军侦察人员都是有的。而且由于自动武器的缺乏,训练标准比较高。正是平时的训练,使得他们行动如此迅速。

按照此前计划,行动一旦暴露,偷袭改为强攻,便放弃用牛驮着炸药包往里冲,改为由人带着炸药包冲进去,因为一旦敌人有了准备,牛目标大,不会隐蔽和还击,走不了几步就会被打倒。当时他们不确定里面的敌人是否有准备,但为了防备万一,还是改变了原计划。此外还有个原因,他们都是农民出身,对牛是有感情的,舍不得牺牲它,所以韩瑞用手指了一下牛,示意拉拜尔把炸药包卸下来。拉拜尔以为让他抱着往里冲,跑到牛身边,用刀子割断绑带,抱起炸药包就要往里跑。因为暴露目标而懊悔的陈官斗,从拉拜尔手里抢过炸药包,站到李泽身后——拉拜尔是猎户出身,而陈官斗是经过一定训练的民兵,他知道突入作战次序是不能变的。

韩瑞没有再推门,而是从门缝挤进去了。通过以前的侦察,他知道大门左右各有一间门房,门口在里侧,西面门口朝东,东面门口朝西。东门房很小,张平之和赵凤全冒充宪兵就在那里,西门房前白天有坐岗的,门房里面啥情况不清楚。

韩瑞进去后,看到坐岗的桌子上居然放着一挺歪把子机枪,门里光线不太好,他用手一摸机枪弹斗就知道机枪子弹压满了。韩瑞感到很惊讶,倒吸了一口凉气,倘若这挺机枪在鬼子机枪手的手里,假如他一进门时这机枪就发挥了作用,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据后来不当班的鬼子说,机枪放在那里是准备交班的,应该说是明显违纪。这源自他们因自负而产生的麻痹大意。后来韩瑞袭击孤树据点时,曾经拿走了一大堆文件,里面夹带了加藤的私人日记,有关文字证实了这点。他们当时自上而下都不相信绿园会遭到攻击,认为保密做得很好,八路不会闲得没事攻击一处军队经营的赌场;还有他们对自己的战斗力很自信,即便遇袭,绿园的当班卫兵就能应付。“悔之晚矣!早知有绿园今日,怎不严格军纪,枕戈待旦!”这是加藤最后的哀叹。

韩瑞示意拉拜尔去西门房,自己奔东门房。

韩瑞推开门,迎面是一个朝鲜伍长和一个秃头的中国男人。他们应该是听到了动静,伍长已经举起手枪,秃头正从腰里抽枪,两个人都是十四年式手枪,中国土话王八盒子。韩瑞来个先下手为强,用五发点射打倒了两个人。伍长胸部中弹,当场身亡,秃头也是胸部中弹,但当时没死,抬手向韩瑞开了枪,几乎同一时间,韩瑞也再次朝他开枪。秃头只打了一枪,因为性能超级不可靠的王八盒子只打出一颗子弹就折断了撞针,第二发没打出来。韩瑞打出了两枪,一枪打中头部,另一枪是前胸,秃头再也没有反抗能力了。韩瑞被打了个屁股蹲,拉拜尔赶过来,撩起衣服查看伤情。因为韩瑞带了斩马刀,他是把刀鞘固定在前面的麻布板带上,这样刀的上半部就到了前胸,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拉拜尔发现子弹打断了短刀后,子弹头浅浅地留在肚子上,流血不多,在衣服上洇了巴掌那么大一块,也没有多少不适,韩瑞根本没顾得上去看,回团城后自己把子弹用手抠了下来。

西门房里传出拉枪栓、上子弹和跑动的声音,那是准备交岗的一个班的鬼子听到了枪声,迅速做出了反应。在拉拜尔的搀扶下,韩瑞挣扎着一翻身爬了起来,大喊一声:“十三团,攻击!”然后两个人冲了出来。拉拜尔冲过去,把两颗拉着的金陵手榴弹从虚掩的门扔进屋,又顺手拉上门,躲到门边弹片飞溅的死角处。爆炸很快发生了,巨大的声响中,门板被冲击波冲倒了。紧接着又传来几次爆炸声,门板被炸成几片飞出来,把来不及躲避的李泽砸倒了,好在并无大碍,他爬起来,怕里面还有活着的敌人,把身上的手榴弹又扔进去一颗,然后和拉拜尔一起冲到院子里。事后内线曾到现场查看,当时屋里还有没有引爆的手榴弹和炸药——那里存放着彩亭桥据点抽调部队,以及玉田驻屯军抽调部队的所有爆炸物品,是为配合在蓟县进行的“钢12”行动储备的炸药和德国拉发手榴弹。

那顿看那边动手了,便让驴拉车回去,伙计串胡同去粮库,他蹲下来准备引爆炸药桶。街道东面的牛车也因事发突然,情况不明,按事先约定不再往前走了。

鬼子早上换岗时间是七点,六点五十五分,大小炮楼吹换岗的号声。东面小炮楼里一个班的十个鬼子准备过来换岗,听到爆炸声他们加快了脚步,没想到,那顿的炸药桶正在那候着。看他们走近,那顿拉着了炸药桶上的手榴弹,然后撞开斜对面的门扑向院子。还没等他趴好,火药桶爆炸了,柴火被炸得满院乱飞,大门飞进院子,门框也断了。绿园的东邻居是彩亭桥初小的教员,爆炸发生时他儿子正在窗台上玩,被震得摔在炕上,西屋房山裂了一条大缝。炸药桶二十米左右有一棵成人胳膊粗的枣树,被铁砂打得千疮百孔,轻轻一推就倒了。巨大的爆炸声,使前枣埋伏的金二和李云山都像听到一声霹雳。

关于炸药桶的威力,来之前,长期跟着老爹开山放炮的李云山说:“这个炸法就是侥幸不死也得残废了,反抗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事实证明了李云山的说法,十个朝鲜鬼子,当场炸死了三个,其余全部残废,不是震伤就是被枪砂打瞎了眼睛。成功引爆炸药桶后,那顿冲出院子,向绿园奔去。

第一次爆炸后,拉拜尔拿过桌子上的机枪冲到天井(院子)里,看见三个鬼子从东面房子里端着步枪冲出来,拉拜尔用不好机枪,一般枪的枪栓在右边,而歪把子的在左边,拉拜尔低头在右边找来找去没找到,李泽帮他拉开了枪栓,三个鬼子很快被机枪扫倒。韩瑞也冲过去,用枪对准了西面的门口,门刚一动,韩瑞就扣动扳机,对准木头门开了枪,子弹穿过木门,打倒了门后的人。

拉拜尔、韩瑞用点射压制了企图冲出厢房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盖厢房时没有设计窗户,里面的敌人想出来必须通过门口,门口被封锁,人出不来,火力上的优势也发挥不出来,鬼子几次想冲出来都没有成功,一时无计可施。陈官斗和李泽趁机从侧面分别接近了东西厢房,陈官斗把炸药包放在西厢房门边,拉着了导火线。

李泽把剩下的三颗手榴弹全扔进了东厢房,又扔进去一个油瓶子,人们称之为马尾弹。油瓶子是能装六两酒的小酒罐,里面装着凝固汽油,就是蜡和胶皮遇到汽油融化后又凝固在一起的混合物。瓶子外面裹着一个桐油布捆扎成的小炸药包,用麻绳横三道竖三道拦腰一道捆扎。瓶身上有一节一尺长的麻绳,投掷前拉着炸药包的引信,抓住麻绳转一圈扔出去。炸药包除了给敌人造成伤亡,还会炸碎瓶子引燃汽油,引发大火。

就在韩瑞他们对着西厢房的敌人射击时,燃烧的东厢房忽然发生了爆炸,爆炸声震天动地,房顶都露了,火苗子和大烟从房顶和门口喷出来,很快封锁了大门,韩瑞一看大喊快撤。出发前,林皋给了赵凤全一块欧美加手表,让他记录行动时间,他认为,这是第一次以地方武装为主策划实施的袭击行动,需要记录下来,作为今后作战部队借鉴的样本。从干掉上等兵到几个人撤出,绿园战斗用了三分四十秒。

听到第一次爆炸声的时候,桥头的伪军想赶过来支援,被张平之用掌心雷打死一个,捆上后扔河里一个,然后撒腿往绿园跑,一边跑就听到绿园里再次传出爆炸声,紧接着看到韩瑞等人急急忙忙地从绿园里跑了出来。韩瑞他们出门后没有继续跑,而是靠墙蹲下了。张平之意识到会有爆炸发生,看那顿从对面跑过来,赶紧扯着嗓子喊:“快趴下!”那顿迅速就地卧倒,并且张开了嘴,张平之喊完也卧倒。

西厢房那个大炸药包爆炸了,随着一声巨响,地面地震似的抖动了一下,坚固的绿园外墙都裂了大口子,房门碎成几块,一大块飞到了北面一家的后房山那里。绿园东面有一家老太太正坐窗台上纳鞋底,震得坐在炕上了。提及这次爆炸,所有人口径一致,地晃一下后耳朵就听不见啥了,全是马蜂叫。后来掩埋绿园里的尸体时,有民夫说死的人大部分口鼻流血,有的被铁砂炸得浑身窟窿眼。

被炸后的绿园到处断壁残垣,一片狼藉。靠近爆炸点的地方被夷为平地,房梁、砖头瓦块飞得到处都是;赌场成了一个豁口,可以直接从门房的残址看到南面倒塌的房子。后来有地下党混入清理现场的队伍,发现厢房外墙里面有一层混凝土,这可能是外墙最终没有坍塌,也没有给外面民房造成彻底毁坏的原因。

大炸药包爆炸后,像放鞭炮一样的小爆炸还在继续。

陈官斗好长时间不回来,韩森心急火燎,他感觉让没有经验的陈官斗去报信有些冒失。忽然听到几声枪响,很快传来爆炸声,他心里一沉,知道出事了,提着冲锋枪急急忙忙往街里跑。

刚进街里,他再次听到爆炸声,脚下一晃悠,同时看到绿园方向有个火球升腾而起,还听到了传来的啸音,实际上就是炸药包爆炸后铁砂飞溅的声音。当他从胡同口露头往外看时,爆炸产生的气浪让他差点摔倒。大炸药包爆炸后,那顿和张平之从地上爬起来,跑过去看韩瑞他们,发现除了在大门边的韩瑞耳朵有点出血,别人没有大碍,韩瑞耳朵不好其实就是这次留下的底子。

晴川凉制军曹带领大炮楼应急分队的十六个鬼子出来了,小炮楼的朝鲜鬼子和两个班的伪军也在加藤正三中尉带领下,急匆匆赶往爆炸地点。韩瑞一边开枪一边让大家撤退。

韩森的冲锋枪响了。密集的弹雨让敌人全趴在地上,由于装满弹药的汤姆冲锋枪相当重,韩森打了一个长点射后,打开支架把枪架在地上,用短点射压制敌人。陈官斗身上还背着两个弹盘,他推开前面的韩瑞,向韩森跑去。炮楼上的重机枪调整好射向前,他顺利钻进了韩森射击的胡同。

韩瑞他们发现,因为有各种建筑物,街里的好多地方,敌人的机枪是打不到的。虽然两个炮楼上有十几挺轻重机枪,能对韩森的方向射击的,只有一挺重机枪和两挺轻机枪,韩森左侧还有一面古青砖墙做掩护,鬼子的密集弹雨,只是让他们全身落满了墙的碎屑。从据点出来的敌人只要离近了,韩森就一阵弹雨打过去。韩森操作冲锋枪点射的习惯像打捷克式机枪,用三发点射,无意中克服了晋造汤姆枪枪管爱红、子弹受枪管影响容易变形、射程变短的弊病,一百米内成了汤姆枪的控制范围,小炮楼的敌人一度没法出门。看总共还剩下两个弹盘,韩森打了一个三发短点射,抱起汤姆式对陈官斗说:“撤退!”这时,韩瑞他们已经撤过了石头桥。韩瑞把用作信号的钻天猴放了,步枪小组看到信号虽然有点意外,但是马上做好战斗准备。

鬼子见机枪这边撤了,便派七个伪军去追,其余人追杀突击小组人员。

七个伪军顺着韩森两个人撤退的路线一路追赶,到了河边,陈官斗说:“不能这么瞎跑了,别把敌人引团城去。”韩森说,“也好,这枪加上子弹也太沉,在这里消耗一下。”于是他俩跑到河边,跳过一个半人高的土垄,趁伪军没上来,一人搬了块石头扔水里去了。领头的伪军喊:“八路跳河了,快追!”结果七个人刚冒头,韩森忽然在他们面前站起来用汤姆式扫射,当时击毙三个,其余四个趴在地上,枪扔在一边,抱着脑袋缩成一团。陈官斗卸下他们的枪栓,然后两个人过河回团城了。

刚过石桥,日伪军就看见了韩瑞他们,为了不连累村里的老百姓,韩瑞他们从前枣庄南头往西北方向插地走的。

这回轮到布雷高手韩新和王云发挥威力了。两个人走在队伍后面,看到地形开阔的地方便开始布假雷区。出发前两个人说布雷太浪费,用手榴弹做绊发雷就行。具体做法是,先用埋设绊发雷的细麻绳把要埋的手榴弹的拉环拴在一起,然后弹头冲下埋进土里;接下来是在手榴弹旁边固定木制尖桩,绳子从尖桩上面的凹槽中拉过去,上面有个盖把绳子绷紧、压住,再把绳子拉出大约两米半,绑在另一个尖桩上,敌人绊上麻绳或踏上手榴弹,都会很快爆炸。当然,可以在手榴弹其他方向固定尖桩,再拉绳子,也可以再埋一组或者几组手榴弹。

绊发雷周围一般都有若干踏发雷,踏发雷是真地雷,一九四二年后期,山东胶东做的翻板技术到了玉田后,才开始用手榴弹代替专业踏发雷,踏发雷主要是防止工兵排雷。那时的踏发雷都是撤脚雷,就是踩上脚不动就没事,松开脚就被炸死。有时为了防止敌人拆解,绊发雷下面还会有诡雷,这种雷场很让敌人头疼,必须先清除周围的踏发雷,然后再排除绊发雷。

突击小组每人带四颗手榴弹,撤退时每人给了韩新他们一颗。考虑到在野地里布雷万一敌人没有触发,遗留下来会对百姓造成伤害,也为了节省手榴弹,他俩没在地里布真雷,而是埋了假雷。

埋假雷就是砍两个树枝,用随身带着的做绊线的细麻绳连起,插到地里,略高于地面,在周围用小铁锹铲松十几块土,一个假雷区就完成了。每到一处,根据地方大小,可以布若干个假雷。他们前后布了十个假雷区,让敌人恼怒异常。

布雷是很危险的,必须一边布雷一边警惕敌人,要特别小心敌人摸上来,或者被打黑枪的枪手打中。追击过程中敌人确实想让射手打掉这两个埋地雷的,但是由于距离太远,十几次都没有成功。

在前枣林庄庄南的路上,晴川军曹被金二打中头部毙命,加藤正三又被他击伤肺部,自卫团第一分队长于森赶来增援,被李云山打中腹部。追到大山王庄西南的娘娘顶下,日伪军才停止了追击,因为他们遇到了真雷。王云他们把三颗金陵造手榴弹捆好,固定在树棵子上,细麻绳拉出来,拴在另一颗树上,炸死了两个伪军、一个自卫团的,还有一个鬼子受伤。敌人放弃追击还有一个原因,受伤的加藤中尉无法控制纯鬼子,因为他在纯鬼子眼里不是什么正规军。伪军对这个朝鲜鬼子也不太买帐,加上踩雷死伤几个,便放弃了。

从绿园带出来的歪把子实在拿不了,扔在了快到娘娘顶的一口枯井里,后被县大队的人取走。

开始韩瑞他们以为炸的是一个鬼子训练汉奸的学习班,四天后,蓟县的瑶琴小组得到可靠消息,是地头蛇袭击队培训中心被端了。这里有三十名预备袭击队分队长,按照一个分队长管理袭击队员三十九人的标准编制,这次炸掉了大半个唐山的预备干部。此前整个冀东军分区包括唐山党组织,都不知道这里训练的是地头蛇袭击队的预备干部。

绿园行动过后将近一个月,唐山市委得到一个情报,说国民党唐山党部向上峰询问,是哪支突击队袭击了彩亭桥绿园,为党国清理了门户,他们愿意出一百块大洋重奖这些英雄。

绿园被炸,鬼子气急败坏,据点指挥官被派往了徐州前线,佐佐木由于情报不通,被唐山的上司狠狠修理了一顿,脸被打得像包子,好几天只能喝稀粥。后来佐佐木想拿彩亭桥老百姓出气,看到了石桥头那张布告,五天后又把抓起来的人全放了。不久,彩亭桥的伪军中队长被佐佐木以通匪罪砍了,石头桥和舟桥换上了鬼子站岗。

李运昌给了韩瑞两挺捷克式,军区领导聂荣臻亲自给韩瑞和大河南党组织颁发嘉奖令;左权评价这次行动:沸油中取针,险中求胜。

绿园成为一片废墟。

(文章根据杨华兴口述整理而成。最初讲述人:张平之、赵凤全、金二挚友董庆华、彩亭桥据点炊事班班长贺喜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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