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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太太与尹雪艳人物形象比较

2017-11-25邓玉洁

唐山文学 2017年7期
关键词:物欲公馆白先勇

◎邓玉洁

梁太太与尹雪艳人物形象比较

◎邓玉洁

张爱玲的《沉香屑 第一炉香》中的梁太太与白先勇《永远的尹雪艳》中的尹雪艳,都是有名的交际花。梁太太与尹雪艳两个人物形象有很多异同点。梁太太是世俗的,性格泼辣,明显地表现出对欲望的追求;尹雪艳充满“神性”,沉默少言,是欲望的化身。她们都走不出以公馆为中心的小圈子,都被物欲所困而不能自拔,具有悲剧性的特点。而她们本质上都是男权社会的附属品,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制是悲剧性产生的根源,她们的形象背后也反映出男性文化视阈下“红颜祸水”的文化意识。

张爱玲与白先勇小说的比较由来已久,本文选取张爱玲《沉香屑 第一炉香》中的梁太太与白先勇《永远的尹雪艳》中的尹雪艳两个具体的人物形象进行比较。梁太太是葛薇龙的姑妈,薇龙最初为了完成学业求助于她,却被她当成自己拉拢男人的“工具”;尹雪艳是上海百乐门最受欢迎的舞女,后在台湾办了尹公馆,有迷住所有人的魅力。本文基于对这两篇小说的细读,比较两个人物形象的异同。

一、差异性

(一)世俗与神性

梁太太是一个“平凡”、“世俗”的人。

她身上表现出了世俗社会中人的精明、工于心计。她因为自己已老,就利用薇龙替自己吸引男人。薇龙刚搬来公馆时,她在很短的时间内权衡了让薇龙见客的所有情况,可见心思之细、城府之深。

梁太太的穿着打扮也透出上流社会的“俗”。薇龙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带的帽子格外引人注意:“黑草帽沿上垂下绿色的网面,网面上扣着一个指甲大小的绿宝石蜘蛛……那网足有两三码长,像围巾似的兜在肩上”,在书房时换了高跟织金拖鞋,头上扎着鹦哥绿包头;梁太太还扎过蓝绉纱包头,耳朵带着钻石坠子;在请唱诗班时,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尹雪艳不爱穿红戴绿,浑身只是银白素净,有脱俗之感;梁太太喜欢穿戴颜色鲜艳、款式时尚的服饰,通身透出一种世俗气息。

尹雪艳是一个充满了“神性”的人,作者用了“精灵”、“祭司”、“观音”三个词来形容她。

在传统文学中,身为交际花的女子都会变老,最终大多以悲剧收场。梁太太“白腻中略透青苍”的脸,证明了她抵挡不住时间的冲击。而尹雪艳却是“逃脱时间之网的一个例外”,她“总也不老”“连眼角儿也不肯皱一下”,仿佛是天上的神。

除了外貌,尹雪艳本身也处于游离的状态。“尹雪艳有她自己的旋律。尹雪艳有她自己的拍子。绝不因外界的迁异,影响到她的均衡。”这句话不仅指她跳舞时的从容,还暗示尹雪艳生活在自己的时间里,不受任何外界的干扰。文中还有一段描写:“尹雪艳站在一旁……以悲天悯人的眼光看着她这一群得意的、失意的、老年的、壮年的曾经叱咤风云的、曾经风华绝代的客人们,狂热的互相撕杀,相互宰割。”她就像是一个活在人世以外的旁观者,总是用同情、怜悯的态度看着旁人,自己却不被时间所困,不被人世所困,不入人间烟火,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尹雪艳仿佛能像神一样控制人的思想、行动和命运。她具有控制一切的压场的本领,在宴席上,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在徐壮图的葬礼上,能让全堂的人都静寂下来。她八字带着重煞,王贵生与徐壮图沾上了她,最终一个倾家荡产,一个家破人亡。

(二)欲望的追求与欲望的化身

梁太太是个物质主义者,她对物欲情欲的追求非常主动,而尹雪艳本身就是欲望的化身,是被追求的对象。

“梁太太是个精明的人,一个彻底的物质主义者……毅然嫁了一个年逾耳顺的富人,专候他死。”梁太太为了得到财富,过上流社会的富裕生活,不惜牺牲自己的青春和爱情,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可见她的物欲之强。在得到丈夫的遗产后,梁太太依然结交许多情人:“梁太太交友虽广,向来偏重于香港的地头蛇,带点官派的绅士阶级”。可见梁太太拉拢的男人,都是有钱有资本的上流社会“绅士”。她要从这些人身上套钱来维持奢华的生活,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情欲——“她永远不能填满她心里的饥荒。她需要爱——许多人的爱。”她的丈夫太老并且死得早,她的情欲得不到满足,所以需要找情人来满足自己的情感欲望。

尹雪艳与梁太太不同,在台北逐渐没落时,尹雪艳就象征着上海的繁华,是落没的人的精神安慰,她是欲望的化身,周围的人都在主动追求她,想得到她。王贵生不择手段地赚钱,“将尹雪艳身边那批赋有的逐鹿者一一击倒,然后用钻石玛瑙串成一根链子,套在尹雪艳的脖子上,把她牵回家。”洪处长为了得到尹雪艳而休掉了妻子。在男人的眼中,她像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样,是物欲与情欲的集合。不仅男人如此,女人也离不开尹雪艳。因为在尹雪艳身边她们的物欲可以得到充分满足,可以在绸缎庄打七五折,拿到免费的前座戏票等。“好像尹雪艳周身都透着上海大千世界荣华的麝香一般,熏得这起往事沧桑的中年妇人都进入半醉的状态”。太太们其实着迷的并不是尹雪艳这个人,而是着迷于物欲和奢华的生活。

(三)泼辣与沉默

在性格上,梁太太与尹雪艳有明显差异。同为交际花,梁太太的泼辣与尹雪艳的沉默形成了强烈反差,也让两篇小说渗透出不同的情感基调。

梁太太的性格外向泼辣,给人一种没有涵养的“泼妇”之感。凡是不顺自己心意的,梁太太都张口就骂。她骂乔家少爷是“小杂种”、“猴儿崽子”;骂睇睇是“天生的小丫头胚子”,打了她一巴掌,把她赶出了梁公馆。见到薇龙劈头就问薇龙的父亲是不是死了。

梁太太喜欢“热热闹闹”的,但是这种“热闹”却不是真正的热闹。她的性格反衬出她心中落寞的苍凉之感,她害怕寂寞,害怕失去所拥有的一切,因此才会在意身边人的一举一动,脾气火爆。梁太太的性格反衬出了《第一炉香》整体的苍凉基调。

与梁太太相反,尹雪艳是一个“不多言、不多语”的沉默之人。她“吟吟的笑着,总也不出声”,只是在紧要的场合插上几句中听又熨帖的话,这让尹雪艳透出矜持、高贵的气质。小说中尹雪艳一共只有9句话,每一句话都十分简短,最长的一句也只有33个字。其中有3处都是宽慰别人的客套话,分别是“哪里的话,干爹才是老当益壮呢!”、“宋家阿姐,‘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谁又能保得住一辈子荣华富贵呢?”、“还早呢,干爹,下四圈就该你摸清一色了。”

沉默的尹雪艳像是一个心中没有悲喜的人。她所说的这些话都是安抚,更是交际场合的客套话,让人无从知道她是喜是悲。尹雪艳本身沉默少言,作者还用外聚焦的叙事视角不对她的心理活动做描述,使得小说没有浓烈的情感氛围,呈现出客观甚至冷峻的基调。

二、共同点:悲剧性的集合

梁太太与尹雪艳有着本质上的相通之处。她们都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中,被物欲所困,本质上是男权社会的附属品,是社会悲剧性的集合。

首先,梁太太与尹雪艳所生活和交际的圈子都在她们的公馆内,虽然公馆中会有新面孔,但总体上都是圈子内的熟人。梁公馆每次请客都十分讲究:“在座的男女,都是配好了搭子的,其中布置,煞费苦心”;请唱诗班的少年英俊时,“请的陪客也是经过一番慎重选择”的。如果陪客不是梁太太的老熟人,何来慎重选择一说。

尹公馆中的客人也不例外。尹公馆被老朋友们当作世外桃源,没事就去开席或打牌。“她总预先替客人们安排好牌局……她对每位客人的牌品及癖性都摸得清清楚楚,因此牌子总配得十分理想,从来没有伤过和气。”由此可以看出她对客人们非常熟悉。

梁太太和尹雪艳永远只生活在她们自己为中心的小圈子中,被她们的公馆“套牢”了。

第二,她们都是被物欲所困的人。上文已经分析了梁太太是个“彻底的物质主义者”,她为了物欲而牺牲青春与爱情,可见她陷入物欲的泥沼之深。

白先勇虽然没有正面描写尹雪艳对物欲的追求,但不难从小说中看出端倪。她可以在鸿翔绸缎庄打折、挑出最时尚的绣花鞋、拿到免费戏票、对京沪小吃在行,可以说她在衣食住行方面样样是行家。为何会如此?因为她平时就很在意这些,可以说生活中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些。小说中的这段描写明面上在说尹雪艳周围的妇女们追求物欲,实际暗示了尹雪艳本人对物欲的追求之高。其次,王贵生把一根钻石玛瑙链子套在她的脖子上,把她牵回家,隐喻了尹雪艳是被物质套牢了的。就像《第一炉香》中葛薇龙被司徒协的金刚石镯子套住一样。钻石玛瑙项链象征了金钱、欲望的枷锁。尹雪艳虽然表现出“脱俗”之感,但实际上也像梁太太一样是一个步入了物欲深渊无法自拔的人,她们两人都被物欲所困。

造成这种悲剧性的本质和根源在于她们生活在男权社会中,她们都是男权社会的附属品。

梁太太与尹雪艳的生活都是依附于男人的。她们追求物欲,物质的来源是身边有钱有资本的绅士们。比如梁太太靠着她的丈夫以及司徒协,尹雪艳靠着王贵生、吴经理。如果离开了这些人,她们对物质的追求便很难满足。

在《第一炉香》中,葛薇龙看见姑妈成功地勾引上卢兆麟开心的样子之后,就暗暗感叹“女人真是可怜!男人给了她几分好颜色看,就欢喜得这个样子!”这不仅是薇龙对梁太太的哀叹,更是作者对社会中女人的哀叹。在男权社会中,女人处于从属地位,没有自我,高兴或是生气都是为了男人的缘故。因为乔家十三少爷勾引玛琳赵、睇睇勾引乔琪乔、薇龙不肯帮她拉拢司徒协,梁太太几次生气。说到底是为了她的几个“情人”,为了男人。

白先勇则使用了隐喻手法,暗示尹雪艳是男权社会的附属品。有学者曾经将尹雪艳的形象称为“失声的女主角”。尹雪艳的沉默少言就是“失声”的现象。男权社会的压制是导致她失声的原因。在男权压制下,她没有话语权。

从小说中不难看出尹雪艳的地位。她虽然受万众瞩目,仿佛是世界的中心,但实际上只是男人们用以满足虚荣心、情欲的“工具”,是从属于男人的。王贵生想用一根链子把她牵回家去,仿佛尹雪艳只是他养的一只宠物,或是一个犯人。与其说她是玩弄男人的交际花,不如说是一个被男人掌控的女人。

在男权社会的压制下,她没有什么权利。她要生存,并且活得光鲜亮丽,就必须对男人顺从,才能得到他们的“垂怜”。这个社会剥夺了她独立生存的权利,因此她说话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她只能沉默,偶尔说说应承的话,这个社会实际上把她说话的权利剥夺了,她只是一个男人的附属物而已。也因此,梁太太与尹雪艳永远都走不出公馆这个“牢笼”。在梁公馆与尹公馆中,她们看似是公馆的主人,实际来公馆的男人们才是公馆的主人,是梁太太与尹雪艳的主人。

男权社会是女性悲剧产生的根源所在。这两个人物身上所反映出的不仅是女性的悲剧,更是社会的悲剧。

三、女性形象背后的文化意识

在梁太太与尹雪艳形象的背后,还透出中国古代根深蒂固的“红颜祸水”的意识。这种文化意识其实也是男权社会的产物。

在《永远的尹雪艳》中,吴家阿婆说:“这种事情历史上是有的:褒姒、妲己、飞燕、太真——这起祸水!你以为都是真人吗?妖孽!……那个尹雪艳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变的呢!”

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女性形象,其肯定的一面必然是贤妻良母、忠孝贞洁,反映出男性对女性的要求,比如刘兰芝、秦罗敷;而否定的一面必属红颜祸水,她们用倾国倾城的美貌诱惑男子,却没有女子应有的操守,被认为是导致男性失败的根本原因。尹雪艳有着所有人为之着迷的美貌,但跟她有关系的男人最终都家破人亡,没有一个好下场。可见,周围的人对尹雪艳是“祸水”“妖孽”的评价,正是基于这种自古以来的文化意识。

梁太太也是这样一个“邪恶女子”,不难从小说的描述中想象到她年轻时的美艳风流,而她为金钱、情欲,不惜利用自己的侄女勾引身边的男子,不光毁掉男人的幸福,也毁掉了薇龙的幸福。在她身上全无半点传统女性“应当”具备的美德。

这种文化意识的根源是古代社会男权至上。女人的社会地位、行为准则,都是从男性需要的角度出发来规定的。将女性说成“红颜祸水”,是男性为失败找的开脱和借口。

因此,在对当时社会女性的关注上,张爱玲与白先勇异曲同工。他们都从男权视角出发,通过放大男权社会中“祸水”女性的特点,展现出女性身上共同的悲剧性,表现出对当时社会中女性生存、地位、思想等方面的关注和深入思考。他们通过对“女人是邪恶的”这种集体无意识的再度阐释,表达出对传统社会文化下男性压制女性这一现象的批判。

综上所述,张爱玲与白先勇在梁太太和尹雪艳的人物形象塑造上有差异也有共通之处,两个形象之间有可比性。将两个形象进行比较,我们不难看出作者在女性形象塑造上的巧妙构思以及他们对男权社会压制女性的现象的批判。

作者单位:暨南大学文学院 510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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