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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怎么说·组诗·

2017-11-24王丽枫

中国诗歌 2017年7期

王丽枫

风怎么说·组诗·

王丽枫

午 后

蜜蜂不时飞来,它们振翅

架上的葡萄正是我们渴望的样子

主人落座东方,午后

所有伸向甜蜜的手攀升着,再也没有回来

在往后某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我们一次次想起葡萄的

形状,深紫的

和那一直留在指尖上的午后的阳光

我们为此深信:命运的恩赐有时

就藏在细小的事物里

它们等待,被获取

或者一直闪耀,直至消失

浅滩上有白鹭飞过

我这一生保留有十根纤指

一次婚姻,大大小小的黑夜,以及

数也数不清的美梦

可我不知道,那浅滩上的白鹭

将被我遇见几次

它们飞,飞得如此自由

浅滩上偶尔会留下细小的脚印

没有人去丈量它们

我的人生亦如此,没有人

可以猜测我飞翔时呈现的样子

我留在大地上的足迹

被过路人捡拾,被云朵覆盖

我不喜欢的每一天都不是我的

我不喜欢的每一天都不是我的

出门被雨淋,小偷偷走了我的东西

在那紧握的命运的调色板上

我最想靠近的人,他突然变得浑浊了

这样的日子,有两种选择

直接埋入地下,或者把它吹向天空

泥土会带走它腐朽的根源

云朵给它新的衣衫,它会找到新的人家

时间还在分分秒秒地流逝

任何时辰都不可预见,美好的

抑或是丑陋的,我只选择最最真实的

哪怕它重复,如黑白间的眠床

我不喜欢的每一天都不是我的

萝卜有萝卜的坑,果实有果实的核

但愿天底下的光阴可以自由领取

我绝不贪婪,只要小如珍珠的那一块

风怎么说

你做了我想做的事

在这锯齿形的梦境里,没有炊烟,只有一层一层

走不到尽头的深绿

不,我不想和你反目成仇

这长满树的城堡中,没有星星,只有你繁殖的种子

让我不停想象

不,我不想争斗

把小草割成一座屋子,把风带出来

雨不停地下,那个梦里的我

拿着空酒杯,没有炊烟,没有一层一层的深绿

亦没有关于你,做过的我想做的事

那年,我看见姐姐穿着旗袍

那年,十七八岁的姐姐来村里支教

披戴着红领巾的孩子不停地

围着她,榕树上的鸟儿都叫了

桃花还没开。姐姐捧着书本念着词

教室外头的农妇,突然就笑了

流水还是一样的流水,可那灯盏

一个劲地跳,姐姐想捂都捂不住

那年,我看见姐姐穿着旗袍

在桃花丛中等着恋人

风扬起她的秀发,她那盈盈的笑

落在蝴蝶粉色的翅膀上

那负重的蝴蝶,再也没有飞出村庄

世界上有多少人像我这样爱你

世界上有多少人像我这样爱你

爱你眉睫上的月色,也爱你眼眶里

偷偷滑落的泪滴

如果有一天我比你更早离去

我的影子,仍将依偎着你

做同一个梦,带着同样的表情

世界上有多少人像我这样爱你

带着泥土的敬意,怀藏大海的胸襟

如果冬夜里只有一盆炭火

你要深信,它代表我死后的踪迹

我的身子骨已独自埋在雪里

夜晚多么漫长,你的眼神多么温暖

并非一个人的秋天

满,在八月

空,是风的选择

一只鸟,一条鱼,一个拾荒者

都坐在秋天里,而漫山坡的金黄

却坐在童话里

总有一些孤独注视着路上的花朵

它们守口如瓶

走过最肥和最瘦的秋天

我坐在风里,发现

许多身影,纠缠着月光的往事

满满的果实挂在枝头

他们都经过

某个人最初的和最后的秋天

秋风瘦下去

老树上的乌鸦已经很少叫了

秋风瘦下去,月光只有淡淡的一层

我在深夜里写信

给双亲,隔着流水与峰峦

他们留在山上的房子只打开一扇

朝阳的窗。秋风瘦下去

邮差还是旧时的邮差

摁清脆的铃,留下宽阔的背影

秋风瘦下去,我多孤单

梦里常有浅浅的足迹落在回乡的路上

双亲已老,他们不断地招手

喊我的乳名

他们在世间只有一个女儿

老照片里仍有霞光

投射在我小小的脸上

他们肩并肩,一晃已是几十年

梦见雪

梦见雪,梦见雪的替身

在天空的最后一页

它们翻转身子,如雪一般抖动

我躲在小小的人间

它们用雪的眼神装饰我的眼神

它们用雪的骨架替换我的

骨架,最后一次

它们用雪的思想武装了我

我在世间再也没有融化

谁若不信,谁就伸出手来

我定将赤身裸体,洁白而无瑕

为一座池塘写下的文字

这是秋日池塘,让我再靠近一些

开败的荷花散落水面

偏远处只有一个举着相机的人

他偷偷摸摸,想要残缺的美

我见鸟儿飞来又折了回去

午后降下大雨,有只小小的青蛙

从水中冒出

风在根茎之下

我几乎就要忽略潜行中的

游鱼,它们在今天变得勤快

不停地觅食,还留下片刻静谧

我决定为池塘写下一些文字

因为这里有出逃的

幽灵,来年它们还将相聚此地

正午的海

不能和你说的,都和海说了

正午的海,有两个胃,一个阴暗,另一个

明亮。我掏出来的尽数前半生

娇艳的已被吞没,潮湿的隔日还来

耀眼的光直直插入海的心脏

你知道的,那被人指指点点的岛屿

其实没有几个人真正看见

而那属于海的,在深渊里鼓动的肺叶

只有死里逃生的人

恰好依赖它,认清了自己的孤独

可是,鸥鸟带来的不规则的弧线

有时令我想到身体里早有一些地方

被人标注了记号,如同这座海

有时是河流的,但有时仅仅是泉眼的

你应该知道,我的后半生有可能就是一根

浮木,巨大的浪咆哮着、拍打着

我多么渴望它是大船里一副坚实的

骨架,哪怕在正午,它看上去一无是处

但海的魂灵将贴近它,促其奔向远方

关于乡村古井的十二行诗

这口井旧了,不再有人打水

作为乡村最老的一面

镜子,它在天空下变得模糊了

一口上百年的老井

滋养过许多人,可那些人再也

看不见自己留在乡村的样子

我来的这一天,井里浅浅的水

想要往上爬,我喊了几声

里头有太阳,托着黑暗的新芽

可这个村庄已不需要这口井了

从上往下,它就是几块石头

即便形状各异,可它只是石头

解 放

街市里有僧人路过,低矮的树下

一只蚂蚁寻得了自己的王冠

遥远的春天旧如棉絮里裹藏的

纸币,沃土无良居,绿叶有悲伤

失眠人头一回把夜钉在圆圆的

木桩上,风吹来,星星就有坏脾气

邻居的小朋友开始把河流

当作礼物,给最爱的病中的母亲

而那憨厚老实的邮递员依旧踩着单车

只为了一封来自千里之外的信件

这是一个得以解放的日子

我让身子去远方,让灵魂独守深闺

在石头上写字

如果我是一块石头,请你们

把我擦干净,然后写下

几个大字,不是“愿你此生无怨无悔”

而是“亲爱的朋友!原来你在这儿”

我开始接受抚摸,草儿用它的

露水,星光用那沉醉的梦

过路客终将投来疲惫的身影

忏悔的人滴下斑驳的泪

我是一块石头,我在人间有自己的

名字,我在山岗上如一块墓碑

我在某个幽静的博物馆里

被视为奇迹,带着所有爱恨荣辱

在纸上恢复一个冬天

雪落下来就会融化,雪融化后

冬天就显得单薄

那些支起几根木材就想点燃梦的人

在我的眼里更显得单薄

知更鸟叫了一遍又一遍

我在深夜里写字,只用一种颜色

最最纯净的白,白到晃眼

白到像雪花那样,震人心弦

在纸上恢复一个冬天

那需要人世间仅有的一丝勇气

为此,我决定盗取雪的骨头

借以支撑,那折折叠叠的天空

深 渊

海水的无限处是深渊

黑暗中,鱼群拥有各自的神灵

它们得到庇护

游弋四方,却匿迹于分秒

种子入土的地方是深渊

一棵树,从另一棵树里长出来

它们看上去如此孤立

可那边界,春光也无法覆盖

人的心多么渺小

爱藏在哪儿,恨也在那儿

活了几十年的肉体突然不再挣扎

心才坠落,朝着逝去的光

胡家大院

这座古老的宅院一定是在追赶

晌午的太阳,追赶河流里的桃花

命里的春天

有人行走,有人逗留。

从第一道门槛到最深的厅堂

他们也在追赶瓦片上的光,一个显赫家族的前生

那虚构的繁华

老旧的光阴和扑面而来的每一粒尘埃

都越走越淡

惟独胡家老爷和五位夫人的一张黑白照片

一直在院子里呆着

和风干的泥土墙一起

给空空的历史,一个舞台。

四月的锁

这个四月,据说南印度洋丢了一把锁

神秘的黑匣子带走239个人的记忆

海面,风平浪静

钥匙不在母亲或某个文明人的口袋

它遗失在大海的心脏

它在咆哮,它又静静地歌唱

每一个岸上的人都能听见,它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可是海面,仍然

风平浪静

家里的老母亲不小心打了一个盹儿:挂在小儿脖子上的“长命锁”

刚刚,还在叮当作响。

——“咣当”

紧紧揣在怀里的红线绳冷不丁滑落

那丝线吹起集结号

以一道闪电的速度,一路

挺进南印度洋

在 乎

没有人责备那条鱼儿虚度了光阴,它并不在乎

一场暴雨是否卷起一个江湖

在自己的海

没有对光强烈的向往,亦没有

对黑暗的恐慌

活着,直至衰老,仅仅

摇头摆尾

没有人责备那条鱼儿忽略

下一个转弯,下一次潮水,下一秒

际遇,突然的到来或离开

我们面红耳赤地争论

那鱼儿,到底藏在

哪一棵神秘的水草

晚 春

晚春的一半被雨水淹没,另一半

还在深闺里发芽

日记里有过客开始涉足远方

某个驿站,他要归还所有的花香

借梦的人在花丛中不敢大声言语

我指给他看,我双手

有如一具不灭的青灯

风若摇它,我将改在深夜里

探访,给独来独往的乌鸦

十个巢穴,给红日以不朽的欢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