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淡秋先生

陈淡秋先生

◎ 张心庆

1934年，我们一家人住在网师园。在记忆中，那时有一个中年人住在我们家里，他名叫陈淡秋，是湖北宜昌人，我们都叫他陈先生。他中等个头，脸瘦瘦的、鼻梁高高的、眼睛大大的，常常是一副慈祥微笑的面孔。

一天，他不在家时，父亲把我们几个小姐妹叫到一边说：“你们跟陈先生玩，说说笑笑是可以的，但不能开玩笑开过头，特别是不能伤害他，比如‘陈疯子’之类的话绝对不能说。陈先生做起事来很麻利，非常认真负责，我们都很喜欢他，对他要像对家里人一样，但他是病人，我们应该体谅、关怀他。他患有一种先天性精神病，是间歇性的，治不好。病发时，他自己也不知道，也控制不了，有时哭有时笑。这种病少受刺激就不容易发作。病发时，他需要安静休息，躺一会儿就好了，这个时候不能向他大声吼叫。你们几个娃儿懂了吗？”

陈先生在我们家做些什么呢？父亲每天画画很忙，他就帮忙去买画画的纸、写字的笔以及颜料等物品。有时，父亲外出旅游，他就去给父亲订机票和火车票。另外，父亲开画展时，他帮助策划，布置展览。他做起事来总是井井有条，用不着别人操心。父亲很喜欢他，常常考虑如何帮助他走出困境，让他家里的收入能多一点儿。

一天，父亲对陈先生说：“今天你暂时不要出去，我有事跟你商量。”父亲看他一脸着急的样子，忙说：“没有什么大事，我想送你去学一点儿技术，今后对你会有好处的。我想让你去学摄影，学会以后肯定能派上用场。”陈先生有些纳闷，不安地说：“八老师，你是不是嫌弃我有病，做事不得力，不要我了？我不走，我要跟着你。”父亲忙说：“陈先生，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现在我说不清楚，以后你会明白的，等计划实现了，你就懂了。听我一句话，答应我吧，我绝不会让你吃亏受累的。”陈先生这才勉强点了头。

一年过去了，陈先生的照相技术进步很快。那时正逢父亲要开画展，展厅布置好后，父亲对陈先生说：“我要给你一个任务，把我这一百多张画全拍下来，只许你一个人做，不许旁人插手。开画展时，你可以在售票处卖这些照片，卖的钱都是你的，拿回去给陈师母，让她高兴高兴。”听了这话，陈先生突然跪在父亲跟前，说：“八老师，你真好，处处为我着想，我还误会了你，你的大恩大德我永远记在心里。”父亲急忙把他扶起来，说：“话不能这样说，这也是你自己辛勤劳动的成果。”

年复一年，父亲每次开画展，都可以为陈先生带来额外的收入。父亲常对我们说：“陈先生帮了我这么多忙，我总该感激报答，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嘛！”

（摘自《我的父亲张大千》中华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