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的面孔
2017-11-24李光彪
李光彪
二姐的面孔
李光彪
每次去二姐家摘梨,远远地看到二姐家那几棵比院墙高出半个身子,在风中婆娑摇曳的“大冬梨”树,就像见到了二姐晃动的影子。
跨进二姐家的院门,只见那些硕果满枝的“大冬梨”,如农家秋收屋檐下挂着的一串串苞谷辫子,若不是下面支了很多撑杆,梨树早已垂到了地上。尽管二姐忙前忙后招呼我们,但我总有些迫不及待,随便一抬手就摘一个梨连皮啃着吃。看着那一个个圆头圆脑的“大冬梨”,我仿佛又见到了二姐情窦初开时熟悉的脸庞。
老家的人并没有高深的文化,却常用“小红梨”、“水扁梨”来比喻那些初长成人的姑娘脸蛋。二姐天生一副椭圆形的面孔,脸上没有粉团花漂亮的腮帮,更没有圆溜溜的小酒窝,却有不少麻雀斑,便落得一个酸溜溜的外号——大冬梨。
大冬梨又叫“土锅梨”,与青菜梨、火把梨、雪梨等其它的梨相比,个头大、皮厚,结得早,长得慢,熟得迟,肤色偏黄,宛若柴火灶上的土锅,每年都要到秋收结束,冬至来临,才慢腾腾成熟。而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梨是我和二姐童年弥足珍贵的零食。每年端午节过后,二姐领着我去找猪草时,看到那些睡眼惺忪的梨,我和二姐就会趁机悄悄摘几个,像松鼠一样“尝梨心”。爬树摘梨、偷梨吃很快就会上瘾,隔三差五,我和二姐就像两只猴子,她推着我的屁股上树,我爬得越高,就能摘到越大的梨,鸟瞰到更多美丽的田园风光。我在树上高兴地摘梨,她在下面小心翼翼地接梨,互相配合,然后把梨藏进猪草篮里,顺手牵羊背回家慢慢吃。那种只有半成熟的“大冬梨”,二姐常教我放在猪食锅里煮,捞出来洗干净,剥去皮,就没有酸涩味,面糊糊的实在好吃。有时,半生不熟的梨吃多了,也害得我和二姐肚肠咕噜,又拉又泻。母亲常责骂二姐:“你这样馋,喜欢吃梨,以后就给你嫁到盛产梨的地方,让你一辈子有梨吃”。
我心里明白,自己比一头拱地的母猪还馋,梨是我吃的最多,挨母亲骂得最多的却是二姐。从小到大,都是二姐代我受过,为了吃梨,二姐不知为我背过多少次“黑锅”。
事与愿违,二姐到了女大当嫁的年龄,却嫁到了白马山脚的柿子树村。那里只见柿子,不产梨。后来,在母亲的劝说下,姐夫在自家的院子里栽了七八棵棠梨树,上冬时节,从我们村割了几株“大冬梨”秧穗条,带回去请师傅嫁接。成活后没几年,原本没有梨的二姐家,房前屋后就被蓬勃生长的梨树掩盖了。可是,“包产到户”以后,我们村的田地、梨树都分给了各家各户,很多人家都嫌梨树长在田间地头,与庄稼争阳光雨露,妨碍庄稼生长,曾经养育着一茬茬乡村孩子长大的梨树,断断续续倒在了刀斧之下。尤其是那种连猪都不愿意吃的“大冬梨”,几乎被砍尽杀绝。倒是二姐家院子里的那几棵“大冬梨”,每年都开花结果,逐渐进入盛产期,成为了二姐家的摇钱树,不仅可以哄孩子、送亲戚,还可以拿到猫街卖一部分,赚点零花钱。每年“七月十五”祭祖,“中秋节”献月,我都要去二姐家摘梨、背梨,反哺我家。
岁月如刀,长大成家以后,二姐和我仿佛是被刀砍成两瓣的梨,我移栽城市,她扎根乡村。每年梨成熟时,二姐就会打来电话,催我回去摘梨。有时事多回不去,二姐也会大老远地大兜小袋把梨送上门来。梨多吃不完,母亲就会一一敲开邻居的门,送几个给人家品尝,都赞不绝口,夸二姐家的“大冬梨”水多、梨味浓、好吃,迎得了不少好口碑。每年春节回家过年,我都要去二姐家走亲戚,二姐早已为我们腌制了很多“大冬梨”,制作了很多梨醋,让我们带回城慢慢吃。花开花落,一年又一年,我和二姐的血脉就在“梨来梨往”中悄无声息地流淌着。
如今,市场上品种繁多琳琅满目的水果,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一年四季都不会断档脱销,什么都能买到,家里水果天天都有,已经不那么诱人。可是,在我顽固的胃蛋白酶里,却怎么也忘不了二姐家那种余味回肠的“大冬梨”味。
二姐家的梨,于我而言,是一道情有独钟的风景,在我的心头伫立了三十多年,深深扎进了我的血脉,历经沧桑,怎么也摇撼不动。如今,二姐的两个孩子一个在昆明,一个在县城,和我一样都过上了吃穿不愁的生活,只有不愿意进城的二姐和姐夫仍在坚守着那几棵情同手足的梨树。我每次去二姐家摘梨,早有准备的二姐和姐夫都把我当贵客担待,火腿、土鸡一桌特有的农家饭菜,就在浓荫如盖的梨树下拉开序幕。头顶,看热闹的鸟“扑突突”落在枝头,打量着我们这些乡村的寄生虫,嗡嗡鸣叫的马蜂飞来飞去,似乎把我们视为入侵者。只有好客的风沙沙歌唱,仿佛在为我们助兴。坐在二姐家亲情的梨树下,拉家常,叙旧情,不知不觉就酒足饭饱,沉醉在血浓于水的酒杯里。吃梨解酒,站起来一不小心就把沉甸甸弯下腰的梨碰落在地,我随手捡起来啃吃,满舌苔上都是二姐的味道。
每次去二姐家摘梨,都是一次一奶同胞的亲情抵达。起身时,年过半百的二姐依旧会为我准备很多“大冬梨”,再多,我也不会拒绝,因为那是二姐的脸面。
责任编辑:刘奔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