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情趣

周国平

山居情趣

周国平

我的住处在盘山公路的拐弯处，房间里有一扇窗户朝向落日的方向。自我们抵达的那日起，每天傍晚，鲜红的落日便在我们的窗口缓缓下沉，消失在城市背后。

七月上旬是海德堡的盛夏，白天气温高达33摄氏度，夜晚常雷雨交加。有一天黄昏，下了几场阵雨，仍乌云密布，天空出现奇异的景象。平时这个时候，我们从窗口望过去，落日殷红，但因为整个天色仍是明亮的，所以落日的红不显得怪异，它与天空是一体的。可是这一天，唯有西边一条殷红，红得如血，落日像一颗赤裸的心浸在这血河里，缓缓地下沉。我与万物一起站在落日里，为这悲壮的下沉祈祷。

后来我们去了一趟维也纳，回来后发现，从我们的窗户再也看不到落日了。于是我知道，随着季节和昼夜长短的变化，落日的位置也在改变着。

从那天以后，我们都换上了长袖的衣服，街上的人们也都换上了秋装。几天前，阳光还比较强烈，这时却令人感到舒服。就这样，海德堡一下子进入了秋季。

屋前的盘山公路通往山顶，山顶上是原始森林。那里环境十分幽静，我们几乎没有遇到过别的人。最好的时辰是在雨后，空气清新极了，浓郁的树叶味扑面而来，混合着脚下厚厚的腐烂着的落叶的气味，非常好闻。

有一天，母女俩在院子里忙乎。我走出屋门，看见地上有一堆堆李子，几只盆里也装满了李子。啾啾端坐在一个盆前，像是在给妈妈帮忙，只不过盆中的几枚李子上留下了她的牙印。红说，李子是公路对面那棵树上的，结得太多了，她实在抵挡不住诱惑。我们的冰箱装不下，她就把许多李子冻在地下室的一只大冰箱里。

还有一回，红带啾啾回家，离家不远处有一只黑色的鸟，对着她们直叫。她走过一段公路，走进院子，那只鸟跟随着从篱笆钻进了院子。红赶紧把我叫去，我们发现它的嘴角有伤，并且好像不会飞了。我喂它面包，它朝天张开尖嘴，一口一口吞下。看来它伤得并不严重，Cora回来后给动物保护委员会打电话，答复是：“不用着急，它的爸爸跟妈妈会来找它。”我出去看，那只鸟仍在院子里，再过一会儿去看，它已经不见踪影。

住在山上，每天经历着大自然里的故事，心变得更加淳朴了。

（摘自《最便宜的位置》作家出版社 图/千图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