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乌蒙山 邂逅彩虹女神

巴伐利亚酒神

我总是喜欢乘火车旅行。无论山高地险、距离远近，无论寒冬酷暑、四季更迭。在我看来，乘火车的旅行，更像是和这个世界的一种最亲密的接触。车窗外的世界充满未知的惊奇和不确定性，车窗内的世界，则是一部宛若电影般的人文风情剧场。这种剧场，或许更加值得迷恋。

中国6061次列车

舒适程度：★★

风光指数：★★★★

时间：10小时48分

大山里的“铁路公交”

6061次列车，是由贵州西南的一座城市六盘水，开往云南省会昆明的一趟慢车。全列由22B和25B型客车担任编组，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绿皮火车”。

与那些由原本红、蓝色的新空调列车刷成绿色后的“伪绿皮”相比，这是一趟货真价实的绿皮火车。车上没有空调，只有头顶上滋滋作响的电风扇。不过让很多老火车爱好者庆幸的是，它的车窗可以打开，那扑鼻而来的一缕缕大自然的芳香，能够最大限度地驱散臭脚丫子的气味。

虽然票价只有区区几元钱，但有些刻板的列车员，仍固执地示意我按照票面所在的车厢上车。尽管大多数人都不会按照座位号就座（这也是绿皮的魅力所在，一般只联网兜售始发站的座号。而始发站一般都坐不满，因此实际上你可以自由选位）。坐在对面的是两个洗剪吹扮相的少年，一边吃鸡腿一边用手机外放吵死人的网络歌曲。等鸡腿吃完了，窗户一开，潇洒的小手一伸，所有的垃圾就这么轻易地随风而去了。

打鸡血的永远都是那唾手可得的醉人美景。车轮下的那条水柏铁路，一直都不会令人失望。乌蒙山的黎明逐渐驱散黑夜的残渣，三月的花如火一样绽放在山野里，四周都弥漫着昂扬的生机。甚至连那若隐若现的农舍里传来的狗吠声，都能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而载着我的那趟列车，正缓缓驶在壮丽的松河—发耳展线上。

“叔叔，请问你是外国人吗？”一个稚嫩的童音，将我的思绪从鬼斧神工的山川，拉回到了吵吵闹闹的车厢中。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正站在我身旁，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

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小女孩并没有流露出失望的情绪，反而一直在找话题和我聊天。这时我才意识到，她讲的却是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而不是浓郁的贵州方言。

“是我妈妈让我问你是不是老外的，她害羞得很。”小女孩手指着的方向，一个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妈妈，就这样被她拖下了水。

这对性格迥异的母女，正是这座大山里的原住民。她们住在三家寨，那是这座山的最高处，被云朵环抱的一个村庄—火车要在群山之中迂回穿行、上升四圈，才能抵达。对于这些住在山里的村民来说，这趟老骥伏枥的6061次绿皮慢车，已成为他们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交通工具。

它不仅仅担负起生活物资的补给，也能带着村民们走出大山，去看一眼外面的那个精彩世界。它是连接故乡与远方、封闭与开放的纽带。有趣的是，在沿途经过的一些小站，村民可以采用先上车后补票的方式，像搭乘公交车那般搭乘这趟绿皮火车。在中国西南山区复杂的地形和恶劣的交通环境下，类似6061这样的绿皮车，有一个亲切又形象的绰号—“大山里的铁路公交”。

北盘江上的“彩虹女神”

在一座毫不起眼的山间小站，我告别了这趟“铁路公交”。身后一座绿色的车站上面，“茅草坪”三个字清晰可辨。可别小瞧了这座形如弹丸的小站，在铁道迷心中却是一片神圣不可亵渎的自留地。小站的不远处，有一座横亘在北盘江两侧的山峦之中，并以气壮山河的姿态傲然矗立的巨型铁路大桥—北盘江特大桥。这座橘红色的钢铁大桥，不但成为了茅草坪站的标志，也引无数铁道迷如虔诚的信徒一般前来朝圣，只为一睹它的风采。

立于大桥之下，看着一列列火车，如一条条拉直的大青虫一般缓缓爬行着，内心的豪迈难以言表。曾几何时，残忍的上苍用超自然的神力将这片灵境之地一分为二。对于附近几个村落的人们来说，这座如天堑一般的北盘江大峡谷，就像将牛郎织女分开的那条银河，永生永世地隔绝了通路。后来，有一座披著橘红色钢铁外衣的大桥从天而降，像一尊守护神那般横跨北盘江，火车从桥上隆隆驶过，带来了希望和远方。

有人说，这座大桥是乌蒙山最值得骄傲的儿子。可我觉得，大桥虽然波澜壮阔，充满雄性阳刚，可它所扮演的角色，以及它那条动人曲线，无不具备强烈的女性特征与元素。就连它征服那座不可一世的北盘江大峡谷，也不是依靠蛮力，而是精巧的桥梁设计技术。你看它那完美到令人惊艳的弧度，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彩虹女神”吗？

从前，这里鸟不生蛋，贫穷落后。人们要穿越北盘江，就只有赌命一样走吓人的铁索桥。这里的人民，从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便注定要和大自然搏斗一生。然而伟大的中国人，仍旧依靠无穷的智慧和不屈的勇气，修建了这条史诗一般的铁路，从而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已经顾不得可能感冒加重的事实，我情愿站在这荒郊野地里，被北盘江的风儿轻轻吹打着，只为能多看一眼这美丽的“彩虹女神”。农舍里的狗儿仍旧在叫着，甚至比之前更加穷凶极恶。还有不知道躲在哪儿的鸟，发出一种极其怪异的声音。这两种声音叠加在一起，浑然天成，毫无违和。果不其然，大自然才是最好的录音师。

是男人就要跨过去的地方

来到北盘江大桥，如果不借此机会跨过北盘江，那横竖都将是憾事一桩。只有走上这座大桥，亲眼望着脚下流淌的北盘江时，才能体会到这种绝无仅有的人生经历，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与公路大桥不同，铁路大桥并非是密不透风的结构，因此从铁轨旁边的人行道徒步时，经常可以看到没有遮拦的地方，倘若一不小心，跌落下去必是碎骨粉身。最刺激的当属火车来临的那一刻，整个世界地动山摇，看上去牢固到不可思议的钢铁大桥，也在火车穿过的那一刹那剧烈摇晃起来。这种激荡人心的悲壮，只能体会，无法言传。为保险起见，我只能选择以一种蹲下的姿态，目送钢铁巨龙从身边呼啸而过。

在一般情况下，铁路大桥是严禁闲杂行人走动的。但考虑到北盘江的特殊情况，看守大桥的警察与保安大叔们，破例默许当地居民在大桥上行走。这无疑极大方便了两岸的乡亲，从此再不用体会那种被“银河”隔绝的痛苦。也让我这个游客，体会到了一种在别处无法体会的激情澎湃，丰富了旅途阅历。

旅行中的爱与美好

对于一个经常在路上的人来说，遇到有爱的好心人，早已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了。可在路上被淳朴的乡亲们拉去吃饭，你遇到过吗？在茅草坪站，这样的事情便又一次被我遇到了。

好心人是北盘江大桥的一群保安大叔。和他们一番愉快的交流之后，他们硬是一定要留我吃饭。“这附近没啥饭馆，你也没地方吃。对我们来说，也只是添一双筷子罢了。”他们就是这般热情到让你不忍心拒绝的程度。

有时候，遇到一些真正有心的善良路人，或许也可以适当展现出一点点小贪婪。倒不是说一定要混吃混喝，而是当对方真正对你表达出善意时，如果一味推脱，或许将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心意。很可能，当他们再一次面对和你一样的陌生人，便丧失了将这种美好与之分享的冲动。

这群陌生的保安大叔，无疑都是生活中的凡人。在日复一日枯燥的看守大桥的工作中，他们其实也很渴望和来自异乡的旅行者一起聊两句。而我们，除了用一种积极开朗的姿态和他们随意侃侃旅行中遇到的奇闻趣事，其实也没法拿出什么真正有回报意义的东西。可是即便如此，浮现在这群淳朴保安脸上的笑容，仍是那样的真挚。

直到归程的6062次列车上，这种不知何时被悄然打动的美好，仍残留心中，挥之不去。在这趟穿越乌蒙山的绿皮火车上，我为彩虹女神而来，却带着平静而归。火车旅行无疑是美好的，而比这更美好的，却是那些朴实无华的人们。无论是北盘江大桥上的保安，还是住在三家寨的母女，抑或是更多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波澜壮阔的美丽，平易近人的朴实。”——献给彩虹女神，也献给乌蒙山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