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达之战：打破法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鸿渐

英国首都伦敦有一处知名街区称作“麦达”，甚至连许多伦敦人自己也不知道这个街名所自何来。麦达，是意大利南部城市加拉布里亚附近的一处小村，之所以用它来命名街区，是因为一支规模不大的英国军队曾于1806年7月4日在这里打败了人数多于自己的法军。这次胜利的意义在于，它在军事天才拿破仑风头正盛的时候，打破了法国军队不可战胜的神话。

从西西里主动出击

麦达战役这场于意大利“靴”尖部上演的战斗发生在1806年，其起因则可前推至1805年。这一年的下半年，英国首相威廉·皮特决定向地中海地区派出一支部队，以此来体现大英帝国在第三次反法同盟中所应承担的义务，同时也是对反法同盟中俄国和奥地利反复呼吁的正面回应。

奉命出动的这支英军总数约7000人，由资深将领亨利·克雷格中将统领。英国人按计划和同样走水路而来的14000名俄军会合后，即在英国皇家海军的护送下，于1805年11月20日在意大利西海岸的那不勒斯湾登陆。

英俄军的到来旨在打击控制意大利北部的法军，对法兰西帝国柔软的下腹部动手。然而这支部队的到达时机简直是太糟了，仅仅1个月前，奥地利的7万大军几乎全部被消耗在乌尔姆战役中，而登陆后1个月，传来更大噩耗，拿破仑在奥斯特利茨对俄奥联军取得辉煌大捷。

在这种情况下，意北的法军有望很快得到多达3万生力军的支援，在那不勒斯的俄军随即退往科孚岛，英军则退往西西里岛。果然，法军很快就席卷意大利全境，只剩下以坚固设防的盖伊塔要塞为核心的西西里仍在反法势力控制之下了，而英军能够在西西里站住脚的一个主要原因，是那时法军还没有足够船只能够让全军渡过墨西拿海峡。

接下来的几个月，意大利的形势相对平静，但就算没有直接交战，承担着巨大压力的克雷格将军也撑不下去了。1806年4月，身心俱疲的克雷格去职回国，在西西里的部队暂由47岁的约翰·斯图尔特少将接手。克雷格回国前留下遗命：部队的主要任务就是死守西西里。与此同时，在意大利的“靴”尖部，法军正在大量调集兵员、物资、火炮和弹药，看起来一场对西西里的强攻已经势在必行。

斯图尔特算不上英军中能力很强的将军，不过他这一次的嗅觉却相当敏锐。他觉得与其在西西里坐以待毙，倒不如向意大利南部主动出击。那时，他听说加拉布里亚地区民众的反法情绪强烈，一旦英军出现，当地人很可能会迅速响应，发动起义反抗拿破仑的统治。

又经过一段时间的侦察，斯图尔特在6月得知在加拉布里亚的法军人数不多，只有法国将军让·雷尼埃指挥的一支部队，看来，如果大胆在那里登陆，英国人的胜算是相当大的。于是斯图尔特开始在西西里首府巴勒莫集结部队。经过挑选，参与行动的英军总数5000余人。

受制于有限的海上运输能力，斯图尔特无法调用骑兵和炮兵，随行登船的战马一共只有16匹，仅供指挥官和副官们骑乘之用。另外装船的还有一批骡子，用于拖行全军仅有的6门野战炮。这支英国军队就以步兵为主，而为了刻意要使部队轻装化，斯图尔特下令所有士兵把主要辎重包都留在西西里，随身只带数日给养，准备到加拉布里亚就地取材。

全军进发

6月30日夜里，由巡防舰阿波罗号和另外2艘小型炮舰护卫而来的英军运输船队，在意大利靴尖部的欧菲米亚湾下锚，斯图尔特传令主力等到拂晓时分登岸。到了凌晨2时，斯图尔特先令奥斯瓦尔德准将的第3旅登陆，搜索前进并建立前哨阵地。英军登陆地域有少量法国士兵，他们匆忙逃到附近的树林中，没有发生交战。

英军进展顺利，从容进占海岸小村圣欧菲米亚，但在那之后，英国人就遇上了密布的灌木丛和矮树林，而一队匆匆集结起来的法军就从那里发出了步枪齐射。奥斯瓦尔德迅速挥军上前，同敌军展开交战。英军冲破灌木丛，打垮了这支由400名波兰人和少数法國人组成的队伍，打死数十人，俘虏82人。

到7月1日，英军部队已如期全部上岸，并且占据了一条右翼延伸到大海，左翼抵住圣欧菲米亚村的阵地，一部掷弹兵最远前出到附近的另一处村落尼卡斯特罗。步兵登陆后，海情变得汹涌，这使得运送火炮、弹药和补给的后续船队的行动变得困难重重，直到第2天下午才有惊无险地完成。

在等待装备物资上岸的同时，斯图尔特也热切期待着加拉布里亚人的“闻风响应”。可是，除了数百名全无纪律的散兵游勇之外，什么支援也没有出现。当地人确实是准备反抗法国人，不过得要等到英国人打赢之后再说。

另一方面，英军哨探在7月3日清晨送来敌通报，法军指挥官雷尼埃将军已经率部从驻地雷吉奥出发朝英军赶来，现在刚刚到达距登陆场12千米远的小村麦达，正在村落附近的一处山坡上布阵。

斯图尔特在当天下午派出更多哨探，发现进攻法军山地阵地的惟一可行方案是攻击其左翼，因为法军右翼受到浓密灌木丛的保护，中路又隔着拉马托河岸的一大片湿地。多名侦察兵都回报法军兵力约为4000人，这让斯图尔特下决心在第2天早上以自己还占优势的兵力主动进攻。

连日来，英军工兵不断加强本方的阵地，那里部署了英军全部6门火炮中的3门，斯图尔特下令保持原样，只带另外3门火炮出发。按照计划，英军于7月4日天刚亮时整装出发，全军分为两列，沿着拉马托河岸向河口地区也即麦达所在地进发，肯普特准将的轻步兵旅打头，后面依次跟着科尔准将的第2旅、阿克兰准将的第1旅、奥斯瓦尔德准将的第3旅。

沿着河岸湿地的行进非常艰难，所幸一路并无阻碍，地势在快要接近麦达时变得开阔，英军得以排成3列，轻步兵旅居右，第1旅居中，第2旅在左，第3旅充任预备队留在后面。3个旅结成2.5千米宽的正面推进，很快轻步兵旅的右翼已经到达河边，而第2旅的左翼已经挨上茂密的灌木丛了。

英国人要逃跑了！

正当各旅朝敌人挺进时，斯图尔特接到了一个令他大为吃惊的消息。原来先前关于敌人兵力的情报都是错误的，雷尼埃已经带来了他所能调集的全部兵力，共计7000名步兵和300名骑兵。当斯图尔特第一次知道自己才是兵力处于劣势的那一方时，他的部队已经在战场上与法军遥遥相对了。endprint

雷尼埃已经在麦达的山丘上结下坚阵，斯图尔特后来在战报中形容那“几乎是无法突破的”，如果英军要仰攻，前景无疑堪忧。然而，之前一直在高地上观察着英军一举一动的法国指挥官，现在却下令全军离开有利的阵地，朝山脚的平地开进，准备在那里迎战英国人。

法军亦如英军一般三列布阵，其右翼是迪格内准将第2旅的1600人，中路是佩里准将第3旅的1600人，左翼是康贝尔准将第1旅的2800人。由于从驻地赶来需要急行军，法军所携火炮也很少，只有1门3磅炮和3门6磅炮。

雷尼埃放弃易守难攻的坡地，改为在平原上迎战敌人的原因不明，很可能是他有一种拿破仑时代法军指挥官常有的那种不可战胜的优越感吧。那时法军阵中不乏强势而自负的将领，不过雷尼埃其人曾在1801年的埃及败于英军之手（在麦达之后，他还将两次输给英国人），或许这一次他是一心想要洗雪埃及之耻，所以才要和对手堂堂正正打上一场，更何况他指挥的部队都是法军中的精锐，其中的第1轻步兵团还被认为是法军中最出类拔萃的部队之一。

有的历史学家认为麦达之战就是后来威灵顿公爵在伊比利亚半岛战争期间多次成功战例的预演，也即法军以纵队进攻，英军以横列阵型迎之。但这并不是麦达之战的真实样貌，法军离开山坡时确实是纵队，但到和英军对战时已变为横列。等于两军是以一字排开的横列对一字排开的横列，只不过法军阵列的厚度更大。

交战在上午8时打响，首先接战的是英军的右翼和法军的左翼。英军轻步兵旅旅长肯普特准将先行派出200名步兵试探法军，很快遭到法军2个连的齐射，英军一名连长被打死，其余人散乱败回，肯普特和另外150人才得以稳住局面，是为序战。

接下来，发生了一次令战局改观的戏剧性事件。当时，英军轻步兵旅的每个士兵都在肩头扛着一卷行军毯，意识到这是额外负担的肯普特下令士兵们解除行军毯。为了方便操作，英军采取两两相对站立的办法，这样每个人都可以帮助他对面的人迅速解开行军毯的束扣。而在逐渐飘散的晨雾中，法军第1旅的士兵们惊讶地看到大片英军红色制服的背影，下意识地以为英国人这是要逃跑了！

正当法国人为自己的不战而胜欢欣鼓舞时，英军轻步兵旅突然先发出猛烈的步枪齐射，令自以为是的法军左翼立即陷入极大的混乱中，许多人害怕被挤到河沼里，争相向后面的高地夺路而逃。

指挥官康贝尔准将试图恢复秩序，策马上前带头冲向英军，但跟着他上来的法军士兵很少，他们不是被打倒，就是成了俘虏。康贝尔本人虽然不失勇猛，但是很快负伤，随后被擒。英国轻步兵旅趁胜追击，一路杀死许多法国人，俘虏更多。而在这个旅大获成功的同时，战场上另外两个地段的敌对双方也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穷寇勿追

在中路，英军第1旅面临着比较困难的局面。这个旅中有约400人都是刚及募兵年龄，战场经验为零的新兵。而对面法军阵中的骑兵在阵前不断来回穿梭，扬起漫天尘土遮蔽了英国人的视线。9时许，法国骑兵退往本阵，尘埃初定后，旅长阿克兰准将才终于可以看到法国人已经朝自己来了。佩里准将的法军第3旅以第42团为主力，还有2个波兰营和1个瑞士营。有意思的是，当日交战双方都拥有瑞士雇佣兵，而法军中的瑞士指挥官就是英军中瑞士指挥官德瓦特维尔的亲外甥！

随着距离缩短，法军发出第一轮齐射，但那和当天法军大部分的齐射一样，都瞄得太高而几无伤害。英军第1旅随即发出瞄得更好的齐射，而斯图尔特将军也适时把全部3门野炮都投入了这个方向。突然袭来的炮火打乱了第42团的阵型，令其过早退却，现在佩里不得不投入波兰人和瑞士人。

雷尼埃将军痛苦地发现，虽然自己兵力占优，却相继在中路和左翼陷入失败，现在他惟一的指望就是在右翼打胜。他一方面把所能够调动的所有预备队都投入右翼，包括剩余的骑兵和炮兵，一方面严令迪格内将军的第2旅全力猛攻当面之敌，以期扭转战场局势。

法军炮兵猛烈开火，骑兵随后发动冲击，第2旅在得到预备队的加强后不仅兵力大增，而且士氣高昂。由科尔准将指挥的英军第2旅死守阵地，在承受惨重伤亡的同时奋力抵抗，这诚然是整个战事进行过程中英军最危急的时刻。

看起来英军左翼的崩溃只是时间问题，然而科尔却在那时迎来了意想不到的支援。一名通信兵飞奔而来，报告说第20团1个营的约600人刚刚在拉马托河口登陆，正循着交战声赶来。原来那是第3旅的一支部队，在先前的登陆中因船只故障而落在后面，斯图尔特本以为他们已经折回西西里去了，想不到现在及时出现在这里。

这支生力军一到战场，就在营长罗伯特·罗斯上校的带领下投入反击，他们对法军骑兵和步兵实施侧面齐射。趁着后者措手不及，科尔准将适时带领部下发动了白刃突击。这样一来，法军右翼彻底崩溃，这时已经时近中午，整场交战的大局已定。

法军随后从麦达战场上败走，蒙受了700人阵亡、800余人负伤、超过1000人被俘的损失，许多法国伤兵后来还被当地游击队残酷处死；而获胜的英军仅仅付出了45人战死和282人负伤的轻微代价。

从纸面上看，5000英军打败了7000法军，然而考虑到奥斯瓦尔德的预备队第3旅因位置较远没有赶上交战，实际上是4000英军打败了7000法军。法军败逃后，斯图尔特决定不展开追击，他的这一决定当时饱受诟病。但是客观来看，斯图尔特的这个决定是合乎情理的，英国人毕竟没有骑兵，而且法军虽败但并未失去秩序，穷寇勿追，此其时也。

1806年的麦达之战虽然规模不大，但在当时却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第三次反法同盟兵败如山倒之际，一支英国部队却打破了法军不可战胜的神话，这让英国公众对战争前景充满信心，也极大提振了反法同盟的士气和决心。

在意大利的“靴”尖部，拿破仑的精锐部队面对着数量处于下风的敌人，居然在3小时之内就被逐出了战场，这让拿破仑感觉到无法理解。法兰西帝国的敌人很多，像奥地利人、普鲁士人、俄国人、比利时人等等，他们都是法军反复战胜的对象；但英国人却不同，不论是在意大利还是在伊比利亚半岛，法军总是吃到英国人的苦头。多年以后，当滑铁卢战役开始之后，将轮到拿破仑本人直接品尝和英军交手的滋味。

责任编辑：张传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