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
2017-11-23田宝梅
田宝梅
本期阿拉,性别:男,大一新生。家境迥异的四名新生,谁能笑到最后……
大学开学季,阿拉来得最晚。
阿拉个头不高,其貌不扬,穿着朴素,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他将绛红色的拉杆箱一松,双手抱拳道,兄弟们早。
马良斜他一眼,一脸不屑。蒋子昂斜他一眼,一声未吭。只有我笑著接了话茬,说就等你了。
至此,6公寓201宿舍满员入住。为期四年的大学生活,正式拉开帷幕。
毋庸置疑,作为一个具有百余年历史的老校,我们这所高校虽然不是最拔尖的,却是魔都最美的。它坐落于黄浦江边,可以卧听江涛和巨轮悠远的鸣笛,可以徜徉于校园的诗情画意——那成林的水杉,那连片的绿草地,那丛林中若隐若现的小洋楼,真是美醉了。
我们好像生活在陶公笔下的世外桃源,那些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都被阻隔在门外;城市的浮尘与喧嚣,也被阻隔在门外。
这里自然而然成了我们的跑马场。
闯过高考这道独木桥,也就终结了惊涛拍岸的日子。卸下千斤重担的我们,尽情挥洒着青春与激情,我们报复谁似的,把时间和自由一起挥霍。
除了把选学的课程搞定,大多数时候,我们沉溺在游戏里,什么使命召唤、生存之旅、无主之地,我们玩得不亦乐乎。同时,泡吧,撩妹,也成了我们生活的主题。天天在论坛里喊,在QQ群里喊,老司机,带带我!学哥学姐,带我飞!以至于有个小哥哥,向我抛出了橄榄枝。吓得我落荒而逃,再也不敢灌水帖。
奇怪的是,宿舍四员战将中,只有我一个人在哀嚎。
马良是脱单派,有个青梅竹马在本校表演系,二人天天郎情妾意,又是一起喝咖啡,又是一起看电影。据我所知,除了这个青梅竹马,与他牵藤扯蔓的女生,也还有那么三五个。这没办法,谁叫人家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哩——马爸是山西煤老板之后,成麻袋的钱运到魔都投资,摇身一变就成了企业家。有了高富帅这枚标签,又生在女孩们公开叫嚣“学得好不如嫁得好”的年头,马良这种富三代,的确可以迷倒天下裙衩。有钱谁不会嘚瑟?迪奥、范思哲、路易威登……马良用名牌从头武装到脚后跟,在宿舍里那份颐指气使也是独一份。蒋子昂他不敢轻易使唤,我和阿拉就成了被奴役的对象:苏刻舟,帮我打份小鸡炖蘑菇;苏刻舟,给我把快递捎回来。往往我这里还没走出教室,马良的指令就到了。三番五次后,我就烦了,咱没钱不假,可也不能供人这么驱使。我掏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拉黑了马良。相比之下,阿拉倒是好脾气,谁让他做啥,他从不会推辞,宿舍的卫生打扫以及纯净水更换,他也责无旁贷全部包下。
蒋子昂跳脚勾了个被誉为校花的学姐,两人又是分又是合,每日里真真假假上演一些苦情戏。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阿拉,阿拉也是单身狗。说起爱情那档子事,却像天真未凿的邻家小弟,苏刻舟,你急吼吼地干啥?与其这样刻舟求剑,不如坐等缘来。
缘分什么时候眷顾过凡人?我哭笑不得地盯着这位单纯善良的室友,差点把他划归到外星人行列。
你若芬芳,蝴蝶自来。阿拉撂下这句话,抱着一摞书又去图书馆的自习室抢座了。
蒋子昂指着阿拉并不高大的背影,笑着说,真是个书呆子。苏刻舟你可不能信他,有花堪摘直须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非常赞同蒋子昂的高论。
要说那蒋子昂也是有背景的人,父亲是行政上的人,据说是哪个区的纪检书记。或许是家风好,行为自是比那马良收敛了许多,属于那种比较清高的官二代,除了肯为校花姐姐把心低到尘埃里,在谁面前也是一副孤傲形象,如果长衫玉立,实实就是又一个《琅琊榜》中的梅长苏。
说实话,201宿舍安排了阿拉,纯粹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作为一个父母都是下岗职工的穷二代,硬生生夹在官二代与富三代中间,还让不让人活了?有了阿拉,我心甚慰。最起码,有个站在同一地平线上的人,你就不那么孤单。所以,与阿拉聊家常时,我也往上面扯过,涉足过诸如你父你母是干啥的等问题。阿拉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我对此也表示理解,人家问到我爸我妈干啥时,我也会压住内心的虚空,顾左右而言他。
就在我将阿拉引为一个战壕里的兄弟,以为可以一起出生入死时,生活却将他的面纱一层层掀起,露出了庐山真面。
先是一个长相靓丽的女生,活色生香地出现在我们宿舍,你们好!我想找一下阿拉。
三个打游戏的家伙,一起抬头,盯着门边裙裾飘飘的佳人,一时愣住了。这等好模样的妹子,应该是来找马良或者蒋子昂的,最不济也该是找我苏刻舟的,怎么可能找阿拉?
一时间,我们以为自己听错了,三人谁都没应声。
阿拉不在吗?女生执着地问。
你是阿拉的什么人?我问。一张口,才记起阿拉一大早抱书离开时有过交代,说如果今天有人来找,就说他随着学校社团,去其他城市做义工了。
我是他的女朋友。女孩大大方方地说。
女孩说自己叫谢丽,从北京过来的。谢丽在我们学校等了一天,阿拉直到傍晚也没现身。谢丽是个性格爽朗的女孩,我们很快知道她与阿拉是高中同学,现在是北京大学哲学系的学生,跟我们一样上大一。
阿拉回来后,面对我们的诘责,只是呵呵地笑,也不说个子丑寅卯,后来被我追问急了,才说,她高中三年一直骚扰我呢,没想到还追到这来了。
这么好的妹子上哪捞去?你小心过了这村没那店。我说。
等到咱有能力与人家比肩的时候,再说吧。阿拉垂下头说。
秋去冬来,冬去春来,一转眼就到了夏天。暑假前一天,阿拉说周五晚上他在迷你餐厅请客,兄弟们都赏光哈。
热气腾腾的羊肉火锅端上桌,阿拉把几听啤酒开了挨个递到我们手上,才说自己通过了复旦的插班生考试,下个学期就要转学过去了。我和马良大眼瞪小眼,说阿拉你是保密局的吧,一声不吭居然转了校?
我们这才记起,当我们翘课泡妞打游戏将大把大把的光阴荒废时,阿拉始终在努力。除了上课,他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
我们举杯,祝贺让人刮目相看的阿拉。
几听啤酒很快见底。阿拉去柜台拿酒的工夫,半天没说话的蒋子昂开口了,说这才叫真人不露相。我和马良点头赞叹,就人家阿拉那是下了真功夫。
我不是说他鲤鱼跳龙门。蒋子昂说,是说他的家庭。你们知道他爸是干啥的?他妈又是干啥的?
蒋子昂不待我们作声,拿出手机,先是百度出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说这是阿拉的爸,又百度出一个富态有加的中年女人说这是阿拉的妈。
我爸不让说,其实那次他来只看了阿拉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阿拉和他爸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蒋子昂说。
一个公司早就在创业板上市的企业界明星,一个在政界叱咤风云的巾帼英豪,我们都有耳闻,只是没把他们和阿拉联系在一起。马良拍着胸口说,吓死宝宝了!
天高云淡的九月,我们重新返校,开始了第二学年的生活。马良不再那么嚣张,蒋子昂也不再玩深沉,我们的关系融洽了许多,只是宿舍里少了一个阿拉,我心里空荡荡的。我不再焦虑自己是只单身狗,卸载了电脑里一系列的游戏,也开始购书,开始往图书馆跑。
我还可以通过考研来提升自己。我把自己的意思通过微信告诉了阿拉。阿拉发了个握手表情,说,奔跑吧,兄弟!我在复旦等你。
(责编/王 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