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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群惯习、山地环境与龙脊梯田文化*

2017-11-23付广华

广西民族研究 2017年6期
关键词:稻作龙脊梯田

付广华

族群惯习、山地环境与龙脊梯田文化*

付广华

与文化具有一定的稳定性相关联,族群也有保持固有文化的传统,可以称之为“族群惯习”。龙脊梯田之所以为梯,是适应当地山地环境的结果;而山之所以为田,除了当地具备稻作农业生产的温度、光照和水分等自然生态因素外,更多的是壮族传统稻作惯习作用的产物。正是环境与文化两种因素的互动,才缔造了宏伟壮观的龙脊梯田文化景观。

族群惯习;山地环境;梯田文化;龙脊壮族

在中国南方湘赣与粤桂之间,横亘着绵远悠长的南岭山脉。作为中国南部最重要的自然地理界线,南岭由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和大庾岭5条主要山岭所组成,故又有“五岭”之称。在越城岭的余脉之中,有着一个世界上知名的农业生态文化景观——龙脊梯田。对于龙脊梯田,目前学术界已从梯田文化、文化景观遗产、旅游影响等角度多有所论。[1-4]但对于龙脊梯田的形成原因,目前尚少探讨,或者说理论上的说服力不够。为了清晰阐明龙脊梯田文化的形成原因,本文提出了“族群惯习”概念,认为壮族稻作农业惯习是龙脊梯田文化得以形成和发展的决定性因素,并从生态适应的角度论述了龙脊山地环境对形塑梯田文化的重要作用,为龙脊梯田文化的形成提供了一种互动论的阐释。

一、何谓“族群惯习”?

人类自诞生以来就一直重复着先民的许多文化行为,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结果呢?为了解释这种文化传递现象,人类学家提出了文化涵化、文化变迁的理论。但是,人类学家也发现,无论一个族群的文化如何变迁,总还存留着很多以前的文化特质,而且它们甚至可以从一个地方传播到很远距离外的另一个地方。文化特质为什么能够传播?文化传播学派认为,这些文化特质具有相当程度的稳定性,它可以经历跨越时空的传播而保持着最初的形貌。

对这种能够跨越时空范围的文化特质,有的人类学家称之为文化的稳定性。美国人类学家哈定(Thomas G.Harding)等人提出:“趋于稳定性的固执倾向是各种文化的共性”[5]47,“历史、考古和人种志都足以证明文化传统、特定文化和特定因素或性质都具有持续性、‘生存力’或‘惯性’”,这可以概括为文化的“稳定性原则”[5]44。这一原则有两个方面的含义:一是静止的文化持续静止,所有的文化都趋于不变;二是“当一种文化受到外力作用而不得不有所变化时,这种变化也只会达到不改变其基本结构和特征的程度与效果”[5]44。还需指出的是,稳定性本质上是一个过程,它由环境因素引导和驱使,其发展速度和成功都被环境变化的程度和特征决定着。文化也会因为超机体环境的影响而经历变化,尽管这种变化有可能是退步的,是专门阻碍新生的,但它本质上却是为了稳定和持续。[5]46-51

在同一书中,哈定还使用了雅库特人的事例来诠释其理论。雅库特人原为中亚居民,13世纪因蒙古人入侵而从突厥部落中分离出来。后被蒙古布里亚(Mongol Buryats)赶到东北方向的勒拿河谷。当17世纪俄罗斯人渗入勒拿地区时,雅库特人进一步向东北占据了亚纳河谷、因迪吉尔卡河谷和科雷马河谷。尽管该地区终年冰封、气候险恶,许多雅库特人依然保持了“中亚那些游牧或半游牧突厥部落文化的典型特征”。雅库特人不仅对临近部落如通古斯人的驯鹿几无兴趣,而且对可供耕种的南部领地也简直视而不见。为了保持它们的固有文化,雅库特人遭遇到了不少苦难。由于天气寒冷,雅库特人一年中有三分之二时间要把牛马围置在土棚之中,因此寒冬时节需要的牧草数量十分巨大,于是雅库特人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割草,此外就是进行一些捕鱼活动。同时,由于有些马或者饿死,或者因缺少食物和天气严寒而过于虚弱,雅库特人不得不给牛装上鞍子,用于坐骑。虽然尚有诸多变化之处,但雅库特人却顽固地保留了游牧文化的特征,只是改变了不得不改变的方面。[5]45-46

随着社会学人类学的发展,法国学者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在参考已有学术遗产的基础上,构建了自身独特的“惯习”(有的学者也翻译为“习性”)理论。布迪厄准确地把“惯习”定义为:“持久的可转移的禀性系统”。禀性,也就是以某种方式进行感知、感觉、行动和思考的倾向,这种倾向是每个个人以无意识的方式内在化并纳入自身的。持久的,这是因为即使这些禀性在我们的经历中可以改变,那它们也深深地扎根在我们身上,并倾向于抗拒变化,这样就在人的生命中显示出某种连续性。可转移的,这是因为在某种经验的过程中获得的禀性(例如家庭的经验)在经验的其他领域(例如职业)也会产生效果;这是人作为统一体的首要因素。最后,之所以能形成系统,这是因为这些禀性倾向于在它们之间形成一致性。[6]36

按照布迪厄理解,惯习是我们主观性的社会结构,这个结构首先通过我们最初的经验(第一习惯)然后通过成人的生活(第二习惯)建构起来。这就是社会结构通过外在的内化铭刻在我们的头脑和身体中的方式。惯习有阶级(或集团)惯习和个体惯习之分。阶级惯习也就是表现或反映阶级的个体惯习。[7]92个人在面对惯习的情况时,他会进行再生产;而他面对从未见过的情况时,将会被引向革新。

笔者认为,“族群”是一种社会集团,它像阶级一样,也有自身的惯习。根据布迪厄的理论,族群惯习可以定义为表现或反映族群文化的个体惯习,亦即对族群文化走向起着决定作用的社会结构,它决定着本族群成员的思维和行动方式。事实上,哈定所论述的“趋于稳定性的固执倾向”也是族群惯习的重要特征之一,大致相当于布迪厄的术语“持久的”,它们都表明了族群或文化都有自身的运行规律,都有自身较为保守的一面,维护着自身的禀性不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二、田之所以为梯:龙脊山地环境的限制

在中国古代,田有多种形式,除了平原和坝子地区的普通稻田以外,尚有围田、圩田、柜田(或称坝田)、架田(或称葑田)、涂田、淤田、沙田、梯田等名目。在壮族先民的历史上,还有雒田、鸟田等说法。为什么龙脊的壮族先民要把田修建成梯形而并非是坡型的呢?这本身有什么内在的合理性?

按照《康熙字典》卷14的解释,梯,木阶也。又凡阶皆谓之梯,如《释名》曰:“阶,梯也,如梯之有差等也。”这样看来,“梯”字最初仅是指木制的攀登工具,后来才逐渐引申出来其他相关的意义。“梯田”中的“梯”字的意思即为“象阶梯的样子”,表示一种近似的状态,而其主要指称对象也变成了水田。梯本身也是有些特征的,比如要有等差、有层次感等。

笔者认为,龙脊壮族聚居区的稻田之所以呈现梯级形状,是由当地的山地形貌所决定的。在古代,生产力尚不发达,人们也没有余力将山岭夷为平地,只好充分利用地形,将适宜农作的土山改造成为梯田。

龙脊壮族聚居区地处广西壮族自治区的东北部。这一地区属于南岭山地的越城岭余脉,海拔800—1500米的中山山地较多,山岭绵延,层峦叠嶂,气势雄浑。龙脊壮族聚居区的十几个壮族村寨都坐落在金江河两岸的山坡上,而金江河本身即是一个山谷,两岸尽是海拔高低不等的山岭。在数公里外就是华南最高峰——猫儿山,而龙脊地区即属于猫儿山山脉的西支脉,其一路向西,共分两支:一支继续西走,呈东西走向,其主峰福平包海拔1916米;另一支折而向南,其山脊狭窄蜿蜒呈北东走向,是龙胜与兴安、灵川、临桂的天然分界线。在福平包以南,与此线大体平行的山脉主要有两列:东面的一列为马海山,主峰海拔1350米;西面的一列为竹山,主峰海拔1629米。[8]7

龙脊地区山岭密布的生态环境,不允许壮族先民发展大块型的平坝农业,他们只好在一定的高度建筑一个平台来种植作物。为此,他们充分利用了河谷两岸的各种资源,利用石头建造田埂,然后把土壤给填进去,在一定的高度形成一个平面,就形成了可以旱作的梯地。很多的梯地平台连接一起,就形成了山披上的梯形农业景观。在进一步的改造过程中,他们引来了山泉水,对梯地进行改良和灌溉,也就形成了梯田。这样看来,龙脊壮族聚居区之所以出现气势磅礴、规模宏大的梯形景观,是与山地环境密不可分的。没有人不乐意在平坝地区生活,只是龙脊壮族先民无法在平地立足,只能依着地势,按照等高线原理,利用山岭上的碎石,砌成一处又一处的田埂,从而形成一块又一块的田地,最终形成了具有梯度特征的稻田景观。

这些梯田有的十分狭窄,像带子一样,大的面积不过一亩,小的就只能种几颗禾,以至于龙脊壮族聚居区广为流传着一个“蓑衣盖过田”的故事:“说是一位长工,早饭后捎上午饭去挖田,田主告诉他,要挖完大山脚那两亩二百零六丘田方能收工回家。能干的长工不到日头下山就把田挖好了。他从低数到高,又从高数到低,怎么数也只数得二百零五块,怎么找也找不到那块未挖过的田。待他荷锄拾起斗笠蓑衣时,才发现雨具下面藏着一块田……”[9]11虽然这个故事的内容有些夸张,但却很形象地表明了龙脊梯田之狭小,当地壮族民众对土地资源利用之集约。

相对于平地的稻田来说,梯形稻田具有其独特的功能。一方面,龙脊壮族先民的传统生计方式得到了保证,与之密切相关的稻作文化得到了延续与发展;另一方面,梯形田埂把土壤和水分很好地控制在稻田中,很好地保护了关乎龙脊生存和发展的水土资源,维护了龙脊壮族生存的根基。如果像云南的许多山地民族一样,在一个固定而狭小的区域范围内实行粗放型的刀耕火种农业,不仅无法维护传统的稻作文化的生存,而且在山坡上进行的耕作加大了水土流失的严重程度,最终会对本族群的生存与发展产生致命的影响。

三、山之所以为田:族群惯习作用于环境的产物

人类对山地的利用有很多种形式,如采集狩猎型、刀耕火种型、园圃农业型,这些形式都很好地利用了自然赋予人类的资源,并且是比较合乎“最优觅食策略”的生计方式。为什么龙脊壮族先民要在山脉如此密集的地区发展稻作农业呢?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态因素在起作用?

笔者认为,龙脊壮族聚居区的山之所以能够呈现稻田的形状,是当地壮族先民的稻作文化惯习作用于山地环境的产物。作为一种具有悠久传承的生计方式,水稻种植已经深入壮民族各个个体的骨髓,已经成为整个民族最重要的物质依托和文化归属。在这种族群惯习的影响下,移居龙脊地区的壮族先民适应当地环境特点,开创了举世闻名的龙脊梯田。为何会如此?正如布迪厄所言,“在现实生活中,每当惯习遭遇的客观条件就是产生它的那些客观条件,或者类似于那些客观条件时,惯习总能很好地‘适应’那个场域而无需什么自觉地追求目标明确的调适。”[7]174惯习这一概念揭示了这样一个事实:文化传统在意识和语言之下内省研究或者意愿控制之上发挥作用。

对具有悠久历史的壮族来说,稻作文化是其主要的经济文化特征,壮族的许多文化现象,都可以从稻作文化中发现它的根源。从考古文化上讲,早在新石器时代晚期,壮族地区就出现了独具特色的大石铲文化,而大石铲无疑是稻作文化的产物,距今约有五六千年的历史,其加工的精美程度反映了当时壮族地区的稻作文化已经有了一定的发展。这也成为覃乃昌先生把壮侗语族稻作文化追溯到距今9000年以前的考古学依据。不仅如此,覃先生还从语言学、遗传学、地名学的角度追溯壮侗语族稻作文化的起源,表明壮族地区很早就出现了稻作文化。随着这种农业文化的继续发展,耕作技术不断进步,品种资源不断得到开发,肥料应用技术也逐渐完善。到秦汉魏晋南北朝时期,基本上形成了以水稻为主的粮食种植结构。明清以后,壮族稻作农业进一步发展,不仅传统的稻作农具出现了配套,而且对水稻品种及类型的认识进一步深化,栽培技术也得到了较大提高,出现了“粜不尽戎墟谷”的局面。[10]

稻作文化也孕育了壮族的民族特点,他们食稻谷、居干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一个据“那”而作、靠“那”而穿、赖“那”而食、依 “那”而居、因“那”而乐、以“那”为本的生产生活模式和文化体系。[11-12]这样的文化体系本身就具有一种族群惯习,这种惯习促使着迁居他处的壮民族先民严守稻作文化的本分,以达到自身的生理、行为和遗传的适应。

龙脊壮族先民从河池、南丹一带迁居而来,他们本来盛行的是稻作文化,喜欢吃大米度日,而对旱地作物则相当地嫌弃。时至今日,龙脊壮族民众仍然在心理上认为玉米、红薯、芋头、木薯等是低档农作物,仅能用来喂猪,而不是人的口粮。这也在一定的层面上揭示了壮族传统“那”文化所具备的族群惯习,它不仅在广大的南方场域中发挥着制衡作用,而且对本民族的心理素质和文化认同都起着很大的形塑作用。[3]同时,经过两宋时期的治理,壮族社会的生产力进一步发展,很多农业生产技术得到了改善,施肥技术有了很大的提高。特别是多种铁制农具组合配套,给在山地地区开垦梯田提供了必要的技术支持。发达的农业技术,为龙脊梯田的建筑提供了坚实的技术保障。

当然,即使一个民族具有稻作的历史传统,如果他们进入的生态环境不能给予一些配合的话,也是无法实行稻作农业生产的。在极度寒冷的极地地区,爱斯基摩人仅能依靠猎食海豹、海狮以及养殖驯鹿等为生,连发展农业的可能都不存在;在地势特别高的安第斯山地区,人们面对着寒冷、缺氧和半干旱的压力,只能发展很低产的农作生产,根本无法进行稻作农业生产;在极度干旱的非洲沙漠地区,气温特别高,水分蒸发特别快,人们很难获得水分,甚至连饮水都十分困难,只能发展狩猎采集型或者园圃农业型的生计方式,同样无法进行稻作农业生产;在中国北方的干旱地区,人们也只能按照当地的生态环境特点,很切合实际地利用、发展旱作的粟作或麦作农业。这样看来,成就龙脊梯田文化的,不仅有族群惯习的原因,还有需要适宜稻作农业生产的温度、光照、水源等生态环境因素。

首先,水稻是喜温作物,正常生长需要一定的温度条件。粳稻生物学最低温度为10℃,籼稻为12℃。抽穗开花期对温度最敏感,粳稻若日平均气温小于20℃达3天以上,籼稻日平均气温小于22℃达2~3天以上时,或者日最高气温大于35~37℃达2~3天以上时,均会使花粉败育,受精受阻,不实率增加。灌浆结实期要求日平均气温在23~28℃,温度低时物质运转减慢,温度高时呼吸消耗增加。这样看来,水稻的生长对区域的气温是有很高的要求的,特别是不能出现过低的温度。龙脊地处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受季风影响严重,山地气候表现比较明显。年平均气温14.4~16.9℃,最热月(7月) 平均气温25.4℃;最冷月(1月) 平均气温7.1℃,最低温度-6℃,总积温3198℃,平均无霜期290天。[13]上述气温条件基本上能满足水稻的生长要求,但是龙脊壮族聚居区同时又属于北方冷空气进入广西的重要通道,因而春季“倒春寒”、秋季“寒露风”对农业生产带来极大影响。对平原、丘陵和450米以下低海拔的山间谷地以及山麓地带来说,热量尚能满足双季稻的生长需要;而对龙脊壮族聚居区等高寒山区来说,“倒春寒”现象比较严重,仅1960~1977的18年间烂秧死苗大的年份有6年,平均每3年就有1年。而且此地的“寒露风”也来得早,多出现在9月上旬,对正在抽穗扬花的晚稻影响很大。[14]133不过,如果仅仅种植中稻的话,龙脊梯田中的水稻此时已差不多成熟,灾害性的影响却不是很大,因此当地多实行一季稻的种植方式。

其次,水稻又是喜阳作物,对光照条件要求较高。一般来说,早稻和中稻并无一定的出穗临界期,在短日照或长日照下均可正常抽穗,属短日照不敏感类型。晚稻品种大多数是短日照促出穗,长日照延迟出穗,有严格的出穗临界光长,属短日照敏感型。[15]134-142龙脊壮族聚居区之所以以种中稻为主,也就是考虑到光照的问题。那里的壮族民众很早就摸透了水稻的生长习性,他们发现如果种两季稻,则各方面的条件都不具备,如果种单季稻,各方面的条件则绰绰有余。这样,他们就主要发展适合种植的中稻品种。然而,龙脊壮族聚居区在5~6月雨季到来,雨日多,晴朗天气少,水稻生育期内光照不足,对稻谷的生长也是很不利的。

再次,水分在水稻的生长过程中也是至关重要的。其中既有水稻正常生理活动及保持体内平衡所需要的生理用水,也有维持高产栽培环境所必需的生态用水。据农业专家研究,水稻全生长季需水量一般在700~1200mm之间,大田蒸腾系数在250~600mm之间,水稻蒸腾总量随光、温、水、风、施肥状况、品种光合效率、生育期长短及成熟期而变化。[15]229-247龙脊壮族聚居区降雨量较为充沛,是广西的多雨地区之一。虽然降雨量大、雨量充沛,但季节分配不均。秧苗期和插秧期内的4~6月为降雨盛期,并多大雨或暴雨,此时期的降雨量约占全年总降雨量的一半。7月下旬以后,受副热带高压影响,天气晴热少雨,8~10月3个月内仅占全年降雨量的15%以下,若以8~10月降雨量≤250毫米为秋旱指标,秋旱频率为20%~40%,所以秋旱明显。[14]133然而区域内有较丰富的水资源,特别是龙脊村寨背后的山岭上有诸多泉眼,年复一年地为龙脊壮族民众供给着生产和生活用水。当然,有些年份由于维护不力或者降雨量过少,仍然会出现一定程度的干旱。这也是制约龙脊梯田进一步扩大的根本原因。

这样看来,龙脊壮族先民之所以把山地开垦成田的形式,由两方面的因素所决定:一方面是由他们传统上的族群惯习决定的,历史上形成的与“那”密切相关的文化体系,甚至于影响到他们的心理素质,因此即使到了如龙脊之类的山区,仍然要种植水稻、维护传统的民族文化;另一方面,龙脊壮族聚居区的生态环境也提供了一些必备的条件,基本上满足了壮民传统的糯稻生长的温度、光照等生态条件,这也是要把山岭开垦成田的必备条件之一;同时,在本区域内,年降雨量总体较为丰富,且存在着众多小型河溪,再加上森林密布,蓄水能力比较强,能够满足一定范围内梯田稻作的农业用水。如果没有充足的水源,龙脊壮族民众是不可能发展出如此发达的梯田文化的。

四、结果与讨论

在本文中,笔者回顾了哈定对文化稳定性的研究,并在布迪厄的启发下提出了“族群惯习”的概念,认为族群惯习是表现或反映族群文化的个体惯习,亦即对族群文化走向起着决定作用的社会结构,它决定着本族群成员的思维和行动方式。无论是族群文化稳定性,还是族群惯习,本质上都包含了持久延续的意涵在内。这对我们解释龙脊梯田文化的形成具有重要价值。

龙脊壮族聚居区山林密布,土石混合,溪流密布,为建造梯田提供了环境基础;与此同时,这一区域地处中亚热点,具备满足水稻生长的温度、光照和水分等生态环境条件。由于具备了上述生态环境因素,再加上龙脊壮族先民从事稻作农业生产的族群惯习,最终才造就了举世闻名的龙脊梯田。所以说,龙脊梯田文化的形成,既是适应生态环境的结果,又是壮族传统稻作惯习发挥决定作用的产物。

著名人类学家李亦园先生说:“文化是以人为主,人可以适应环境,但是也可以改变环境,更可以用自己的文化来创建新的环境。”[16]龙脊梯田文化无疑是适合这一论断的。在龙脊壮族聚居区,廖、侯、潘、蒙等多姓氏的壮族先民,在适应南岭山地环境的过程中对周围的环境实施了自己的改造,利用自身传统的稻作文化创造了独特的梯田景观。这样的文化创造,在云南的哈尼族地区、菲律宾的伊富高族地区同样表现得非常典型,一起被视为世界梯田文化的重要代表区域。

最后,还必须补充说明的是,关于环境(生态)与文化之间的关系,人类学家们已经有了非常丰富的探讨,并且提出了许多重要学说。斯图尔德的文化生态学、哈里斯的文化唯物主义,都认为文化特征是适应环境的产物,具有很强的“环境决定论”色彩;而从被研究者的角度(主位的)发展起来的民族生态学,研究的是特定文化传统的环境知识,显示出很明显的“文化决定论”色彩。而本文的阐释路径既不是“环境决定论”,也不是“文化决定论”,而是一种环境与文化互动的立场。笔者认为,只有秉持环境与文化互动的立场,才能够对人与自然之间的复杂互动关系有更为清晰的认识,真正推行可持续性的生产生活方式,推动区域生态文明建设。

[1]付广华.环太平洋梯田文化圈论[J].广西民族研究,2008(1).

[2]王林.文化景观遗产及构成要素探析——以广西龙脊梯田为例[J].广西民族研究,2009(1).

[3]付广华.壮族、哈尼族梯田文化比较研究[J].广西民族研究,2009(4).

[4]吴忠军.旅游对龙脊梯田文化景观影响研究[J].旅游论坛,2012(6).

[5][美]托马斯·哈定,等.文化与进化[M].韩建军,等,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

[6][法]菲利普·柯尔库夫.新社会学[M].钱翰,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

[7][法]皮埃尔·布迪厄.实践感[M].蒋梓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

[8]郭立新.天上人间——广西龙胜龙脊壮族文化考察札记[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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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覃乃昌.壮族稻作农业史[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97.

[11]覃乃昌.“那”文化圈论[J].广西民族研究,1999(4).

[12]张声震(覃乃昌执笔).壮族历史文化与《壮学丛书》[J].广西民族研究,2003(1).

[13]成官文,王敦球,秦立功,孔运铎,严启坤,秦国辉.广西龙脊梯田景区生态旅游开发的生态环境保护[J].桂林工学院学报,2002(1).

[14]《广西农业地理》编写组.广西农业地理[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0.

[15]梁光商.水稻生态学[M].北京:农业出版社,1983.

[16]李亦园.环境、族群与文化——依山依水族群文化与社会发展研讨会主题讲演[J].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2).

THE HABITS,MOUNTAIN ENVIRONMENT AND THE TERRACED FIELD CULTURE OF THE ZHUANG PEOPLE IN LONGJI

Fu Guanghua

With a certain degree of cultural stability,the ethnic group also has a tradition of maintaining its own culture, which can be called "ethnic habits".The terraced field of the Zhuang people in Longji is an outcome adapting to the local mountain environment.In addition to such natural ecological elements as suitable temperature,light and moisture for rice planting,the reason why the mountains are transformed into paddy fields is a result of traditional rice cultivation habits of the Zhuang people.It is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two factors of environment and culture that forms the magnificent terraced field cultural landscape of the Zhuang people in Longji.

ethnic habits;mountain environment;the terraced field culture;the Zhuang people in Longji

罗柳宁﹞

【作 者】付广华,民族学博士,广西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研究员、硕导。南宁,530006

C952【文献识别码】A

1004-454X(2017)06-0085-006

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岭南民族传统生态知识与生态文明建设互动关系研究”(13BMZ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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