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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喜剧

2017-11-22孟冰凝

美文 2017年22期
关键词:苏童文人样子

孟冰凝

这是个剧院。楼下有人在嗑瓜子,小小的壳,黑白细碎,像老式电影里的兰花,楼上有跑来跑去的小孩子,吵吵闹闹的小情侣和东张西望的人。有的人来看戏,有的人来看演戏的人。伴着薄薄的喧嚣和细细的热气,我感觉自己被拉回了某個特殊的节点。

冒着雪高高兴兴地来看戏,挂着一头水珠和满眼镜的雾气。只可惜,今儿的戏,我有点儿笑不出来。

“大爷,楼下该咱上场了吧?”

“不慌。”

我常常听大人们讲,做什么就该有什么的样子。这剧院不错,演员有演员的样子,我这个看戏的,被带进了戏里。听戏、入戏,剧情不复杂,我却陷了进去……

前几天凤凰传媒与苏童有一次访谈,苏童提出一个概念,叫“文化尾巴”。这个概念苏童讲的不多,我当时也只是听了听,后来才觉出味儿。这个东西根本没那么单纯,相反,是太狠了,一针见血。只是我还小,只知一二。

我觉着我们的文化是一条长线,它由许多小细线拧在一起,像清朝人的辫子。它和封建制度手拉着手,一起向前跑,一直跑到四九年的秋天,跑到我们历史课本上成功反封建的时候。现在回过头看一看,旧东西真的不好吗?

或许,封建制度的衰落才是中华文化衰落的根本原因,失去了根基的文化,在寒风中显得有点单薄。其实说得更绝一点,便是“崖山之后无中华”。明清是尴尬的,南宋是一个生了“软骨病”的孩子,早熟早慧的中华民族必须要解决的就是早衰。不知道我们的文化是不是真得极具生命力,但它毕竟磕磕绊绊走下来了。

后来的“文革”,是一把剪刀,用了十年,认认真真地剪断了文化长线,只是没怎么剪干净。长线弹回了历史,成了真正的历史。我们的文化流传被破坏了,剩下那一点点苟延残喘的,生了静电的线头。它们飘飘摇摇地贴在剪刀上,成了一个个文化尾巴,挂在当代中国人的心里。比起一刀两断,更让人难受的是藕断丝连。这文化,想复兴,有点难,但想遗忘,更难。这个曾经失血过多的刀口,到现在还是有点疼。

挂着不同的文化尾巴,我们便有了不同的表达习惯。混搭的东西,你说它非驴非马也行,说它多姿多彩也行。有的文章是乏了的茶又加了热水,或是放了冰块的滚烫的酽茶,就像苏童的阴湿江南配上张艺谋的乔家大院,我觉得挺好。这是个疼痛脆弱的世界,这是个伤痕累累的世界,这同样也是个妙趣横生、日新月异的世界。有的东西是给新青年的,有的东西是给“遗老遗少”的,风格不同而已。没关系,咱看戏。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这一刻我觉着我就是那风流帅,只是脚有点儿跛。

台上老生唱得不错。人这辈子图什么?还真是“黄金浮世宝,白发故人稀”“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这个老生有点儿触动我,一字一句,一招一式,这般动情努力。做什么就要有做什么的样子。要论学者文人,就要像陈寅恪、钱穆、王国维这些人的样子。最怕什么人呢?就是解缙那样的,明明是文人,非要玩政客那一套,结果可想而知。只是更多人没有解缙的才气,却也玩着文人参政的游戏,也就胡乱成了一种非驴非马的样子,有点儿可惜。

历朝历代,古今中外,从巴尔扎克、列夫托尔斯泰,到鲁迅、马尔克斯,再到当代中国的苏童、莫言和王小波等人。我不了解他们,只觉得他们是思想的开拓者,更官方一点,他们叫“先锋作家”。他们的作品或是观点有些令人着迷。有的作品,写出来就带着一身的潮气,霉味,有的东西,写出来就带着血口子,带着刀疤。但是真实。还是野夫说得对,伟大的作家无法不书写黑暗。可能我的想法太激进,至少我不想把年轻人的一腔热血变成满地无所适从的鸡血,可是我也只能把它从“满地无所适从的鸡血”变成“满地鸡血”——只能想想。文人的命运?文人的影响力?过场戏,或是压轴戏?不过是一场人间喜剧,再拼也成不了角儿。文学不能重建家园,它甚至不能给人安慰。

长大是什么样子的?像盖了一脸浓妆的戏子,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欢乐!不过粉饰罢了。这大人的世界,像张爱玲笔下的西湖,一大盆前朝名妓的洗脸水。我是那么喜欢洗脸水洗出来的云鬓花颜,再去嫌弃那水又脏又混又恶心。呵,原来我最恶心。什么是高尚?什么是低俗?有点尴尬了,看戏吧。

“你这小妖精,你都不对着爷笑,爷凭啥对着你笑!”

“哎呦,我的爷,咱这不是演戏么,你这么当真干嘛。”

台上那个小姑娘笑得真奇怪,这么悲情的戏,她也笑得出来。戏唱久了,便平白生出种韵味儿来。

我是谁?我若是那戏子,一切会不会不一样?要不然我就是部戏,叫人间喜剧?我的故事像是一把空白的绢扇子,饱蘸浓墨只待我下笔,但也描了点淡淡的铅笔影,撒上了几点墨汁。连鼓点都没有敲完,台下就有姑娘花了妆。是哭的,还是笑的?

我在上面唱戏呢,你就坐在下面看。我的螺子黛,我的桂花油,我的金雀翠翘玉搔头,我的一颦一笑一回眸。在你看来,或许都不是我的。它们是杜丽娘的,是虞美人的,是杨玉环的。那玻璃般的人,是白娘子,是李香君,是崔莺莺,都不是我。我是那个落魄戏子,是跛了脚的风流帅,是周邦彦梦中的“五月渔郎”。这场人间喜剧,我只知道唱,唱得有点儿伤心。我是你早就听说过的“杨玉环”,你是我素昧平生的谁家公子。我在台上唱,你在台下看,这样的相遇,真和久别重逢一样。只可惜,这戏一尽,我成了我自个儿,而于你,我成了那个死去的青衣。真可怜我,在多少人心里死了多少回?

那是戏,那是人生。那是人间喜剧。“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你在怀念什么?不单单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吧。曾经的少年轻狂,挥金如土?举起酒杯,我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现在呢?“黍熟黄粱,车旋蚁穴,当作如何消受?”

其实,我怀念的是一些情绪,一些感觉,一种情怀。旧时光回不去,但新日子早晚要来,我又是个极怕失望的人,但凡带着点温暖美好气息的东西,我总是固执地打上过去的记号,都叫“怀念”。纷纷杂杂的世界有点吓人,我的纸醉金迷也不过是花看半开酒饮微醉的佳境。那里,四美俱在。只是那个暮春,“梦后楼台高锁”,我想到的只是闲花落地听无声。终究是回不去了。

小姑娘你别笑了,扬州的豆蔻花早谢了。我不笑了,笑声不是杜郎的花儿。这场独角戏,我演累了,想歇歇,只是生活拽着我向前跑。它如同回文锦卐字不回头,曲曲折折,“一一风荷举”。我看看生活,生活看看我。然后,我从它身上踏过,它从我身上流走。生活是一场凌迟,而我手里拿着那把刀。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为我啊,哈哈。大爷,演完了吧?”

“演完了,咱下馆子去!”

小姑娘你终于不笑了,你的戏演完了,我的呢?这《扬州十日》演得不错,有人捧,有人哭,有人撒钱,有人戴上帽子回家去。曲终人散,有点儿孤单。

“奈此个,单栖情绪”。

我只是个过客,生活只是一场笑声。

言归正传,这文章,我这么一写,你这么一看,图个乐儿,别当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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