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暗杀金正恩

陈尚文+凌云

朝鲜称美韩对其领导人进行刺杀，对朴槿惠发出死刑令。

对朝鲜媒体独具特色的火爆语言风格，世界已经见怪不怪。然而，不久前朝鲜通过官方媒体抛出的一个话题，还是让人吓了一跳。

6月28日，朝鲜中央通讯社罕见地发布了一份朝鲜国家保卫省、人民保安省和中央检察院联合声明，指责韩国前总统朴槿惠、韩国国家情报院（以下简称“国情院”）前院长李炳浩等人“谋划和推进陷害朝鲜最高领导人”，是“特大型国家恐怖罪犯”，对其“判处极刑”，并要求韩国立即向朝方移交朴槿惠等人，警告韩方若无视这一要求，可能会对北南关系造成负面影响。

剌杀报道种种

“剌杀金正恩”的话题，始于日本《朝日新闻》6月26日的一则报道。

这份充满敏感词的报道，发自韩国首都首尔。报道引述“熟知朴槿惠政权对朝政策的相关人士”的话称，朴槿惠政府自2015年末开始，就计划将金正恩“从最高领导人位置上拉下马”。由于当时朝韩政府间会谈失败，朴槿惠批准了国情院制定的这项计划，以“实现朝鲜领导人交替”，有关措施包括暗杀金正恩、让金正恩退出政坛、逃亡等。报道还称，韩方为避免引发朝鲜半岛“紧急事变”，竭力掩盖韩方插手的痕迹，探讨了在金正恩乘坐的交通工具上做手脚、伪造意外事故等方法。由于朝鲜戒备森严，刺杀图谋没有实现。

报道发出两天后，朝方发表了声明，称朝鲜近期破获了一个由美国中央情报局和韩国国情院派入境内的恐怖主义小组。朝方根据这些人的供词及其他调查结果认为，朴槿惠曾亲自决定对朝鲜开展“政权更迭”的秘密行动，并在韩国国情院的有关执行方案上签了字。暗杀计划包括制造车祸和火车出轨事故等。因朝方加强戒备及朴槿惠遭弹劾，暗杀计划自动废止。声明警告韩国，根据1953年签署的停战协定，交战双方只是处于暂时停战状态。美韩如再次企图实施暗杀，朝鲜将“彻底追捕所有组织者和参与者，并按战时法规定，在不事先通知的情况下，对他们予以立即处决”。

对朝方声明，韩国国情院立即否认，称朝方指责毫无根据。韩国统一部随后也驳斥朝鲜声明“荒诞无稽”，并对朝方威胁韩国公民的言论表示遗憾。朴槿惠时代的青瓦台相关人士接受韩联社采访时称，在构想层面上考虑朝鲜政权交替，是韩国任何一届政府都可能做的事情，但通过公文或政策将这类构想具体化，这在朴槿惠任内并没有发生。

而对朝方的“引渡”等主张，有国际法专家认为，一方面，朝鲜还没有拿出充分的证据；另一方面，朝韩间也没有签署引渡条约，所谓“引渡”只是空谈。

举行防范演习

朝鲜的“引渡说”和“死刑令”虽然难以执行，但确实反映了金正恩对朴槿惠的怒气。

金正恩上台以后，因核问题而与美韩关系十分紧张。朴槿惠对朝持强硬态度，也就成为金正恩的眼中钉。朝鲜媒体不断以相当刻薄的言辞批判、挖苦朴槿惠。在今年元旦发表的新年贺词中，金正恩首次点名批评朴槿惠，称“朴槿惠等反统一卖国势力”分辨不出真正的敌人，“为剿灭这股卖国势力，朝鲜需开展全民族斗争”。

金正恩的怒气，可能与他认定韩国要对他进行暗杀不无关联。2014年3月15日，平壤曾举行大规模防领导人被暗杀演习，多个部门参与其中。这是朝鲜第一次举行类似的演习。朝鲜安全保卫部、人民军、中央机关和部门首长均参加了这次演习。演习的目的既要防止“敌对势力”对朝鲜最高领袖下手，又要保证一旦此事发生，怎么保证“白头山血统”的延续。

今年5月5日，朝中社曾报道称，美韩情报机构从2014年6月起就收买了朝鲜在俄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林业支部工作的工人金某，让他回到朝鲜后借参观锦绣山太阳宫、阅兵式及群众游行等机会，对“朝鲜最高首脑部”进行恐怖袭击。朝方称，美韩情报机构收买“从思想上蜕化变质的朝鲜公民”，命其利用放射性物质或纳米毒性物质等生化物质对金正恩进行暗杀，因为这种方式不需接近刺杀物件，过6个月或一年才会产生致命结果，是“最好的方法”。这一报道间接证实了金正恩对遭暗杀的担忧。当时，朝鲜国家保卫省的负责人就表示，将“无情地消灭掉”“胆敢触犯朝鲜最高尊严的”中情局和国情院“狂徒”。

日韩媒体还多次报道过金正恩“遇刺”：2012年秋曾发生一起朝鲜军人未遂暗杀事件，此后金正恩的贴身卫士增加到100人以上；2013年4月，金正恩的专车在平壤街头又遭遇一辆携带炸弹的军车袭击，关键时刻一名女交警制止了军车行进，阻止了这起暗杀。但这些报道没有得到朝鲜官方信息的佐证。

不过，美韩对朝鲜的“斩首”行动并非空穴来风。今年1月8日有报道称，美军特种兵将在战时参加对朝“斩首”行动。一位高官表示，韩军下半年将参照美国特种部队编制成立特种旅，该旅兵力可能在1000人到2000人之间，将有适应朝鲜半岛作战环境的独特优势，在军情告急时直捣平壤、消灭握有核按钮的金正恩及朝军首脑机关。5月10日，美国中央情报局宣布成立一个专门负责朝核威胁的特殊机构“朝鲜任务中心”，这是中情局首次成立仅针对一个国家的任务中心。

韩国政界也有人公开主张刺杀金正恩。2016年2月，《今日俄罗斯》报道称，韩国执政党议员何泰庆建议朴槿惠下令暗杀金正恩，以阻止其使用核武器。何泰庆在接受韩国YTN电台采访时说，朴槿惠可以抓住“金正恩发動核战争前的四到五年视窗期”，公开宣布韩国的刺杀意图，以寻求美日等“国际支持”。

活动选择凌晨

自感受到威胁的朝鲜，毫无疑问会竭力保障领导人的安全。

朝鲜的措施之一，是提高报复力度，吓阻对手行刺。去年3月23日，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部发布声明称，从现在起若敌人（指美韩两国）用于所谓“斩首”行动和“精确打击”的特种作战力量和武器装备哪怕有一点小动作，朝鲜就将立刻采取战斗行动。朝军第一攻击目标是韩国青瓦台和“反动”统治机关，第二攻击目标是亚太地区美军“侵朝”基地和美国本土。韩联社称，韩国情报部门当年4月发现朝军建造了模拟韩国总统府青瓦台的建筑。当年12月，朝鲜媒体发布朝军特战部队的演习照片，朝军以模拟青瓦台的建筑为对象进行攻击演练，演习人员从山顶乘降落伞或直升机降落后进入该建筑，随后炮兵对该建筑进行炮击训练等。endprint

另一措施是加强对领导人的保卫工作。有知情人士透露，已故领导人金正日出行时，警卫部门会让6辆同款防弹车从3个大门驶出，每个大门出两辆，到公路会合前进，外人无从判断金正日究竟坐的是哪辆车。今年4月，朝鲜纪念已故领导人金日成诞辰的阅兵式上，出現了新军种——特殊作战军，韩情报部门研判认为，这是朝鲜为应对“斩首”行动而设立的。韩媒报道称，阅兵前一天，金正恩的妹妹金与正严格检查了金正恩活动路线，在其到场前5小时就确保现场安全。

韩国媒体称，去年7月韩国国情院收到了“金正恩因担心受袭击而失眠”的情报。日本媒体此前则引述所谓“朝鲜人民军逃亡者”的话，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金正恩为防美韩进行“斩首”行动而采取的措施。据称，金正恩一家住在平壤市中心，其官邸与地下200多米深处的“地下司令部”有电梯连接，来去方便。地下司令部储备了足够的粮食，可供约30人生活，每天只有少数高级干部来此向金正恩进行例行报告。司令部有地下通道通往80公里外的港口城市南浦，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可以乘汽车在地下前往南浦，走海路离开。金正恩出行时保卫人员多达千人，用餐的食材都来自平壤，经过检验，由专用厨师在当地专用招待所烹饪，绝不吃外来食物。在金正恩出行前一个月内患过感冒的军人不得随行，以免传染疾病。不过，朝鲜对最高领导人的保卫措施属国家机密，上述说法难以查证。

不久前，韩国国情院相关负责人出席韩国国会情报委员会会议时称，金正恩要求朝鲜情报机构加大力度搜集“斩首”行动情报，并谨慎行动，以防被刺。他参加公开活动多选择凌晨，到地方视察时不坐专车，而是乘坐干部车。今年以来，他的公开活动比去年减少32%，韩美举行联合军演期间公开活动仅两次，去年多达8次。

金朴两家“世仇”

金正恩对朴槿惠的仇怨，某种意义上也是金、朴两家“世仇”的反映。他对朴槿惠下了“死刑令”，而在他祖父、朝鲜已故领导人金日成执政时期，朝鲜则曾试图刺杀朴槿惠的父亲、时任韩国总统朴正熙。

1968年1月，朝鲜人民军特种部队124部队军人金新朝和同伴一行31人越过朝韩边界南下，准备刺杀朴正熙。1月16日，他们离开秘密训练营地，凌晨抵达开城，17日晚越过军事分界线，趁临津江冬天上冻过了江，从坡州向首尔（当时称汉城）出发。21日晚途经首尔清云洞一带时，被韩国警察识破。

当时，金新朝等人虽然换上了韩军军服，却穿着韩军从未配发的朝鲜军用胶鞋，由此露馅。他们与警察发生冲突，负责青瓦台外围安全的首都警备司令部援军赶到，朝鲜特种兵分两路撤退，韩军则展开清剿，到1月31日结束行动。朝军共有29人死亡，金新朝被俘后“改变政治信仰”获特赦，后成为牧师。

这一事件激怒了韩方。1968年4月，韩国中央情报部下令组建刺杀小组，正式编号为大韩民国空军第2325大队第209特遣队，以成立时间命名为684部队，又因其在仁川外海的无人荒岛实尾岛训练而得名“实尾岛部队”，定员31人，目标是刺杀金日成。2004年，韩国国防部首次承认了此事。

据幸存者回忆，实尾岛训练场的标志是一块木板，上面用白色字写着“我们的信条”，还有一个人骨做成的骷髅标志贴在木板上。部队训练目标是要让队员剌杀金日成后安全返回，训练科目包括射击、走钢丝、游泳、格斗等，训练了足有40个月。实尾岛部队曾两次接到作战行动命令，又接连取消任务。但这支部队继续进行着残酷训练，有多名队员在训练中死亡，最终导致部队在1971年8月发生哗变，24名队员逃离实尾岛，向首尔出发，要求见“高层人士”谈判。在与军方交火后，队员自杀。为防朝鲜得知这一刺杀小组的存在，这些人的身份被宣布为“军队管理收容的特殊犯罪分子”，真相被长期掩盖。

缓和才是正解

对抗没有给朝韩双方带来任何好处。而当朝韩关系走向缓和时，则令双方都受益。金日成与朴正熙“刺杀战”的终结，就是最好的例子。

金日成时代的朝鲜，称朴正熙为“军事独裁者”和“镇压人民的刽子手”“阻碍统一的障碍”。韩国也如此回敬朝鲜。然而，金日成和朴正熙都有追求国家统一的愿望，在当时中美关系缓和的大背景下，朝韩关系也走向了缓和。

1971年，朝韩举行红十字会会谈。1972年5月，朴正熙派心腹、中央情报部部长李厚洛以私人特使身份秘密访问平壤。金日成在会见李厚洛时说，3年前的袭击青瓦台事件是朝鲜“极端主义者”所为，他本人并不知情。

随后，金日成派国家副主席朴成哲秘访首尔，会见了朴正熙。两次秘密交往后，双方以朝鲜劳动党组织指导长金英柱与韩国中央情报部长李厚洛的名义在平壤和首尔同时发表《七·四南北联合声明》。这是朝鲜半岛分裂后朝韩政府发表的第一份联合声明，宣布了自主、和平统一、民族大团结的“统一祖国三项原则”。

朴正熙1979年遇刺身亡，来自军方的全斗焕政变上台。

全斗焕对朝鲜态度强硬，并制造了血腥镇压平民与学生的“光州事件”。金日成对其十分反感。1983年10月，全斗焕访问缅甸，在前往缅甸国父昂山将军墓地献花时遭遇炸弹袭击，陪同他的副总理徐锡俊、外交部长李范锡等17名韩国内阁官员和4名缅甸官员当场死亡，另有数十人受伤，全斗焕夫妇因迟到逃过一劫。缅甸认为这起恐怖爆炸是朝鲜特工所为，旨在剌杀全斗焕，但朝鲜予以否认。此后，缅甸与朝鲜断绝外交关系，直至2007年才恢复邦交。

1994年，金日成去世。金正日接班后，有报道称他也曾面对刺杀图谋。2014年4月，英国《每日电讯报》援引一名“叛逃的前朝鲜高级情报官员”的话称，1994年到2011年间曾有两次针对金正日的刺杀活动：一次是一名男子持突击步枪试图射杀金正日，但是在开枪前就被控制；另一次是一名男子驾驶一辆20吨货车冲撞金正日车队，但金正日所乘车辆并未受损。这一报道并未指称行刺者来自韩国方面，朝鲜方面也没有官方信息佐证这些刺杀事件的真实性。事实上，从1993年到1998年，韩国总统是金泳三，他对朝态度温和，曾经阻止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以武力解决朝核问题。继任的金大中是对朝“阳光政策”的倡导者，朝方对他十分尊重。

金正日执政时，与朴槿惠也有过颇为亲切的交往。2002年，时任“韩国未来联盟”创党准备委员会委员长的朴槿惠对平壤进行了4天访问，金正日派专机到北京接她，安排她入住百花园国宾馆，并到国宾馆和她交谈约一个小时，又花约两个小时和她共进晚餐。朴槿惠后来回忆，两人虽是初次见面，但也许因为父辈间的历史缘故，两人谈得非常坦率。“金正日委员长谈了许多金日成主席与我父亲的秘闻，介绍了《七·四南北联合声明》发表前后谈判过程，并高度评价了我的父亲。”金正日还特别允许朴槿惠通过军事分界线从陆路返回首尔，不必再从北京绕道。朴槿惠后来说，访问期间她多次“鼻子发酸，热泪盈眶”。2005年7月，朴槿惠致信金正日，希望落实访朝时敲定的一些交流事项。在信中，朴槿惠谦恭地表示，“托委员长（金正日）挂念，我这几年过得很好”“预祝委员长身体健康”，还有“已向相关部门传达了委员长的指示”等内容，写到韩朝双方时用了“北南”这种朝鲜习惯的说法。

今年7月4日，朝鲜“祖国统一民主主义战线中央委员会”发表声明，纪念《七·四南北联合声明》发表45周年。其中提到，虽然双方数十年来存在不同的思想和制度，但只要把民族共同利益放在首位，就没有理由不能团结起来，作为统一的伙伴携手前进。

也是在7月4日，朝鲜宣称发射弹道导弹。中俄外长在莫斯科签署了两国外交部关于朝鲜半岛问题的联合声明。声明说，中俄双方认为此举严重违反联合国安理会有关决议，双方对此均不能接受，强烈敦促朝鲜严格遵守安理会决议有关要求。声明还说，中俄双方对朝鲜半岛及其周边局势发展表示严重关切，双方反对任何导致紧张和加剧矛盾的言行，呼吁有关国家保持克制，避免挑衅行动和好战言论，体现无条件对话意愿，共同为缓和紧张局势作出积极努力。

毫无疑问，面对高度敏感的朝鲜半岛局势，“刺杀”行动和过激言辞都只会剌激矛盾的升级。无论从历史还是现实看，各方的克制才是缓和矛盾的正解。

（孙小白荐自《看天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