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自民党巨大胜利的虚像
2017-11-22刘迪
刘迪
自民党的大胜与危机
10月22日结束的大选,是日本保守主义的胜利。这次胜利,是自民党的胜利,也是公明党的胜利,但最重要的是,这是日本保守主义思想的胜利。这场胜利,再次证明日本“一党优越制”神话,但是,这场巨大胜利造成的虚像、幻想,麻痹了许多日本政治家,掩盖了众多严峻问题。如潮的胜利,有人归功于安倍经济学,但更多人看到,这是选举魔法的胜利。
这次选举,适龄选民共10100万,而未投票者高达4922万。在5713万投票者中,投自民党票者为2672万,获47.8%的选票, 但是却获得76%的议席。而在比例区,投自民党者为1854万,得票率为33.3%。自民党获胜,应感谢“小选举区比例代表并立制”。在选举时,选民每人拥有2票。1票投小选举区某一人,另1票投比例代表区某一政党。
1994年,日本进行选举法改革,在原来的比例代表制外,引进“小选举区”。当时人们认为,自民党长期执政,得益于选举制度。因此要改变有利于自民党长期统治的“一党优越制”,建立两党轮换制。改革后,日本选举制度从“中选举区制”改为“小选举区比例代表并立制”。
为何自民党能够获得压倒性胜利?从选举过程看,民进党一分为三,即“希望党”“立宪民主党”及“无所属”,这让选民十分困惑。选民十分理性,他们看到在野党乱象丛生,令人无法信任。这让自民党受益匪浅。
短期内日本政治不会出现大的重组。在野党可能出现某些调整。如立宪民主党可能再次分化。因为该党内部存在“保守自由派”和“革新自由派”,前者重视表达自由,信息公开等,而后者来自社民党,重视人权、环境。立宪民主党等待希望党、无所属的“保守自由派”加入,但不是现在。
希望党也可能分裂,其中保守派将可能与自民党汇合,而中道自由派可能会与立宪民主党汇合。甚至有人估计,将来自民党内“保守自由派”也可能出来与枝野的立宪民主党合流。届时,日本也许会形成两大政党对立的局面。
日本经济的远忧
在安倍经济学施行了5年后的今天,日本经济问题仍然严峻。第二次安倍政权建立之初,给日本国民印象最深的就是“拼经济”。上任伊始,安倍即推行“安倍经济学”(Abenomics)。这个概念是安倍晋三好友中川秀直的“发明”,具体说这个概念有三个核心方向,安倍称为“三支箭”,即“大胆的金融政策”“机动的财政政策”以及“积极促进民间投资”。他上任伊始即成立了“日本经济再生本部”,统辖推进经济政策实施。同时在这个本部下,更设立了“经济财政咨询会议”“产业竞争力会议”等,凝聚产业界、知识界的精英,以推进安倍经济政策的实施。
本来,一个国家的央行应根据自己的判断决定其货币发行政策,但目前的日本银行政策与日本政府密切的关系引人瞩目。当年时任日本银行总裁的黑川宣布,将实行量化宽松政策的总动员,这与安倍经济学完全彼此呼应。黑川领导下的日本银行宣布,为实现日本政府提出的2%的新通胀目标,两年内将日本基础货币量扩大一倍,同时扩大购买更长期限的国债和风险资产。
近5年来,关于“安倍经济学”效果,经济学家意见对立。支持“成功说”的意见认为,最近几年,日本雇用数量、GDP均有增加,连续两年最低工资有提高,财政支出对国债的依赖率从近半降至1/3。虽通膨率没达到预期目标,但这是因为外部因素影响。反对“成功说”意见则认为,雇用增加,是少子高龄化的结果。日本政府仍在不断扩大财政投资,以刺激景气,这导致日本财政赤字继续扩大。
对于安倍经济学,我们既要看到其改善雇用“成功”,但也应看到,在全球技术革命的大浪中,日本高端雇用也面临巨大冲击。据2017年10月29日《日本经济新闻》报道,日本主要银行未来将削减3.2万雇员。另外,作为“安倍经济学”成功说的海外观光者增加,其实也值得探讨。当一个人口逐渐减少的国家,仍把观光产业作为其支柱产业之一,那么这个国家未来不可避免出现高端人才资源短缺。这种转型,从目前看的确可以吸收大量就业,但是,这种就业形态并不符合日本的人口发展现状,很难说这种政策具有合理性。
修宪能进入安倍政府议程吗?
在《献给美丽的国家(完全版)》中,安倍写道:“如果问我的思想倾向,我不是前述美式所谓‘自由派,进一步说,我的立场是‘开放的保守主义。”在书中安倍回忆说,1960年,恰值反安保时代高潮期间,他外祖父岸信介位于东京涩谷南平台的家被示威群众包围。当时他6岁,他哥哥8岁。两人乘坐报社汽车进入外祖父家。外边示威者口号震天。在外祖父家中,安倍晋三模仿游行示威者,喊道:“反对安保!反对安保!”他父母则纠正说:“赞成安保!赞成安保!”在一旁的外祖父则很愉快地看着他们。安倍问外祖父:“什么是安保?”岸信介说:“安保条约,是请美国保卫日本的条约。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反对呢?”安倍写道:“至今我仍隐约记得这个回答。”
第一次安倍政权,安倍将“摆脱战后体制”作为其政治目标。他认为如果不废除美国占领后制定的宪法,日本就不能获得真正的独立。这是他从外祖父那里获得的政治基因。
不少日本学者认为,构成战后日本政治外交基础的“吉田路线”包括两个支柱:宪法第9条与日美安保条约。这两个支柱,分别代表日本战后的“和平主義外交”与“传统的国家主义”。
这两个支柱,实际上代表了美国对日本的两种期待。第一种期待是和平宪法。这个宪法表达的是1947年冷战开始之前美国对日战后处理的思考。而“日美安保条约”则是1947年冷战从欧洲发展到亚洲时,美国对日本的期待或要求。这两种期待,其实非常矛盾,但却共同构成战后日本发展的基础。而吉田首相,竟然能够将这两种看似非常矛盾的东西,凝聚为日本战后经济高速发展,实现政治稳定的框架。日本著名媒体人田原总一朗说,“我也觉得(宪法)中有超出当时日本人想象的美丽之处”。
目前,虽然日本修宪势力非常强大,但护宪力量也拥有强大支持者。很多日本人,经历了战后70余年的和平,他们对和平宪法有着深厚感情。和平宪法的主要内容在《日本国宪法》第9条“放弃战争,战争力量及交战权的否认”。该条包括两款:第1款为“日本国民衷心谋求基于正义与秩序的国际和平,永远放弃以国权发动的战争、武力威胁或武力行使作为解决国际争端的手段”。第2款为“为达到前项目的,不保持陆海空军及其他战争力量,不承认国家的交战权”。
同意修宪的不少人,主要认为上述第2款已经不适合时代。因为日本已经拥有一支十分强大的自卫队,应该修改宪法,承认这个现实。上述媒体人田原总一朗说,他本人并非顽固地护宪,例如他认为第9条第2款可以改,即承认自卫队为正式军队,但第1款则没有必要也不应修改。
安倍政权保守主义的社会基础
在日益动荡的世界中,许多日本人往往倾向于选择“传统日本”“神道”来重构信心与凝聚力。日本媒体披露,安倍晋三能够当选并长期执政,其背后有神道界强力支持与后援。安倍内阁成员,很多属于“神道政治联盟”成员。安倍吸收了小泉政权的经验,对媒体加强了控制,密切关注任何反安倍政治言论,将主流媒体纳入控制范围。
从政治思想角度看,迄今为止安倍的经济社会政策中,既有新自由主义部分,也有政治上的共同体主义因素。一方面,他在经济利益上代表大企業,同时他也带有传统右派的那种“侠义”以及对“传统日本”的乡愁。他在《给新的日本》“最终章:给新的日本”中写道:“我认为,在我们这个瑞穗国中,应存在一个符合瑞穗国的资本主义。”所谓“瑞穗”,在日语指丰润的稻穗,“瑞穗国”,也是日本的美称。
什么是“瑞穗资本主义”?他解释说,这种资本主义“既重视自由竞争与开放经济,同时与那种自华尔街席卷全球的以贪欲为动力的资本主义截然不同”。安倍认为,“在瑞穗国中,存在一种注重道义、了解富裕真谛,符合瑞穗国的市场主义形式”。
这种“瑞穗资本主义”的构想,其实反映出安倍个人以及自民党统治阶层保守主义的矛盾。自民党保守层对全球化无法抵抗,但却力图树立一个日本的“传统文化”,以凝聚国民。安倍说,“我要在市场经济中,寻找重视传统、文化、地域的、符合瑞穗国的经济理想。”
“瑞穗资本主义”是安倍对“美丽的日本”另外一种表述。在其思想中,新自由主义并非理想的东西,但是面对这种潮流,日本独自无法抵抗,因此搬出重视“传统”的共同体主义。安倍的各项政策,代表了大企业利益。但他也深知,美国的新自由主义方式,可能破坏共同体的和谐与安宁。
人们注意到,2017年大选,自民党之所以能获得大胜,很大程度上是自民党与在野主要政党,其思想基础均为保守主义。而这种思想倾向,与目前日本社会思潮主流相呼应。在许多选民看,与其投票给宣称“改革的保守主义”的其他政党,不如投票给自民党这个“正统”的保守主义政党。
今天日本社会正在不断保守化。一方面,这是受到冷战结束后国际社会的变化影响,另外一个方面是日本社会的“少子高龄化”。老年人倾向“安心”“安全”“安定”,他们投票选择的是现状稳定。这恰好是作为保守主义政党自民党的主要纲领。此外,人们注意到,非但老年人倾向保守,而日本的年轻人,也日益保守。这就是日本2017年众议院选举中出现的保守主义竞争的背景。
此次选举后,安倍以及自民党将面对巨大诱惑,即彻底放弃“吉田路线”,推行“强国政治”“大国外交”。长期以来,日本自民党以及社会舆论,存在一种被占领的“悲情”。 安倍第一次政权,即要改变战后体制,这其实就是挑战美国制定的战后国际秩序。不可否认,美国战后一直对日本政治、社会、经济各领域发生巨大影响。而日本社会一直存在受美压制的悲情。安倍诉诸“悲情保守主义”,希望恢复“普通国家”地位。这种悲情,可能继续成为推动日本修宪的力量。
两种国家设计之间的斗争
上世纪90年代,在日本政治外交领域,自民党内出现大国主义倾向,这种思考将日本定位为“世界强国”。这其实与日本战后以来一直奉行“中型国家路线”矛盾。其实,安倍路线与日本自由主义者的“中型国家”设计不同。这种“中型国家”设计,要把日本建成世界需要的国家,而非一个强国。这两种路线,将会在未来的“路线斗争”中显现。今后,在全球经济中,日本的地位将日益下降。这两种国家设计之间的斗争,也将日益尖锐。
这些年,中国在不断进行制度改革,并没有与日本的对抗势力纠缠,这源于中国外交的强大自信。面对中国的迅速发展,日本的“中国崩溃论”正在瓦解。日本舆论开始讨论,“中国崩溃论”为何没有兑现?这些“崩溃论”是否误导国民?谁是这个“崩溃论”的策划者?
日本构筑“中国包围网”始于安倍。这种外交政策,导致中国对安倍本人的不信任。有人指出,安倍的这种对抗性思考,来自他的“大国外交”“强国外交”。最近中日民间、政府都出现频繁互动,对两国关系改善,这是一个好的现象。一个稳定的日本政府,将可能基于其长远利益改善与中国的各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