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求形似 不离形似
——读孙其峰先生治艺十六字诀感言
2017-11-21ZhangMin
张 苠 /Zhang Min
纵观古今中外画坛有所建树的艺术大家,我们会发现他们一般都会将自己毕生的艺术实践经验提炼成精辟的艺术格言,传给世人,与众人分享。那些凝练着大师智慧的格言,犹如夜空中颗颗闪闪发光的星辰,照亮后来者的艺术征程。诸如唐代画家、理论家张彦远的“意在笔先,画尽意在”,唐代画家张璪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北宋书家黄庭坚的“欲得妙于笔,当得妙于心”,现代画家徐悲鸿的“尽精微,致广大”,齐白石的“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李可染的“以最大功力打进去,以最大勇气打出来”,法国雕塑艺术家罗丹的“笨拙的艺术家永远戴别人的眼镜”,西班牙画家毕加索的“我不画我看见的,我画我知道的”,不胜枚举。这些言简意赅而又蕴含深邃哲理的格言,对广大学艺者来说犹如指路明灯。
现已年近百岁的花鸟画大师,集画家、书家、教育家于一身的孙其峰先生提出“治艺十六字诀”,即“不求形似,不离形似,貌离神合,似非而是”。十六字格言是孙先生基于长期的艺术创作、教学实践和理论研究等方面的体悟凝练出的艺术结晶。前八个字讲“形”在“形与神”关系中的地位,“形”不是表现的最终目的,但又是表现上不可缺少的;后八个字讲“神”,其貌表面似乎不像,但其内质正是所要的“神”之所在。这十六字“诀”和齐白石的“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妙在似与不似之间”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苠 孙其峰先生像
关于“形与神”这两者既对立而又统一,既两面而又一体的关系,在中国文化历史长河中始终被业内人士所关注,又因时代的发展,展现出两者的侧重点又有所不同。先秦时期,在《荀子·天论》中说:“形具而神生。”就是说形具备了,随之便有了神,“神”是依附于“形”的。东汉时哲学家桓谭提出:“精神居形体,犹火之然(燃)烛矣,……烛无,火亦不能独行于虚空。”用烛火比喻“形与神”两者相互依存的关系。荀子和桓谭是从哲学层面讨论形神关系的。到了东晋时期画家顾恺之则从绘画意义上提出了“以形写神”“迁想妙得”“传神写照”和“形神兼备”的“形神论”,这一理论影响了日后直到北宋六百多年的中国画坛。宋以后文人画兴起,对“形与神”关系的认识又出现了微妙变化,观念上由顾恺之的“以形写神”,转向以神统形,神韵为尚。如苏轼在《书鄢陵王主薄所画折枝二首》中云:“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到元代倪瓒则称自己的画“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明清时期在强调神的同时亦有贬低形似者。通过以上所述不难看出中国传统绘画从重形似到重神韵的演变过程。
而孙其峰先生“治艺十六字诀”对“形与神”的关系又做出了新的诠释,即在强调神似的同时,又特意提出“不离形似”的主张,这样就避免了根本不要“形”而空谈“神”的虚无主义倾向。长期以来人们在谈及“形与神”关系时引用最多的是“舍形取神”“遗形取神”“离象而求”“得意忘形”“牝牡骊黄”等等,少有提及“不离形似”的。实际一件生动的画作,是少不了生动的形的塑造与支撑的。中国的大写意绘画以及一些抽象绘画也不是凭空杜撰出来的,那些抽象的点、线、面及其构成,也是艺术家得造化启迪后,经主观再造才应运而生的。在艺术创作中“形与神”相互依存,相辅相成。“形”是“象”的外壳;“神”是“象”的内核,或说灵魂,两者有机地融为一体,方得艺术创作的气韵生动,神完气足。“形”作为造型艺术的基本元素之一,是艺术家要费一番心思去思考和苦心经营的。造什么型,怎样造型?孙其峰先生曾说过:“学画不外有三个源泉,一个是造化,一个是古人,一个是心源。造化是总根子,是第一手的东西;师古人是第二手的,古人也是师造化出来的。……发心源即是发挥自己的能动性,这是起主导作用的一条。”就是说世间万物给艺术家提供了取之不尽的素材,但只是素材而已,还不是艺术,想获得艺术,还须作者把繁、杂、乱的自然景观经过心源律动,加以提纯、净化、添加、强化、重构,再造出自己的“心象”,这“心象”便是郑板桥所说的“胸中竹”,至此,到完成作品还有一个“手中之竹”的过程,尤其写意画,在运用笔墨表现过程中,偶发神来之笔,因势利导,生发“新象”是常有的事。
“形”的塑造,只知物象其貌是远远不够的,还须了解“象”背后的故事,比如禽鸟类的喙和爪是因类而异的,何故?那是与各自的习性有关。如鹰的喙不但锋利,且有向下弯曲的钩,其他食肉类鸟较食谷类鸟的喙也长且尖,鹰的爪趾尤其锋利,这些利器都是因为它们捕猎的需要,而食谷类的鸟常要刨土觅食,其喙和爪就短而粗。游禽喙扁平便于捕食小鱼虾,爪间有蹼便于游水。不同禽鸟又有不同生存环境,欲得其神,还要经营好补景问题。比如画鹰,或高空飞翔搏击万里,或立于巨石与苍松,尽显其雄健英姿,如把鹰画在牡丹或其他花丛中,就不伦不类,如那样配景,那鹰应有的雄武之神就不复存在了。画伯劳鸟,其背景常是长有刺的枝干,那是因为食肉的伯劳鸟,常把猎物挂于刺上来撕扯进食,也显伯劳鸟彪悍之“神”。当然也有画鸟的补景与其习性毫无关系的,如生活在沼泽地带的鹤落于松树上,这似乎不合物理,但合心理,这种约定俗成的组合,“松龄鹤寿”寄意象外,祝人长寿,也是常有的。还有表现手段的多样而娴熟,也是表现好“形与神”不可或缺的。比如画一棵落叶冬树,画老干用笔应是散锋,用墨应为渴墨,方显老干之苍;画新枝用笔就应是中锋,万毫齐力,用墨应为饱墨,才能写出新枝之润。画写意,应以书法的草法入画,皴、擦、点、染,干、湿、浓、淡、焦,同时用笔还要注意提按、顿挫、疾徐、方圆等等,心到笔随,迹断意连,一气呵成,方能写出整树神采。所有这些,在孙其峰先生的艺术实践中都得到了充分体现,而“治艺十六字诀”,则是经验的高度概括与总结,为此,后学者也需要结合自己的艺术实践,细细咀嚼,慢慢消化,如此才能领悟其要旨与精义,从而使自己的艺术品位不断地得到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