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全球化思潮与澳大利亚对“一带一路”倡议的排斥
2017-11-21吴明华
李 洋 吴明华
近年来,西方世界被逆全球化思潮的阴云笼罩,已经成为实施“一带一路”构想的主要障碍之一,澳大利亚也在此列。一方面,特朗普上台后的一系列举动使澳大利亚开始怀疑盟友的可靠性。另一方面,澳大利亚仍未做好全面接纳中国的心理准备。这一矛盾心态是澳大利亚对华政策的心理基础,也是其对“一带一路”保持距离的主要原因。不断滋生的逆全球化思潮极大改变了澳大利亚的内政和外交,这在其政党政治、外交政策、防务政策、区域政策上均有深刻的体现。
罗伊智库的最新民调显示,高达79%的澳洲民众对当前的全球事务不满;仅33%的受访者支持全球化,低于全球42%的平均水平;40%的公众认为外国投资是对澳大利亚的重要威胁;40%的民众认为政府对外来移民的准入政策太过宽松。这些数据表明,逆全球化思潮在澳洲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情绪。在对外政策方面,确实有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堪培拉努力在中美间周旋平衡。背后的逻辑是,如果美国霸权衰落,就依赖中国;如果中国经济不确定性风险增大,就依靠美国;最好能同时从两边渔利。现在,这种二选一/两者兼得的战略已失去了现实土壤。近年来,美澳盟友之间的分歧不断扩大,尤其是美国在本次大选前后的一系列动作,使澳大利亚对其信心出现雪崩式下滑。同时,堪培拉对中国崛起的恐惧之心未有稍减,反而因南海问题、“一带一路”倡议等更生警惕。历史上,澳大利亚对中国和美国只需要担心一方,从未出现过两者都“靠不住”的情况。由于自感在外交上陷入空前的孤立和无助,逆全球化思潮在澳洲不断蔓延。下文将从政党政治、外交政策、防务政策、区域政策四个角度分析澳大利亚对“一带一路”的排斥。
政党政治生态混乱
在澳大利亚,自由党和工党作为主要的两大政党轮流上台执政;每当选情陷入胶着,就会通过与小党结盟赢得政权。逆全球化思潮给自由党、工党及各个小党都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并深刻塑造着它们对“一带一路”构想的态度和政策。
自由党是如今的执政党之一,属性为中间偏右,大致可分为以总理藤博和外长毕晓普为首的中间派、以前总理阿博特为首的保守派、以及以博纳迪为首的极右派。逆全球化思潮推动了自由党的解构和重构。首先,保守派成为党内中坚力量,中间派和自由主义流派日趋弱化。其次,党员流失严重。由于政见不合,博纳迪脱离自由党另创保守党,已招募了近千名党员,其中许多成员是从自由党退出后加入的。最后,极右派势力不断扩大,并与韩森领导的、以种族主义和排外主义著称的一国党过从甚密。例如,为了西澳州选举,自由党史无前例地与一国党达成政治利益互换协定,在上下院分别支持对方、打击对手。此外还有越来越多的自由党党员被一国党吸引,短期内已有四名昆州自由党议员脱党加入一国党。目前,藤博在党内的领导权有被架空的趋势——极右翼不喜欢他;保守派更拥护前总理阿博特,视其为“名义领袖”;目前唯一能依靠的是自由党副领袖毕晓普等少数中间派的支持。但藤博心知肚明,一旦自己的支持率过低,威胁到自由党的执政地位,毕晓普会毫不犹豫地反水。这就是政党政治的现实,也是藤博政府对华外交日益强硬的原因。
上任之初,外界曾普遍预测藤博会采取较为亲华的姿态。但朝内压力使他不断姑息右翼的反华行,甚至刻意选择某些议题讨好右翼。例如,2016年藤博组阁刚成功,议员们就收到了一份反对“一带一路”的小册子,污蔑中国的真正目的是获取亚太战略优势、加强对南海争议地区的控制。有澳媒指小册子是对自由党内鹰派的“杰作”,也是藤博妥协的产物。此外,由于右翼的排外倾向,来自中国的投资首当其冲受到冲击。作为呼应,藤博任命戴维·欧文为澳大利亚外资审查机构(FIRB)主席。欧文曾长期领导澳大利亚安全情报组织和澳大利亚秘密情报,也担任过驻华大使。他的双重身份加重了中国投资在澳大利亚的阻碍。藤博还宣布成立“关键基础设施中心”(CIC)专门评估外商给电力和港口投资带来的安全风险,意在防止澳洲关键基础设施遭到“间谍渗透”和“政治高压”的威胁。CIC既是“保护澳洲国家安全的重要防线”,也是给中国投资的一记重拳。
工党是澳大利亚最大的反对党,在政治立场上属于中间偏左。党魁肖顿在不少场合表示支持“一带一路”。但是,肖顿本人曾是中澳自贸区的最大反对者,试图带领全党阻挠议会批准该协定。他也是“澳大利亚人优先”的积极支持者。他表示,澳洲需要保证本地人的就业机会,减少使用低成本的外籍劳工,不然会成为一个“无技术的国家”。因此,肖顿对“一带一路”的支持,是否只是作为在野党对执政党的惯性反对?当选总理后,他是否能带领政府把现在的口头支持转化为实际行动?另一方面,工党的派系斗争激烈,党内政治生态复杂。工党主要分左右两大派系,在某些州党支部还有同属一个大派系的多个分支派系。它们在许多议题上各持己见、针锋相对。与此同时,工党还面临着领导人之间个人恩怨、联邦层面以及州和领地层面的紧张对立、党与工会的复杂关系等各种挑战。即使能够重新执政,积重难返的工党是否能够带领澳大利亚走出逆全球化的阴霾?还是会像自由党一样屈服于反全球化的压力?
澳大利亚各个政党都在朝着“职业选举型政党”发展。在逆全球化的大环境下,多数政客对国内右翼势力的扩大保持缄默,反而忙于迎合选民、讨好媒体、打击同僚,政党政治逐渐走向民粹化和庸俗化。笔者认为,如果不尽快对危害巨大的反全球化思潮进行彻底的自我省视,无论哪个政党最终赢得2019年联邦大选,都很难对中澳关系和“一带一路”有所贡献。
积极介入南海事务,加大国防投入
南海事务已经成为澳大利亚对接“一带一路”的重要障碍。澳大利亚以往在南海的态度和动作多为对美国的呼应,但近期已呈现出从“被动”转“主动”的趋势,动辄就某一与己无关的具体问题向中国发难,甚至联合他国开展外交舆论攻势。在中国拒绝接受南海非法仲裁后,澳外长毕晓普对媒体称“中国对南海的领土诉求缺乏根据……海牙仲裁结果清晰而有约束力”。她不仅伙同美国和日本外长发表联合声明、表达严重关切,还呼吁欧盟就南海问题对中国施压。有评论称,在敦促中国接受海牙仲裁方面,澳大利亚表现得比当事国菲律宾还要迫切。此外,堪培拉积极呼吁东盟用一个声音对抗中国在南海的“扩张”,谴责某些成员国为了“一带一路”的经济利益而采取绥靖政策。
南海争端和中国海军力量的发展促使堪培拉下定了加大国防投入的决心。2016年2月,藤博宣布新的海军造舰计划,包括投入560亿澳元升级潜艇舰队,把现有的潜艇规模从六艘扩大到十二艘,重点巡航南海。澳大利亚还将陆续建造9艘护卫舰和12艘近海巡逻艇等,并为周边国家建造19艘巡逻艇,以“保卫南海航道自由”。此外,政府还将耗资20亿澳元,为澳洲军队添置全新的导弹防御系统,用于保护处在战区中的澳洲基地以及澳州北部。
历史无数次证明,军备竞赛是烧钱的悲剧,对那些国防基础薄弱、制造业疲软的国家更是如此。澳大利亚不但不愿与“一带一路”对接,还对愿意加入的国家指手画脚,甚至不惜以削减教育财政拨款等为代价增加国防开支,其对中国警惕之深、受逆全球化思潮影响之大可见一斑。
告别亚洲,欢庆孤立
地理上的相同归属并未带来澳大利亚对亚洲的认同感。相反,亚洲一直被视作横亘在本国和盟友之间的“麻烦”。在种族优越感、体制优越感和文化优越感的多重刺激之下,“黄祸”和“红祸”思潮在澳洲相继粉墨登场。就连1972年取缔“白澳政策”、对亚洲态度有所缓和,也是澳洲在英国决意加入欧共体之后的无奈之选。随着亚洲国家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经济神话,“融入亚洲”逐渐成为一句引人注目的口号,在上届工党执政期间甚至出台了《亚洲世纪白皮书》。然而自由党上台后,该白皮书即被束之高阁,传统的盟友外交大有成为澳大利亚外交的唯一重心之势。藤博上位后,在维持美澳同盟这条主轴之外,还增加了“回归欧洲”的动议。尽管政界和学界对“脱欧后的英国”和“失去欧盟的英国”哪个对澳洲更重要仍在争论,但“亚洲世纪”早已成了明日黄花,乏人问津。在对华态度上,一句看似无心的“友敌”(frienemy,澳媒解释为表面上是朋友,实际上是劲敌)暴露了堪培拉对中国的真正态度。
地理特殊性与安全脆弱性并存是澳大利亚地缘格局的重要特征。澳大利亚悬于太平洋和印度洋之间,既是“世界上唯一独占大陆的国家”,又是国防脆弱的“大岛国”。这一独特的地理位置远离传统的世界大国中心,把澳大利亚与北半球的纷争和战火隔离开来。然而自立国以来,几乎每一代战略家都在努力打破这一“天然屏障”。在他们看来,偏僻的地理恰是澳大利亚战略脆弱性的根源——尽管远离矛盾中心,但也使澳大利亚与最好的朋友和最有力的保护者山海相望而无法心手相牵——有学者用“残酷的距离”(the tyranny of distance)来形容这种困境。因此,无论是构筑美澳同盟体系,还是高喊“融入亚洲”,均是澳大利亚为摆脱战略孤立所做的努力。但随着美国在亚太战略收缩、中国携21世纪丝绸之路踏浪而来,无所适从的澳大利亚却一反常态,开始欢庆孤立。如今,“做南半球的瑞士”“大洋洲的瑞典”等已经成为澳大利亚颇有号召力的口号。“一带一路”遇阻,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澳大利亚正在从地理上的孤岛变成心理上的孤岛。
抛弃多边主义,开辟“外交第三战场”
多边主义曾经是澳大利亚最重要的外交理念之一,甚至上升到意识形态的高度(multilateralism-as-ideology)。从弗雷泽对太平洋经济合作理事会的推动,到霍克对亚太经合组织的倡议,再到陆克文的亚太共同体,均反映了澳洲积极构筑多边平台、促进地区合作的努力。但随着多哈回合谈判停滞、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对金融危机应对不力、世界银行的光芒被区域银行遮盖,澳大利亚对多边主义逐渐失去了兴趣。甚至有学者抨击多边主义是陆克文—吉拉德时期的外交败笔。政学两届都有人呼吁,多边主义在澳大利亚已经名存实亡,应尽早另寻他途。在此背景之下,提倡多边合作的“一带一路”并不为堪培拉所喜。相反,澳大利亚政界和学界普遍认为,“一带一路”是中国意欲填补美国全球战略收缩留下的权力真空而构筑的多边平台,保持“安全距离”才是上上之选。
多边主义垮塌、中美两国均无从依靠,使开辟“第三外交战场”成为堪培拉的紧迫任务。日本、印度、韩国等都是藤博政府的目标。这些国家或是美国的盟友,或与中国存在战略竞争,且都对“一带一路”心存警惕。“第三外交战场”主要是为了在空间上实现风险转移,通过与其他国家构筑复杂的联盟体系,消弭中国带来的“直接威胁”。与此同时,藤博还积极投身于新重商主义式的双边合作中,如与英国、印尼等进行双边自贸区谈判等。此举意在绕开“一带一路”与沿线关键国家加深合作。放弃多边主义是逆全球化思潮的重要表现。澳大利亚曾希望通过构筑多边平台扮演地区的意见领袖,但一个狭隘短视、不能迎难而上的政府实难担此大任。
“一带一路”倡议为澳大利亚带来了继“资源繁荣”之后的新的历史机遇。中国领导人已经在不同场合就“21世纪丝绸之路”与澳洲的“北澳开发计划”对接释放出信号,展现出对澳合作的诚意。在澳大利亚,尤其是非矿业部门,面临庞大的基建投资缺口。各州的许多基础设施建设严重落后或老化,亟待升级或重建。如果这些项目能够实现与“一带一路”的对接,不仅有助其走出基建困境,还将成为澳洲新的经济增长点。尽管不乏商界和政界的有识之士在为“一带一路”奔走号呼,但对堪培拉的多数政客而言,选民手中的选票、内阁中的席位、卸任后的出路才是需要严肃对待的课题。这种实际上的“行政不作为”间接给予了逆全球化支持者更大的政治空间,如果不能及时修正,将给澳大利亚带来巨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