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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研究中的二元论及其困境

2017-11-21杨足仪李娟仙

社会观察 2017年3期
关键词:哲学家神经哲学

文/杨足仪 李娟仙

意识研究中的二元论及其困境

文/杨足仪 李娟仙

科学的发展使唯物主义成为最大的受益者,它不仅发展迅猛,而且享有话语霸权。但奇怪的是,唯心主义二元论在沉寂了一个多世纪后的近二三十年来,却东山再起,死灰复燃。其中,特别令唯物主义不好解释的一个现象是:尽管许多科学家为唯物主义的发展提供了新材料、新论证,但“反常”的是,一些著名科学家如谢灵顿(C.Sherrington )、斯佩里(R.Sperry)、艾克尔斯(J.C.Eccles)、李别特(Benjamin Libiet)、薜定谔(E.Schrödinger) 等却走向了二元论,形成了科学的二元论怪胎。这其中一定有问题,但问题到底出在哪儿?本文将对此作出初步的回答。

当代意识研究中的二元论走向

一般的,在科学与哲学的关系上,在对科学成果的解读、消化和利用上,只会导致和推进唯物主义的基本结论,如恩格斯所说:“随着科学领域的每一划时代的发展,唯物主义必然要改变自己的形式。”的确,当代西方哲学界在对脑科学成果的解读、消化和利用时,进一步地论证、丰富和发展了唯物主义,从而诞生了许多不同形式的唯物主义或物理主义,如同一论、还原论、计算主义、功能主义、随附论、取消主义、解释主义等等,使心灵在自然化的过程中,唯物主义、物理主义在“心灵哲学领域取得了几乎决定性的胜利”。然而,在唯物主义的凯歌行进中,二元论也东山再起。一些二元论者不仅重视对科学成果的解读,而且以此为据使二元论得到了发展。更有甚者,有些二元论就是由推动科学发展的一流科学家所阐发的,以至于布拉顿-米切尔(D.Braddon-Mitchell)说,物理主义在取得了几乎决定性胜利的同时,“二元论获得新的信徒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从学理上讲,现当代二元论都受到了笛卡尔的某种影响,从而派生出众多形态各异的新二元论。其中,有较大影响的、经常被讨论的二元论版本至少有几十种之多。同时,还产生了知识论证、怪人论证、解释鸿沟论证、“蝙蝠论证”等众多的论证样式。更为突出的是在科学中形成了多种新的并行不悖的二元论走向,主要有:

(1)量子力学的走向,即以量子力学的成果作有利于二元论的解读,试图建立具有二元论色彩的意识的量子力学模型。如艾伯特(D. Z. Albert)认为,量子力学使“人们可以这样设想:有一种无限小的物理系统,永远存在于全部空间的每一个数学点之上,还可以设想,有一个由这样的系统所组成无限阵列,它对应于每个点”。 依据马基瑙(H. Margenau)的微位假说,“有些场,比如量子力学的概率场,既不具有能量,也不涉及物质”。佐哈(D. Zoha)认为物质和意识在“量子实在中都有共同的母亲”。

(2)神经科学的走向。这是依据当代神经科学不断涌现的成果,为二元论提供新的佐证与论证。如斯佩里的突现论的相互作用论、艾克尔斯二元论的相互作用论、李别特的“意识延迟实验”的二元论解读、薜定谔的神秘气息的意识理论,等等。而在对“自我”、“意识的统一性”、“感受性”等上,谢灵顿、薛定谔、埃德尔曼、克里克等大多数神经科学家或物理学家几乎都陷入二元论。

(3)认知科学走向。这一走向是把意识看作认知过程的同时,又对之作了二元论的解释,形成了认知科学研究进路和方法策略,具体分四种:一是认知心理学的研究进路,二是人工神经网络的研究进路,三是认知神经科学的研究进路(即NCC进路),四是生成认知的进路。其目的是将心-身难题转化为身-身问题,以消解“解释鸿沟”。

(4)复兴东方神秘主义的倾向。尽管现当代哲学和科学中,占主导地位的是各种非神秘主义的自然主义思潮和倾向,但神秘主义一直盛行不衰。其中,除了宗教神学家唱主角之外,也不乏赫赫有名的科学家,如沃尔夫、拉兹洛、荣格、泡利、薜定谔等。纯正的哲学家麦金(L. McGinn)、弗拉纳根(O. Flanagean)、查默斯(D. J. Chalmers)等人也曾提出并论证过“关于意识的神秘主义”的理论。 在沃尔夫(F. A. Wolf)的“关于灵魂的新物理学”中,“平行的宇宙被划分为两个平行的计划,即心理的和物理的。它们合在一起就构成了新的心理学,即量子心理动力学”。

(5)自然主义的走向,其代表主要是查默斯和麦金。查默斯在其名著《有意识的心灵》及《勇敢面对意识难题》等论文中,阐述了他称之为意识的科学理论。本质上,他的理论是二元论的,但同时又具有自然主义、心身两面论、泛心论、实在论、功能主义等倾向。麦金在承认“大脑是意识的居所”、“心灵居住在大脑之上”时,又认为“意识真的是一种莫大的神秘,一种我们没法随意从理论上去理解的自然现象”。 在求解意识之谜时,他既坚持心灵的自然主义立场,又走向了泛心论。在麦金看来,这些解释“即使不那么令人信服,但具有建设性,拓展了心身问题的意义”。 此外,还有从感受性质、意向性出发论证二元论的走向的。

意识研究中的二元论错误

纵览当代西方脑科学领域中流行的各种理论,“尽管认知神经科学取得了举世瞩目的进展,而对其一般性理论的说明却并不尽如人意”。因为,他们往往因过时的、站不住脚的哲学观点而陷入如下的各种困境之中:

困境之一,科学问题与哲学问题模糊不分。在科学时代,人们认定一些重大问题的解决非科学莫属。但实际上,一些神经科学家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神经科学问题,哪些是哲学问题。不仅如此,他们还指责哲学家的许多不是:一是指认哲学与神经科学无涉。尽管神经科学家们知道他们所思考的有关意识、心灵等问题与哲学家的思考有关,但又认为,哲学家们尽管奋斗了几十年却无所作为,应让哲学家靠边站。二是认定哲学方法失灵。如著名神经科学家埃德尔曼就认为,哲学的先验方法“作为一种探索心灵问题的普遍方法,它恰恰相反不起作用”。三是贬损哲学的低能。如对被称为“世界之结”的意识问题,麦克金认为,包括哲学在内长期以来一直在试图解决,“但是我们的一切努力落了空”。总之,在神经科学家的眼中,哲学在意识问题的解决上不是无能就是低能,哲学家只不过是意识伟大事业的初级参与者。

困境之二,概念的混淆。毋庸置疑,不是所有的科学都是用一个声音说话。那不同声音之间能否对话以及怎样对话呢?这其实就是概念问题和实证问题。概念问题是哲学问题,实证问题是科学问题,但科学家往往搞混淆了。他们不仅在事实上有错误,而且在概念上有偏差。比如说,当神经科学家运用和说明心灵、记忆、自我意识等概念时,他的主要意旨是解释使知觉、认知、意志等功能得以可能的神经条件,确证有关神经系统的结构与活动的事实,而这些概念之间的逻辑关系以及对不同概念领域之间的结构关系的描述和考察,则是哲学的任务了。在这方面,神经科学家最明显的错误之一就是将心理属性、心理能力归于脑。如在谢灵顿的心灵观中,心灵、身体(及脑)与人的关系是混乱的。一方面,他似乎认定心灵有一个身体,另一方面又主张身体有一个心灵。事实上,有心灵的是人而不是身体,心灵既不能脱离脑,又非等同于脑的实体,而谢灵顿及其门生将心灵实体化了。概念混淆其实就是赖尔所说的“范畴错误”。心灵概念或范畴错误就是:“它在表述心理生活的事实时,似乎把它们当成是属于某种逻辑类型或范畴的(或属于某个类型域或范畴域的),其实它们应属于另一种类型。”

困境之三,变相的笛卡尔主义。受笛卡尔二元论的影响,似乎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个躯体和心灵,它是藏匿在大多数哲学家、心理学家和教士心底的“机器中的幽灵”。神经科学中,将心理属性归于脑,这是从谢灵顿到艾克尔斯、潘菲尔德、斯佩里等当代大多数神经科学家普遍接受的观念,这是在人的感知、认知能力与心灵的关系的反思中坚持二元论,是神经科学中拒斥笛卡尔实体二元论后的一种变相的转换。

困境之四,“部分论谬误”。“部分论谬误”就是将逻辑上只能用于整体的属性归于它的组成部分,也称之为“小人谬误”(Homunculus fallacy)。在神经科学中,大量的心理现象与过程是属于人的部分活动,而科学家往往将其当作人整体的。如神经科学家在描述完了与某一心理现象比如视觉意识相对应的视神经过程、丘脑过程、皮层神经元群的相互作用及过程之后,接下来描述大脑又怎样与外部环境相互作用,以致最终怎样产生出意识经验。其实质在于:把没有并列关系从而没有产生依赖关系的范畴看作是有并列关系的范畴,把部分归于整体。神经科学家将心理属性归于脑,既是概念混淆或范畴错误,也是部分论谬误。

科学家陷入二元论的原因探微

神经科学家为什么会走向二元论?

第一,哲学与科学的疏离。在意识问题的研究中,长期以来就存在着分离与断裂的现象,其表现就是哲学家与科学家各行其是、互相疏离、互不关心乃至互不信任、互相指责。著名科学史家丹皮尔曾指出:“哲学家指责科学家眼界窄狭;科学家反唇相讥,说哲学家发疯了。其结果,科学家开始在某种程度上强调要在自己的工作中扫除一切哲学影响,其中有些科学家,包括最敏锐的科学家,甚至对整个哲学都加以非难,不但说哲学无用,而且还说哲学是有害的梦幻。”研究意识问题单靠哲学是不行的,但排斥哲学的科学也是独立难支的。因此,对意识问题的研究,如果只是依赖自然科学,就如同瞎子,是盲目的;但仅仅凭借哲学,那会像跛子,是残缺的。

第二,二元论的语言发生学原因。语言发生学说到底其实就是把心灵语言放在语言学平台上,用分析之刀进行“古生物学”的考察和语言分析。在关乎人的科学的心理知识上,我们不能仅从人的心理活动中,还要从其使用的语言描述和交流中获得其独特性。从语言发生学看,语言是按照“实在—思想—语言”的顺序产生的。而词源学和词义学的考证也表明:古人造词是根据已知对象和未知对象的类比来命名的。一旦类推的对象并不真实存在时,他们以为它存在,并给它安名立姓,也就产生了如“灵魂”、“上帝”、“以太”等戈肖克式的名字。心理语言看不见、摸不着,甚至不能意会、无法言传。在此情形下,常常是不得已而借用各种语言,包括借用物理语言来描述、报告自己的发现、体验与思考。如此一来,似乎人类的所有语言都可用来描述大脑内的活动、状态、过程及结果。例如,既可用物理、化学、生物语言,又可用心理学语言,还可用结构功能、计算机语言,以及用描述整体的人及行为的语言,可谓门类齐全、复杂混乱。

第三,二元论的民间心理学情结。所谓“民间心理学”,简称FP(Folk Psychology),它是“所有正常社会化了的人为了理解、预言、解释和控制人、高等动物的行为所使用的前科学的常识概念框架。这一框架包括如此概念:信念、愿望、疼痛、愉快、爱、恨、快乐、害怕、怀疑、记忆、认知、愤怒、同情等。它体现了我们对人的认知的、情感的和目的性的性质的最基本理解”。民间心理学本质上就是一种“小人理论”。它的一个基本的本体论承诺就是承认有独立精神的作用和心灵观念的存在,继而认定信念、愿望、恐惧、爱、恨等精神状态是真实确定的实在现象,而人的行为因受信念、愿望和相关的命题态度控制和解释,是一种意向行为。迄今,FP一方面代表着普通人的人学概念图式,蕴涵着对人的心理结构、心理运动学、动力学、原因论的基本看法,其基本的命题态度已被编进了所有社会的、逻辑的、政治的和其他习俗的结构之中,为我们留下了“弥足珍贵的旧观念”。另一方面,FP又深藏于哲学、心理学、脑科学等具体科学中,成为许多科学理论的基本预设和本体论承诺。不客气地说,现今大多数哲学家、心理学家和神经科学家心底回荡的是二元论的幽灵,眼里映照的是“裂隙”的人。

(杨足仪系华中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李娟仙系武汉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生;摘自《自然辩证法研究》201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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