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
2017-11-19祝越
祝越
1
这是七月的内蒙古呼伦贝尔大草原。
黄昏,夕阳大如勒勒车的车轮,天空上铺排着浅红与深紫的云朵,大片柔和的金光压过大地,草原上的草流淌着最后的浓绿。
天色渐渐暗了,宁小琳和吕莹莹听从孙薇的导演,排成一列。
“开始!”孙薇喊。
三个女人一起将手中的纸飞机甩了出去。这是用三种不同颜色的纸折成的“飞机”,它们从三个女人手中飞出去后便昂头冲向天空。它们飞起来是那么的有力,带着凌然不可侵犯的气质,有着决绝的姿态。三个女人兴奋地大喊大叫,飞吧!飞吧!飞起来吧!可是,她们的声音刚落,那三架“飞机”竟然又折头飞了回来,然后颓然地落在三个女人的脚下。
草原那么广阔,风也很强劲,可是这三架“飞机”却始终没能飞出去。
宁小琳坐了下来,孙薇和吕莹莹也一一坐下来,然后,无精打采地看着远方。
2
呼伦贝尔草原的落日已经渐渐掉落了,而草原上该发生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宁小琳、孙薇、吕莹莹来到篝火晚会现场,小女导游先给她们预定了一个位置,还送来了烤羊腿,茶水等。很快,整个现场就像煮沸的开水锅。
这时,服务员过来询问宁小琳:“要不要喝点什么?”
宁小琳看看孙薇和吕莹莹,后者说:“要!来点马奶酒!”
宁小琳说:“马奶酒可是高度酒啊!”
孙薇知道宁小琳的意思了,就说:“不怕,草原上就要有一股英雄气概。”
吕莹莹帮腔:“对啊,对啊,醉卧草原君莫笑嘛!”
宁小琳只好笑着说:“好,就来一瓶!”
这个期间,宁小琳的电话响了几次,都是老胡打来的,宁小琳开始不接,后来接通了便不耐烦地冲老胡吼:“你别管我,我不要你安排吃什么大餐!”挂了电话,宁小琳对孙薇和吕莹莹又是一阵吐槽:“都到这几千里之外了,他还想安排我,哼!”
酒上來了,篝火晚会的节目表演也开始了,主持人先介绍了一通有关蒙古族的人文历史,然后是当地人表演蒙古式摔跤。
她们三人倒了酒,端起酒杯,学着男人的样子:“走一个!”她们被自己的样子惹笑了,笑得很响亮,宁小琳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呛得一阵咳嗽,却连声说:“好酒,好酒!”
吕莹莹也跟着喝了一大口:“嗯,够劲!”
孙薇说:“慢点,别忘了我们的主要任务嘛,都喝醉了就完不成任务了。”
三个人不禁乐了,再一次四处张望了一下。
这一次到草原上来,其实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主要目的是为了陪伴和安慰宁小琳。
一个多月前,宁小琳的丈夫老胡又被提拔了,从本县的一名副县长交流到邻近的一个山区县担任常务副县长,据说这是个过渡安排,老胡很快就能干上县长。为了表明扎根山区的决心,做出不做走读干部的姿态,老胡丝毫没和宁小琳商量,就把宁小琳调到邻县文化馆。在老胡看来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是宁小琳拿到商调函后却惊呆了。她冲着老胡大哭:“我不走!我这一辈子什么都是被你安排的,我不要去那个地方,瓦县这里有我的亲人、闺蜜、朋友,我不走!”老胡以为宁小琳又在他面前耍小孩脾气了,因此也不多说什么,就匆匆上班去忙他的仕途了。
为这事,宁小琳天天向孙薇和吕莹莹吐槽,她对她们说:“我要反抗一次,你们得陪我,我要走得远远的,在老胡罩不到的地方,寻找一次艳遇!”
孙薇和吕莹莹笑着安慰她:“好,好,我们陪你去做一次廊桥遗梦!”
为了这个有些戏谑的理由,她们对各个地方进行了一番比较,随后就定下来到这个与瓦县相距几千里地的草原上,来为宁小琳制造一次爱情的邂逅。
摔跤表演结束了,主持人看场下气氛不够热烈,就开始播放草原歌曲,鼓动游客上台演唱。那边一个旅行团的人哄笑着把一个有大肚腩的男士轰了上去,他只好拿起麦克风,唱了一首《呼伦贝尔大草原》,可惜完全唱走了调,台下观众一阵阵喝倒彩。
这时吕莹莹的手机振动起来,她看了看。
孙薇说:“是你老公啊?”
吕莹莹摇头:“一个朋友的信息。”
她们怂恿宁小琳上台去唱一首:“你出场肯定压倒一片!”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宁小琳脸上红霞飞,眼波随流转,她也有点跃跃欲试了:“我去唱歌,你们俩去给我伴舞!”
孙薇说:“好!”
宁小琳点了一首《敖包相会》,孙薇和吕莹莹说:“这个好!但愿你等待的心上人儿马上就会来!”
音乐响起,宁小琳提着裙子款款上台,她行了一个台礼,下面的游客们立时鼓掌,待她开口一唱,掌声更加热烈。宁小琳仰头看着草原的夜色,她果真看见了天上的云彩,看见了巨大的月亮,她的歌声奔放自如,像是从身体里自动喷涌出来的一样。孙薇拉着吕莹莹上台给宁小琳献花,随后她们俩环绕着宁小琳跳起了蒙古舞蹈。台下观众也在热情的呼应,主持人不失时机地鼓动起来:“来,来,来,一起跳起来吧!”很多游客来到篝火边,一个拉着一个,跳了起来。孙薇拉着吕莹莹的手,和众多的人一起,围着宁小琳翩翩起舞。宁小琳应邀连唱了三首,游客们也一直不休息,连跳了三曲。三曲终了,回到座位上,孙薇发现吕莹莹不知什么时候松开她的手,走到别处去了,“莹莹不会先比你遇上了吧?”孙薇笑着对宁小琳说。
宁小琳擦着汗:“那也正常嘛,她年轻呀!”
正说着话,吕莹莹从人群中钻了过来:“我去接了个电话。”
孙薇发现她的脸色有点苍白,说:“你是不是不舒服?”
吕莹莹摇头,强打起精神,向宁小琳打趣道:“没有,没有,来,大歌唱家,演出大获成功啊,走一个!”还没等两人碰杯呢,一个男人端着满满一大杯酒有点踉跄地穿过人群走了过来,他远远地冲这边示意。孙薇说:“看,小琳,你果然把一个人的心唱动了,人家来敬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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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人四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休闲T恤,戴一副宽边镶豹纹的近视眼镜,显得儒雅又有几分洒脱,他毫不掩饰对宁小琳的好感,上来就说:“音乐女神,我要敬你一杯。”一口纯正的北方话,干脆利落。
宁小琳有点迷糊,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个场景,虽然此前来的飞机上,她们就不断臆想着如何来一场艳遇,但是事到临头,她竟忘了词了。孙薇推推她:“小琳,粉丝来了,敬你酒呢,你都不站起来,牌子也太大了吧?”
男人还在继续发表感慨:“天籁,真正的天籁啊!”
宁小琳回过神,她站起来,和男人碰了一下酒杯:“谢谢表扬!”男人把手中一大杯酒一口闷了下去,他朝宁小琳亮了亮杯底,与之相呼应,宁小琳的眼睛也亮了亮。
孙薇和吕莹莹对视了一眼,哈,有戏。
孙薇代替宁小琳对男人说:“您请坐吧。”
男人这才看着宁小琳,似乎等待她发话,吕莹莹心想,这真是一个有眼色的男人,看这阵势,宁小琳不喜欢才怪呢。宁小琳欠身一笑:“请坐吧。”
男人坐了下去,说:“我叫罗马,《罗马假日》的那个罗马。”
宁小琳扑哧一笑:“罗马?”
罗马说:“我知道你在笑什么。”
宁小琳说:“嗯?”
罗马说:“你一定想起了一句俗语,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是吧?”
宁小琳惊讶地说:“哎呀,真被你猜中了!”
看两人聊得火热,吕莹莹对着孙薇耳语:“看来能成,不过我怎么觉得这个人长得很像你的那个男闺蜜——消防大队长牛怀宁啊,连姓氏都像,一马一牛,你们俩审美的眼光真是惊人的一致啊!”
吕莹莹这么一说,孙薇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就假装乐呵呵地笑了。虽然孙薇只是轻微地一愣,但吕莹莹立即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也许,孙薇与牛怀宁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吕莹莹对第一次陪孙薇去见牛怀宁时的情形记得特别清楚。那是一个夏日,孙薇和吕莹莹到市幼儿园送一份经验交流材料,办好了事情,孙薇对吕莹莹说:“你陪我去见个……老朋友吧。”
吕莹莹发现孙薇说这句话的时候,脸有点发红,再仔细一看她的打扮,忽然发现,她比平时更为讲究,显然是在家做了充分准备的,头发重新烫了,裙子和凉鞋也都是刚买的最新款,吕莹莹不知道她要去见的是什么人,但见孙薇不说,她也就不问,跟着孙薇在街巷里走。
不一会儿,一辆消防车呼啸而来,一个消防兵从车上跳下,停在了孙薇和吕莹莹面前。消防兵一个立正、敬礼,“报告,两位首长请上车!”孙薇就和吕莹莹坐上了红色消防车的副驾驶位置,消防兵拉响火警警报:“呜哇呜哇——呜哇呜哇——”消防车一路高叫,穿过街市,不一会儿来到了一个大院内。吕莹莹看到大院门上挂着的单位牌子写的是“市消防中队”。
这时,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穿着消防制服走了出来,他笑着对孙薇说:“怎么样?首长同志,我们的出警速度還可以吧,从出发到接到你们,一共是十分钟零二十五秒!”孙薇笑着向他介绍说:“这是我的同事兼闺蜜吕莹莹。”转而又对吕莹莹耳语:“这是牛怀宁中队长。”
牛怀宁带着她俩参观了一下他们中队平时的训练场地,随后便换了一身便服,开了一辆小吉普车带她们去饭店吃饭。穿了便服的牛怀宁英姿勃发,吕莹莹看了一眼他脚上穿的皮鞋,打理得一尘不染。这个中队长殷勤地为她们布菜,当听说吕莹莹是画家时,他便和她从明四家一直谈论到北京798,当然他也没忘和孙薇交流一下舞蹈:“西方一位有名的舞蹈家说过,跳舞真正的收获,不在于你掌握了多少技巧,而在于你收获了多少自信!你可以不把跳舞太当回事,但一定要把自信当回事。孙薇啊,我觉得你技巧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你现在就是要树立自信,强大的自信!”
吕莹莹由此得知,孙薇和牛怀宁已经交往了一段时间了,他甚至看过她跳的舞。再看孙薇,她两腮绯红,满含笑意地注视着牛怀宁,每吃一口菜,都要用面巾纸擦一下嘴角。
这次见面后,牛怀宁隔三差五就会到瓦县来,反正从市里到瓦县也就几十公里的路程,开车半小时就到。他一到瓦县,孙薇就会把宁小琳和吕莹莹喊上,陪着吃饭、唱歌,有时还到周边的村落和田野散步。宁小琳和吕莹莹不愿当他们俩的电灯泡,但孙薇每次都坚持要她们俩一陪到底,她说:“我们不需要单独空间,你俩要不陪我,我也就不能陪他了。”她这样一说,宁小琳和吕莹莹只好从命。
牛怀宁不到瓦县来的时候,经常会打电话给孙薇,孙薇也不避宁小琳和吕莹莹,当着她们俩的面,很开心地和牛怀宁煲起漫长的电话粥,尽管说的都是外人听起来芝麻大的小事,但那语气听着很温馨。每当这时候,宁小琳就说:“孙薇啊,你可真够幸福的呀!牛怀宁这个文艺男是怎么被你抓住的?”
4
罗马喝了一大杯酒后又倒了一杯,他们说得很投机。罗马自我介绍说是本地的一个集团公司办公室主任,主要任务就是接待来公司考察的社会各届领导,“你们,也是我们的尊贵客人哦”,他这样说着,很自然地替她们仨买了单,并要给她们重新安排更好的房间,但她们仨坚决不同意。
篝火渐渐熄灭,晚会进入尾声,人群也陆续散去,这边吕莹莹已经将罗马的手机号和微信号都存在宁小琳的手机上了,互道再见后,她们仨回到住处。
刚躺到床上,她俩便帮宁小琳分析起这个罗马来,想看看有没有可能发展一次“廊桥遗梦”。这时,只听得手机叮当一声,宁小琳低头去看,对另两人说:“这家伙来微信了。”
三个人凑头去看,上面显示:“明早一起去看日出好吗?五点,我叫你们,你房间号?”
孙薇说:“哇,草原看日出,小琳,这么大方风趣,又如此解风情的,你就从了吧!明天早晨我们可不陪你。”宁小琳哈哈大笑:“好,明早单独行动,我倒要看看那家伙是骡子是马。”
吕莹莹也跟着笑,虽然声音很响亮,但孙薇却觉得她笑得有点勉强,有点空洞,这来的一路上,吕莹莹时常会走神,老是翻看手机,像期待什么似的。endprint
天没亮,宁小琳就醒了,看着窗外一片黑,她怕惊动了另外两人,便轻身起床,打开手机一看,五点还没到,她有点嘲笑自己还真把那个罗马的邀请当回事,竟然还睡不着,那么,那个罗马,这会儿正在往她的房间这边来吗?
宁小琳准备进卫生间洗漱,不料,另两个人也醒了,她们一醒来就笑,打趣宁小琳说:“我和草原有个约定啊,你应该这样唱着走出去迎接那个罗马!”
吕莹莹起床拉开窗帘,叫了一声:“哎呀,不好,下雨了!”宁小琳到窗前一看,果真下雨了,雨还不小呢,整个草原像是升起了一面雾帐,十步之外不见人影,日出是肯定没得看了,连出去走走都成困难,她心头不禁滑过一丝遗憾,怏怏地回到床上说:“也好,我们可以睡个回笼觉了。”
吕莹莹叹了口气:“哎,真是天妒芳草梦不成啊。”
孙薇说:“哟!莹莹这是出口成章啊,赶快,再诌几句发给罗马。”
吕莹莹说:“这个主意好!”
两人在手机上划来划去,凑了四句,吕莹莹朗诵给宁小琳听:“夜来忽闻雨打毡,马蹄声碎踏前川。天妒芳草梦不成,独立窗前心茫然。”
随后她们把这条信息发到宁小琳的手机上,让她转发给罗马。宁小琳笑着照办了。过了会,罗马也回了一首打油诗,仍然由吕莹莹朗诵:“昨夜星辰昨夜风,天籁一曲润心田。虽不能去观日出,何妨纵马大草原?”
孙薇说:“哈,这是邀请你和他在草原上策马奔腾呢,小琳啊,这要从,这要从!”宁小琳也很配合:“从?好,我就从了吧!”于是吕莹莹在微信上代宁小琳回了一个笑脸。
对方马上说:“好,就这么定了,我来安排,带上你的妹妹们,我们一起策马草原去看月亮湖。”
孙薇说:“哈哈,成功在望了,我和莹莹是不是可以闪了呢?”宁小琳调侃地说:“不行,不行,白天你们怎么能闪呢,晚上你们可以闪!”
三个人大笑。
宁小琳说:“其实,骑马是最适合私奔的,是不是,莹莹?”孙薇一听,又笑着说:“唉,是啊,当时怎么没想到骑马这一招呢?”
吕莹莹知道,宁小琳和孙薇是在笑她五年前的那一次私奔行动。
5
那时,吕莹莹才从市部队幼儿园调回瓦县,她妈妈着急她的婚姻大事,四处撒网,很快就为她锁定了目标。这个叫吴玄的小伙子和她年龄相当,父母都是机关公务员,更关键的是小伙子本人大学毕业后分在了瓦县国家税务局,家境良好,前途光明。吕莹莹母亲以她几十年生活阅历总结:比较来比较去,最好的工作单位就是税务局和银行,一个收钱,一个存钱,跟钱打交道,一辈子还能愁没钱花么?
对于母亲的安排,做惯了乖乖女的吕莹莹本来也无可无不可,就答应和吴玄见见面,不料,一见面,吃了餐饭,吴玄就认为吕莹莹是默认了他们的恋爱关系了,天天下了班就来幼儿园门口接她。对于吴玄,吕莹莹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好的感觉,但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不好的感觉,好像这一切都是注定的,也就真默认了。
有一天放学后,幼儿园其他同事都走了,吕莹莹因与吴玄有约,就一个人待在办公室等他,过了好一会,吴玄才来。他一进办公室,就冲着吕莹莹怪笑,吕莹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吴玄扑倒在办公桌上,他对着她的唇强行吻了上去。吕莹莹有点不知所措,她还没有准备好与吴玄的初吻,而且,这种情况下的吻让她没有一丝甜蜜的感觉,她甚至闻到了吴玄口腔里的一股蒜味,就像果树上的果子还没有准备好绽放甜蜜的汁液就被人摘了下来,她有点气恼,可是又推不开压在身上的吴玄,便只好任由他吻着。直到她的眼角流出泪水,吴玄才停下来,惊讶地说:“你这是怎么了?”吕莹莹不说话,默默地跟着吴玄往外走,走到幼儿园大门外,只见吴玄的几个同事正聚在门外向他挤眉弄眼呢,吴玄也咕咕地笑着。
后来,吴玄告诉她,他之所以强吻她,是因为那天他的同事们和他打了个赌,赌他能不能顺利地吻到她。吕莹莹听到这话,似乎又闻到了他口腔里的那股蒜味,她皱皱眉,但仍然不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反正已经沦陷了。被吻后不久,吴玄又带她到野外,在他的车上,进入了她身体更深处,迟早都要沦陷的,她当时想,如果不是因为后来碰上了陈述句,又如果没有孙薇带她去见牛怀宁的那个中午,为她上的一堂爱情启蒙课,也许,吕莹莹就这样自甘沦陷了。
那段时间里,吕莹莹在QQ上与一个叫陈述句的诗人认识了。这个陈述句用诗人的语言陈述了他对世界、人生、爱情的看法,吕莹莹很喜欢听,她渐渐地被他吸引住了,一天不上网和他聊上几句,她就不能入眠。有一天,这个诗人给她发了一首题为《傍晚》的诗,“一只鸽子被关在笼子里/另一只跟它作伴/它们的目光越过铁丝网,将天空/割得支离破碎/我拾起一些碎片/试图将生活重新拼接完整/但这时,天就黑了/我的心动了一下,鸽子的羽毛也动了一下/仿佛一丝光,正透着被迂回的绝望/沦陷”。吕莹莹读着这首诗的时候,也正是黄昏,她的心真的动了一下,疼了一下,她一时无语,只回复了一个大大的“ !”。
通过聊天,吕莹莹得知陈述句是个已经毕业三年的大学生,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就在家帮父母养羊,“我天天放牧羊群,也放牧白云”,天高地远,无聊的时候他就写诗。那个时候,吕莹莹还没有想到自己和这个陈述句会发生什么,她甚至不以为他们之间就是爱情。直到那天中午,她陪着孙薇去市里见那个牛怀宁以后,受到启蒙的她突然苏醒过来,原来,我天天和吴玄在一起,目的就是走进一场只有物质没有精神的婚姻啊,而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呀。
再见到吴玄时,吕莹莹的心情黯淡到极点,她不想和吴玄在一起,她想的是那个陈述句向她描述的一切,吕莹莹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她向孙薇和宁小琳这两位闺蜜报告了她的情感状态。她说:“我要到远方去,否则,我在瓦县会闷死的!”宁小琳说:“什么到远方去呀,说白了,你就是要去私奔!有胆量,我支持你!要不然,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你看看,老胡现在还把我当个女人吗?趁年轻,大胆地爱一次!”
吕莹莹的私奔计划得到了宁小琳和孙薇的大力支持,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们“鹦鹉美”三人组聚会的一项重要议程就是如何帮助吕莹莹顺利地私奔。她们设计了很多路线,预计了很多困难,孙薇和宁小琳还为吕莹莹专门办了一张银行卡,在卡里存了些钱,以备吕莹莹不时之需。设想了这些困难之后,她们又开始畅想吕莹莹私奔成功后的生活场景,到那时,吕莹莹和陈述句会养一大群孩子,拥有一大群牛羊,白天看云,晚上读诗,好幸福啊!endprint
她们谋划了很长时间,但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这些都只能是嘴上说说的,当不得真。但有一天,吕莹莹收到了陈述句寄来的生日礼物,是一本他手抄的诗歌笔记本,封面上写着“致莹莹的一百首诗”,在笔记本的中央,陈述句别出心裁地用刀子挖空了一小部分,插进去一枚铂金戒指。吕莹莹拿到这礼物时当场就哭了,上个星期她过生日,吴玄带她去吃了一顿大餐,竟然连一束花都没送她,他的解释是吃饭更实惠。吕莹莹立即就打电话给陈述句:“我要去看你!”陈述句问:“什么时候?”吕莹莹说:“现在,马上!”
吕莹莹在家里收拾了一下,捡了一些衣物,拿上了那张银行卡,打电话叫来孙薇和宁小琳,让她们俩送她去市里的火车站。三个人上了宁小琳的车往市里去。孙薇有些迟疑地问吕莹莹:“想好了?”
吕莹莹点头:“想好了!我不想這样过下去了!再不反抗我就永远反抗不了啦!”
宁小琳边开车边说:“好!我要年轻几岁,我也去私奔!”
到了火车站,吕莹莹买了火车票,从市里到那个遥远的爱情之地还有几千公里,要在火车上待两天一夜。吕莹莹坐在候车室里,与宁小琳、孙薇执手相看泪眼,等着一个多小时后奔窜而来的那辆绿皮火车,带着她奔赴心中的爱情。
快要分别了,她们却没有多少话要说了,甚至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中。突然之间,私奔这件事变得一点也不好玩了。
就在这时,吕莹莹看到她妈妈从候车大厅走来了。吕莹莹松了一口气,她看见孙薇和宁小琳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们仨乖乖地跟着吕莹莹的母亲回到瓦县县城里去了。是谁及时透露了吕莹莹出走的消息呢?三个人都不说,当然,之后谁也没问过这个问题。
过后不久,吕莹莹结婚了,新郎还是瓦县国家税务局征稽科科员吴玄。结婚那天,她把那本陈述句送给她的诗集拿出来,取了那枚戒指,快递寄还给了陈述句,并附上了一个纸条:我结婚了,祝福我吧。
新婚之夜,吴玄装着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还想私奔吗?”吕莹莹没有搭理他。吴玄又大声问了一句:“你,还想私奔吗?”吕莹莹一扭身钻进了被窝,她用被子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头脸,吴玄怎么拉也拉不下来,就随她去了,自己很快歪到一边睡着了,还打起呼噜。
吕莹莹在被子里睁大了眼睛,她看到了大片大片的黑暗。那天晚上,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自己醒来之前一直在做一个梦,梦见自己怀揣行囊,像古时的女侠一样,与一位英雄一起策马草原走天涯……
吕莹莹和陈述句后来很少联系了,只在每年的大年夜,新年钟声敲响时,互致一个祝福,也只有简单的三个字:“新年好!”
这次来草原前,吕莹莹想了好久,才把自己的行程对陈述句说了,她们去的第一站离陈述句的家只有八十公里,陈述句一直在老家养羊,当然已经小有规模,也是个小款了。陈述句似乎并不怎么想见她,只是说到时联系,可是,他始终没有打一个电话来,昨晚的草原之夜,吕莹莹实在忍不住,趁着宁小琳唱歌,孙薇跳舞的空当,她打了个电话给陈述句,但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6
吃过早饭后,雨住天晴,空气清新,罗马已经联系好了马倌,邀请她们和他一起骑马,穿越一片大草原,到一个叫月亮湖的地方。罗马介绍说,那里是一处生态更好的草原牧场,有蒙古包、勒勒车,还有一个大大的草原湖泊,能看见各种水鸟,野花,晚上住在真正的牧民家的蒙古包里,喝奶茶,吃蒙餐,体验牧民生活。罗马这么一说,大家都心动了。那个马倌一招手,先前不知隐匿在哪里的四匹马便嗒嗒地跑了过来,每匹马由一个马倌牵着。
她们三个人穿上马靴,戴上帽子,还拿了一支马鞭,互相又拍照一通,罗马在一旁始终笑嘻嘻地帮助她们。跟在马后边的马倌们交代了注意事项,以及骑马的初步技巧,便吆喝一声:“驾!”马们就颠着碎步快走了起来。
骑马的感觉不错,尤其在大草原上,放眼望去,天地坦荡,云白风清。
他们四人先是一线排开,走着走着,就走乱了队形。
宁小琳和罗马呢,两人似乎真的对上了眼儿,两匹马也懂人的心思,并驾齐驱,缓缓而行。宁小琳心情不错,仰望蓝天,天空上除了云朵,还有一只盘旋着的大鹰,她惊叹道:“太美了!”
罗马说:“是啊,这个时候,你知道最适合做什么吗?”
宁小琳问:“做什么呢?”
罗马说:“唱歌啊,放开心怀高唱吧!”
宁小琳笑着说:“好,那我就唱吧。”她在罗马热情眼神的鼓励下,果真放声高唱起来,唱的都是草原歌曲。这一放嗓子,宁小琳就停不下来,草原上的风,鹰,骏马,还有身边的这个目光灼灼的男人,给她围成了一个巨大的舞台,有时她一人独唱,有时罗马也随着她哼唱。他们俩的歌声,不时飘进吕莹莹和孙薇的耳中,她俩笑笑说:“看来小琳入戏了!”
吕莹莹有点信马由缰,她好像在想心事,一直在走神。
孙薇在请教马倌:“我想跑起来,找一找在马背上四蹄腾空的感觉。”
马倌说:“你要是不害怕,我就让马跑起来。”
经由马倌教练了一番后,孙薇对吕莹莹摆摆手说:“莹莹,你慢慢走吧,我要跑了!”孙薇一边说着,一边按照马倌教的方法,勒紧缰绳,蹬住马镫,上身前斜,屁股半离马鞍,一甩马鞭,“驾!”久经训练的蒙古马大概也憋坏了,“咴咴”长鸣,四蹄扒地,“嗖”地纵了出去,速度越来越快。吕莹莹看见马蹄腾起落下间,孙薇在马背上一起一伏,很快就消失为一个小点。马倌点头说:“这女人不简单,胆子大,骑得真好!”
在马奔跑出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后,孙薇这才抬头看看四周,视野极其开阔,天高地远,风掠过马的长鬃,再扫到她的脸庞,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马儿每一次四蹄腾空,都让她觉得是一次重生,她觉得如果今天不借助马,带着她短暂地脱离地面的引力,她将要被内心深重的无力感拖入到尘埃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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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次草原之行,宁小琳一说,孙薇就极力响应,一方面是安慰宁小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自己早就想出来透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就像沉在水底缺氧的鱼,再不到水面上来吐几个泡泡就将憋闷窒息而死。endprint
这几年,她丈夫张强的生意越做越大,占了本地酒业市场的三分之一。孙薇除了在幼儿园上班外,还在县妇女儿童活动中心兼职上舞蹈课,很受学生家长的欢迎,对这种现状,孙薇是满足的,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心里不空,这种充实让她能够镇定下来,而填充这空白的人就是牛怀宁。
孙薇和牛怀宁的相识有点戏剧性。
那年的“八一”建军节,孙薇按照县双拥办的要求,带着一班学生去市里参加“送文艺到军营”活动。表演场地就在一个训练操场上,官兵们齐扎扎围成一圈,席地幕天,有点像战时文艺宣传队下基层表演。孙薇带着孩子们为部队官兵表演了一个舞蹈《为了谁》,节目表演完后,主持人多了一句话:“刚才这个节目是由年轻的舞蹈家孙薇编导的,让我们向她表示感谢!”孙薇只得上台谢场,大兵們“哇”地叫起来:“美女啊!”
孙薇下场后,走到场地外边休息,其他节目继续表演,忽然,主持人走过来拉了她一把,对她说:“孙老师,有个部队的军人要和你合作跳一个舞。”她生怕孙薇不答应,强调说:“你一定要上场啊,这可是表现军民团结的好场面,现场的领导们都很期待呢。”随后主持人一招手,那个军人就过来了,他一脸阳光灿烂地对孙薇笑着,等走到孙薇跟前,他突然以左虚步上前,一个留头,翻身,环动,飘到了孙薇的身体右侧。这一连串舞蹈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童子功,“《十五的月亮》?好不好?”他的口气不容质疑。
孙薇点头:“现场编舞?”
那人说:“对,我们现场发挥,就你这舞姿,怎么跳都好!”
两个人略略沟通了一下舞蹈的思路,等正在演的一个节目一结束,就到他们了。通过主持人的介绍,孙薇才知道这个军人是市消防中队的中队长,叫牛怀宁,从小在少年宫练过舞蹈,成绩十分优异,差点被选拔进了艺术团。两个人刚一上场亮相,就博得了最热烈的掌声。
孙薇扮演军嫂,牛怀宁扮演军哥,两人一上场,就是一番缠绵的亲人分别在即的场景,他们俩综合运用了传统芭蕾舞和现代舞的技巧,牛怀宁在孙薇的身边缠缠绕绕,欲拒还迎,难分难舍,他们在场上像一对翩翩飞舞的蝴蝶。忽然,军号响起,二人决绝而又不舍地离开,相隔边关,抬眼望月,无限相思。他们的舞步清晰、亮丽、跃动,非常和谐。一曲终了,孙薇两腮酡红,他们采用了一个半托举动作作为结束时的造型,孙薇倾倒在了牛怀宁怀中,牛怀宁双手轻轻托起孙薇,他的手搭在孙薇的肋部。掌声雷动中,孙薇觉得那个部位像火一样地燃烧起来,最后把她整个人都烤干了。
那次以后,牛怀宁经常会打电话给她,并开玩笑说:“你在家乡耕耘着农田,我在边关站岗值班,你说,我怎么能不想你呢。”换作别人对孙薇说这样的话,她可能会生气,可是,从牛怀宁嘴里说出来,她就觉得好玩和智慧。过了不久,牛怀宁到瓦县来看孙薇。那天,她正在妇女儿童活动中心的舞蹈练功房里给学生上课,课快上完了,才看见牛怀宁在窗外盯着她笑。孙薇赶紧给学生放了学,她走近牛怀宁说:“你怎么来了?”牛怀宁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在空旷的练功房里左看右看,然后问:“有两棵树吗?”
孙薇知道他问的是有没有杨丽萍的舞曲《两棵树》,因为,她和他聊天时,她向他说了她少女时代的杨丽萍情结,牛怀宁告诉她,他当年也是杨丽萍的崇拜者。孙薇点头说:“有!”
牛怀宁请求说:“我陪你跳吧,你知道吗,当时,我迷这个《两棵树》迷疯了呢。”
孙薇看看窗外渐渐黑下来的天空,便关了练功房的大门,走到音箱前,播放起《两棵树》,她关掉了别的灯光,只留下房间正中央上方的集束灯,像舞台上的追光灯。灯光圈出了一片空地,一棵树走了进去,张开枝叶,伸出根茎,另一棵树也走了进去,它们的叶片颤抖着,欲接近又慌张地躲开彼此,一只鸟飞来了,一阵风吹来了,它们的叶子越发地翠绿,枝干越发地伸展,忽然,它们不顾一切地,根须纠缠在一起了,枝叶交错在一起了,战栗中,它们实现了完全的交融。
舞曲停止,孙薇双眼迷离,牛怀宁死死抱着她,头低下去,寻找着孙薇唇的温度。孙薇差点要闭上眼睛了,却又猛地推开了牛怀宁。牛怀宁不解地用眼神询问她。孙薇摇摇头说:“对不起,我不能!”牛怀宁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霸蛮。
孙薇说:“做我们‘鹦鹉美的闺蜜吧,我带你见她们去。”
那天以后,孙薇就把牛怀宁带进了她们的闺蜜三人组,牛怀宁也时常到瓦县来看望她们。牛怀宁一来,孙薇就会喊上另外两人,但喊她们俩之前,牛怀宁会和她单独在练功房待上一段时间,跳一两支舞。在孙薇看来,和牛怀宁跳舞,虽然始终没有突破身体最后的防线,但实际上心里早就与他交融在一起了。牛怀宁几乎每次都想突破,但又每次都被孙薇艰难而顽强地击退。他们俩仿佛在做一个游戏,一个总以为有一天会抢占到高地,另一个总认为自己能稳守住城池,他们谁也不想结束这场战争,也许,其中的意义与乐趣也就在这个过程里吧。
对于孙薇的业余生活,丈夫张强本来并不干涉,反正他也天天在外笙歌燕舞,但今年以来,酒类经销面临很大困难,销售量出现了断崖式下跌,这让他很着急,上个月他接触了一位大客户,这家伙喜欢跳舞,张强便投其所好,利用自家的优势资源,经常带着孙薇请他跳舞。张强对孙薇说:“你不是喜欢跳舞吗?这下子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你跳得快乐,也能帮我跳出黄金来!”
孙薇陪那人跳了几次,就再也不愿意去陪舞了,那和牛怀宁跳舞绝对不是一种情绪,她反感舞厅里那酒色财气的场面。杂乱的音乐,炫目的灯光,反胃的气味,重要的是这个人不对,他挺着大肚腩,盛气凌人,在他眼里她好像就是当年上海滩十里洋场上的舞女。每一次去跳这种交际舞,都让孙薇痛苦不已,张强每次都是软硬兼施,迫使她去应酬。
那一天,又要去应酬,孙薇强忍着不快去了舞厅。那个人喝了酒,却仍然要和孙薇跳探戈。几轮旋转下来,那人气喘吁吁,却不放手,嘴里直冲着孙薇哈酒气,孙薇只觉得胃里在翻腾,实在忍不住了,一曲未了,她便不顾那人惊愕的目光,强行扯开那两只紧箍住她的手,拉开门,跑了出去。endprint
张强紧跟着在大堂里拉住了她说:“你干什么?”
孙薇说:“我不跳了,我跳不下去了!”
张强说:“跳不下去?这难道比跳楼还难?给我回去!”
孙薇不听他的,扭头往外走,张强去拉扯她,孙薇的倔强脾气上来了,她就是不挪动步子,张强气得脸都绿了,他跺跺脚,推了孙薇一把:“好,你以为你他妈的还是什么皇姑,滚,你滚得远远的!”
孙薇被推得跌跌撞撞,差点摔倒,她没想到张强会这么对她,而且骂得如此难听,她的眼泪“哗”地流下来了。孙薇跑到自己的车上坐下来,想也没想,就发动车子,向着市里开去。一路上,她用车载音箱播放着《两棵树》的舞曲,一边听,一边在回想着和牛怀宁舞蹈时的情景,那些眼神,那些温度,那些喘息,那些颤抖,那些专注,那些出神,都讓人怀念。
牛怀宁的家在另外一个城市,他在市里是独身,就住在消防中队的家属大院里,孙薇知道在什么地方,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到牛怀宁,在他的怀里哭上一场,然后,她要放弃她的抵抗,她要开放她的城池,她要紧紧地和他枝叶相交根茎缠绕……
半个小时后,孙薇到了牛怀宁所在小区的大门口,她打开车厢内的灯,擦去了泪痕,略略收拾了一下面容,掏出手机准备给牛怀宁打电话。刚拨几个数字,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牛怀宁平常开的车也在大门口停着,他人好像也在车上,她准备跳下车去喊他,却发现一个穿着超短裙的女孩子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很熟稔地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座上。正巧又有一辆车也开了过来,往小区里面行驶,借着那辆车的灯光,孙薇看见女孩旁边坐着的正是牛怀宁。牛怀宁发动车子,像他一贯的风格,动若脱兔,车子迅即绝尘而去。孙薇那天半夜时分才回到瓦县县城,她没有回家,恰好吕莹莹的丈夫吴玄出差了,她便和吕莹莹挤了一晚上。吕莹莹一见到她,吃惊地问:“孙薇,你怎么了?”
孙薇强打精神说:“没什么,我太累了!”
吕莹莹说:“你不要紧吧,你看你的脸色!”
孙薇到镜子前一看,一夜之间,自己的脸色如此蜡黄,像秋天的枯叶。
牛怀宁第二天打电话给孙薇,孙薇淡淡地应答着,她现在已经没有一点兴趣对他说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了,牛怀宁又约着要到瓦县来,孙薇对他说:“欢迎你到瓦县来,只是我不能再和你一起跳舞了。”
牛怀宁惊愕地问:“为什么?”
孙薇说:“因为我不会跳了!”她说着就挂了电话。
真的,孙薇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不可能再跳《两棵树》了,她的枝叶已经摇曳不起来了。她天天心里慌慌的,老觉得地球无所不在的地心引力仿佛要把她吞噬掉。现在,感谢身下这匹健硕的蒙古马,它好像懂得她的心事似的,成了另一个忠诚的舞者,托举着她,把她带到云天上去。
孙薇在马上再一次泪流满面,但她嘴里却依然喊着:“驾!驾!”马儿腾起四蹄,风一样向前飞奔。
8
等所有人马都到了月亮湖时,已是下午四点多了,罗马想得很周到,之前特意让马倌给每个人都准备了水果和面包等食物,因此大家也不觉得饿。
一到目的地,大家都惊叹起来,眼前的草原、湖泊宽阔澄澈,成群的水鸟在大湖的上空翻飞,略带着一点缓坡的草原像是要把所有的绿色都倾倒进这片湖泊。随着夕阳西下,草原上笼罩着金色的寂静,天边牛乳般的云朵,也变得火焰一般鲜红,风变得温柔了,草浪也平息了,牧归的牛群和羊群从远方草原走来,整个大草原一副安宁的样子。一座座蒙古包像云朵一样停驻在草原上,蒙古牧民架着烤肉架,搭着篝火柴,摆弄着丰盛的牛奶、奶酪,沸腾的锅中煮羊肉的香味阵阵飘来。
罗马和马倌说:“烤一头整羊!”
一切安排好后,罗马接到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说:“马倌这里没有上次的马奶酒了,你们再带点来吧。”又转过身对宁小琳她们说:“昨天晚上喝的酒不好,今天让你们尝尝最正宗的蒙古马奶酒,这可是特供贵宾的哦,牧民们自己都喝不到呢。”
孙薇说:“这么客气呀!”
罗马说:“早就说了嘛,你们可是我们草原最尊贵的客人呀,这还不是应该的嘛。”确定了晚餐,罗马便带她们去安排住宿,每个蒙古包设一个标准间,可住两人,马倌问罗马要几个房间,罗马伸出四个手指头:“四间,每人一间,宽敞一点。”孙薇对着吕莹莹笑,意思是这个罗马的用意很明显了,房间这样安排有利于他和宁小琳晚上单独行动嘛,她们看看宁小琳,宁小琳作态说:“不用这么浪费,我们仨可以住一间嘛。”
罗马说:“没事,没事,你们是贵宾,要按照接待贵宾的礼仪来办。”
宁小琳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趁着牧民在准备晚餐,“鹦鹉美”三人组又在抓紧时间摆拍,罗马跟前跑后,像一个尽职的跟班,为她们拿道具(纱巾、借来的蒙古袍、帽子等),选角度,甚至还让马倌拉来一辆勒勒车。“鹦鹉美不美”的口号再次响在草原上。在拍照的间歇,罗马到一边接了个电话。孙薇和吕莹莹对宁小琳说:“小琳,今天晚上我们绝对不会去找你了,你想干嘛干嘛去啊,否则,等回到瓦县,可就没有后悔药吃了啊!”
宁小琳说:“你们以为我不敢?”
孙薇说:“做好准备了?”
宁小琳笑着说:“随时准备为了爱情献身!”
正说笑着,罗马走了过来,一辆草绿色的吉普车也轰隆隆地开了过来,开近了,停到了她们仨身边。吕莹莹一看,说:“哟,悍马啊,真是剽悍!”从车上跳下来三个人,非常干练,为首的一个在罗马陪同下走上前对着宁小琳问:“这位就是胡夫人?”
宁小琳疑惑说:“您是?”
罗马在一旁介绍:“这位是我们三五矿业集团公司的徐董事长,特意赶过来要请你们一行吃饭。”
姓徐的董事长笑着说:“怎么样?草原之行玩得还愉快吧?胡县长也不早点对我说,昨天晚上我才知道,可昨天下午我在西宁出差,赶不回来啊,只好派我们办公室主任罗马先来陪陪你们。”他转过身对罗马说:“我让你按最高标准来接待啊,怎么到这地方呢,换到城边的五星级成吉思汗大酒店去。”endprint
罗马在一旁点头说:“对不起,对不起,不过,徐总,情况是这样的,眼下不正是旅游旺季嘛,那边我联系过了,今天晚上没房间了,只好改到这边来。”
徐董事长摇手说:“我已经和酒店说好,无论如何给我们腾出三间来,来来来,这地方的钱照付,我们换地方住去!”
三个人一下子愣了,宁小琳脸憋得通红,她说:“不,不,我们不换了,我们就在这!”徐董事长说:“不行,不行,胡夫人,你得给我这个面子啊,我可是一下机场就直奔这里来呢,胡县长和我是好哥们儿,嫂子到这里来了,就这么个安排怎么行呢?”他说着狠狠地瞪了一眼罗马。罗马在一旁几乎要哭了,他对宁小琳说:“您,您就去吧,那里真的挺好的,都怪我,没有安排好。”他说完转眼看着孙薇和吕莹莹,向她们俩求助。孙薇看了看这阵势,便说:“小琳,那我们还是去吧,你看,人家大董事长这么重视。”
宁小琳只好同意,徐董事长坐在悍马的副驾驶位,她们仨坐在后排,另外的人和罗马上了另一辆车。车子在草原奔驰起来,徐董事长一路都在找话题和她们仨说话,宁小琳始终沉默着不搭腔,为怕场面过于难看,孙薇捣捣吕莹莹,两人只好装着兴冲冲的样子,打起精神与徐董事长说话。
到了酒店,那里果然布置的极尽辉煌,餐厅也装潢成蒙古包的样子,他们进了一号厅,徐董事长说:“这里是市委市政府定点接待的厅,今天我们运气好,没有重要的公务安排。”吕莹莹转眼一看,不见了罗马,便问:“那位罗,罗主任呢?”徐董事长说:“哦,我安排他到另一个酒店去了,今天晚上有三拨人马来,别的我都让他们去了,你们是最重要的宾客啊,我是一定要陪到底的。”
等他们一行人坐下后,晚餐开始,果然是大餐,各种特色菜肴堆满了一桌。徐董事长致了欢迎词,又礼貌性地相互喝了几杯酒后,便一招手做了个手势,服务员立即打开包厢门,走进来一队乐队。乐手们全都盛装打扮,男歌手先鞠一躬,然后拉着马头琴,开口唱了起来。他一开口,那透明清亮、带有金属味道的高音声腔立即震住了全场。女歌手也一一敬献哈达,唱祝酒歌,喝上马酒。宁小琳被歌声打动,开始走上来与男歌手一起联袂演唱。有了男歌手宽厚雄浑的嗓音衬托,马头琴、电吉他等乐器现场伴奏,再加上一桌人的助兴,宁小琳越唱越好。不知是酒的原因,还是歌的原因,抑或者是徐董事长不温不火却极富耐心的调节气氛所致,反正,最后她们仨都“嗨”了起来,唱着唱着,又和乐手们跳起了蒙古舞。
吕莹莹跳舞跳得正高兴时,手机振动不停,她退出了舞台,走到包厢门外接听电话。餐厅的隔音效果非常好,一出包厢,仅听到里面轻轻的喧闹声。电话是陈述句打来的,他解释说,不能来看吕莹莹了,今天有外地客商来他的牧场调运羊子。吕莹莹听着陈述句的电话,耳边响着包厢里传来的歌声、乐器声,再抬头看看墙,墙面上镶着镜子,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是那么陌生,这是我吗?我是那个吕莹莹吗?她听了陈述句的话,似乎没有一点反应。
陳述句在电话里大声说:“喂!喂!莹莹!小鸽子,你在听我说话吗?你生气了吗?”“小鸽子”是以前陈述句给她起的昵称。听着陈述句的问话,吕莹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没有!”她就挂了电话。
吕莹莹觉得有些头晕,便坐在酒店走廊的沙发上,痴痴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机又振动着,她不想再接陈述句的电话了,一看,却是短信,老公吴玄发来的,他在短信里说:我想你了!吕莹莹看看短信,回复:我也想。她看着那几个字,又在最后加了个“家”字,随后按下发送键。
这时,她听到包厢里音响声又变大了,宁小琳正唱到最高亢嘹亮的地方,马头琴如泣如诉。吕莹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一个笑脸,暗中喊着:“鹦鹉美不美?”
“美!”她冲着自己应答着。
责任编辑 李琪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