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电影《长城》的审美维度
2017-11-16冯晓敏杨婷婷宣化科技职业学院文化传媒学院河北张家口075100
冯晓敏 杨婷婷(宣化科技职业学院文化传媒学院,河北 张家口 075100)
张艺谋的商业大片《长城》(2016),被认为是一部开创中美电影合作新模式的典范之作,也是中国各类文化元素进军好莱坞,完成中国文化软实力输出的一块试金石。对于这部电影的探析是见仁见智的,由于张艺谋大胆地尝试了奇幻题材(同时这也是张艺谋的首部英文片)并起用了如马特·达蒙等好莱坞明星,因此并非所有批评者能够抛开一众名声显赫的主创以及中国传统文化元素带来的期待视野来看待《长城》。我们有必要从不同的审美维度来逐渐深入地重新认识这部电影,以期领略到张艺谋所提供给我们的这片具有多重美感的天地。
一、《长城》的视觉审美
根据法国著名电影学家让·米特里的《电影美学与心理学》,电影的第一重审美维度便是知觉。而在《长城》中,这种知觉上带来的美感主要是视觉审美,即大量色彩与意象。而摄影出身的张艺谋恰恰就是当前国内导演中最为重视视觉效果的导演之一。在张艺谋过往的影片,包括奥运会开幕式中,都不难看出其营造视觉盛宴的能力和倾向,甚至这种对奇观的追求被称为“张艺谋现象”。在《长城》中也不例外,张艺谋通过数字技术打造了大量色彩饱满鲜艳、意象张扬奇诡的画面,给观众带来了强烈的冲击和震撼。
就意象的设置来看,张艺谋在塑造敌我双方时都赋予了它们令人眼花缭乱的视觉效果。《长城》的背景设置在宋朝,无影禁军坚守在长城一带,抵御着60年一遇的饕餮大军。而无影禁军最大的特色就是共有五个兵种,即以林梅为首的鹤军,她们全为女性,身穿蓝甲,凭借飞索从城墙上跳下击杀饕餮;以邵殿帅为首的熊军身穿黑甲,手持盾牌,是近战部队;以陈将军为首的鹰军则是弓箭部队,身穿红甲,头盔上有鹰头标志;以邓将军为首的鹿军是敏捷伶俐的步兵部队,其盔甲颜色为紫色,负责突袭等;以吴将军为首的虎军则负责操纵大型机械和火炮,铠甲为黄色,在城墙内部操控机械的士兵则因为炎热而裸露上身。他们各有专长,其中邵殿帅为五军统领,他也是五位统领中最年长的一位。熊军作为正面对敌的近战部队显然必须是最具献身精神的,而这也暗示了后来邵殿帅的牺牲。这五个兵种职能不同,身着不同的铠甲以区分彼此,而他们的联络则以鼓声完成。在饕餮还没有出现之前,无影禁军就已经带给了观众张力具现的战斗氛围。
而这样的设定并非仅仅是为了刺激观众的眼球。饕餮的设定来源于《山海经》中对某种怪兽的记载。而在《山海经》中,饕餮是一种偶蹄目杂食动物,在现实生活中,这类动物是对色觉不敏感的。因此,电影设计无影禁军将士们五颜六色的铠甲,意味着一种信息上的不对称,无影禁军可以用颜色的标志来完成战斗中的组织管理,而饕餮却无法辨认。但另一方面,饕餮却有“皇后”来指挥大军,皇后不仅负责饕餮的繁殖,还会在战斗中向群兽通过一种特殊的频率发出指令。而无影禁军又无法了解这种频率,直到来自欧洲的威廉和佩罗·托瓦尔击杀了饕餮,无影禁军才发现了磁石可以控制饕餮的秘密。
电影在保留了《山海经》对于饕餮羊身人面,眼在腋下(饕餮刀枪不入,只有腋下之目是一击毙命的弱点),虎齿人爪,大头大嘴的外形设定,以及贪婪暴食的性格设定的同时,又根据现代观众的审美对饕餮进行了一定的加工,如相对于同样有击杀怪兽情节的好莱坞奇幻大片,如《指环王》(TheLordoftheRings)中,怪兽往往只是体形庞大或带有硬甲、獠牙等不同,饕餮并非只靠数量和体形屠虐人类的庞然大物,而是一种人性化的,更为聪明的怪兽。电影中的饕餮不仅懂得在皇后的智慧下合作,且会带走同伴的尸体,当威廉将钩子射到饕餮身上时,其他饕餮还会帮同伴拔掉钩子。这种对饕餮形象的塑造也反衬了英雄们的强大。
此外,影片在视觉上具有强烈的冲击,还体现在众多恢宏壮丽的空间场景上。如东京汴梁的艳丽明亮、金碧辉煌的宫宇台阁,显示出宋朝国都的繁盛,这也是无影禁军所要保卫的对象,京城越是富丽堂皇,越能体现长城之上将士们的功绩和牺牲的伟大。
二、《长城》的叙事审美
视觉影像在电影中承担的是表意符号的功能,电影在叙事维度上的审美意义在于主创通过各种符号元素、修辞手法等为观众表达了怎样的意义,电影拥有怎样的叙事结构和技巧。
《长城》的剧本编写是由美方编剧完成的,作为一部典型的好莱坞商业大片,《长城》也使用了好莱坞的叙事套路与制作模式。从整体上来看,《长城》的故事情节是单一的,即从欧洲来的雇佣军战士威廉和托瓦尔在前往中国拿黑火药的途中,正好遇到60年一次的饕餮入侵,威廉因杀死饕餮而被无影禁军擒获,后来凭借着自己神乎其技的射术加入了无影禁军的保卫战中,在取得了战斗胜利的同时,威廉还和女将军林梅产生了若有若无的情愫。最后,在选择是要黑火药还是要朋友托瓦尔时,威廉选择带上朋友一起返回欧洲。电影的吸睛重点在于恐怖惊险的战斗场面上,相对地,叙事情节就要尽量简单,避免分散观众的注意力,同时,叙事的节奏快捷而紧凑,人和人,人和饕餮的冲突不断上演,杜绝一切拖泥带水。
热拉尔·热奈特在其《叙事话语》中指出,叙事并不仅仅指的是真实的或者虚构的事件,也包括了事件与事件之间的关系,如连续关系、反衬关系、重复关系等。在《长城》中也同样如此。电影就叙事上来说可以分为三个部分,三个部分之间存在逻辑上的联系关系,战斗场面上的递进关系和重复关系。第一部分为电影开场到邵殿帅牺牲,这一部分最为重要的便是威廉和饕餮打斗,以及威廉眼中的无影禁军两次对敌;第二部分则自林梅新任殿帅,威廉加入到无影禁军中,无影禁军开始采用包括火球在内的武器和饕餮进行一次酣畅淋漓的大战,威廉更是想出了麻醉药的方法活捉了一只饕餮,这只饕餮随后被送往汴梁;而第三部分则是无影禁军在收到了饕餮攻击汴梁的消息后,为了争取时间保护首都而乘坐巨大的孔明灯飞去汴梁,在宫城内和铺天盖地的饕餮展开搏杀,并最终通过磁石麻痹饕餮,解救了汴梁之围。威廉返回欧洲。在战斗的激烈程度上,三个部分的叙事是存在递进关系的,观众的情绪也在这种台阶式的叙事中被逐渐带入高潮。在第一部分,观众了解到的是战斗的大致方位和敌我身份,而从第二部分开始,观众开始被那些被饕餮飞爪掠去的熊军士兵,那些飞身城下、有去无回的鹤军女兵所震撼,同时,这一部分又充分展现了威廉和林梅两个人的个人魅力。为了抓被射伤的饕餮,原本贪财怕死的威廉不惜投身强敌环视之中,而在浓雾之中,林梅则想尽办法援救威廉。活捉饕餮是第二部分战斗的胜利。然而这种平衡很快随着长城被打开缺口、饕餮奔向汴梁而被打破。就在十万火急的关头,皇帝等人还丝毫没有察觉,直到饕餮出现,整座皇宫已经濒临灰飞烟灭的边缘。而此时林梅等人从天而降,指挥若定,刚毅执着的无影禁军和城中士兵们一起配合,千钧一发的时刻威廉等人用最后一支火药箭杀死皇后,致使饕餮群龙无首,如潮水般溃退。人和饕餮的敌对在叙事上存在重复和递进关系,而同样,人和人的冲突也分别在三个部分中出现。第一部分中中国人和威廉等异邦人彼此不信任,而第二部分中,威廉则和托瓦尔就要不要帮助无影禁军发生冲突,第三部分则是小皇帝和身边的奸臣不信任林梅等无影禁军将士。这种重复和递进使得原本简洁的剧情得到了丰富。
三、《长城》的精神审美
电影的精神审美主要是由其中所包蕴的情感赋予的,情感也是这类视觉大片避免空洞的关键词。卡西尔曾经在《人论》中指出,在艺术作品中,情感是一种构成力量(formative power):“艺术作品的静谧乃是动态的静谧而非静态的静谧,艺术使我们看到的是人的灵魂最深沉和最多样化的运动。但是这些运动的形式、韵律、节奏是不能与单一情感状态同日而语的。我们在艺术中所感受到的不是哪种单纯的或单一的情感性质,而是生命本身的动态过程,是在相反的两级——快乐与悲伤、希望与恐惧、狂喜与绝望之间的持续摇摆过程,使我们的情感富有审美形式,也就是把它们变为自由而积极的状态。”透过知觉层的视觉冲击以及表层的叙事,观众最终获取的深层审美来自于电影中人物传递出来的深沉、丰富的情感。
以主人公的情感为例,威廉这一形象是前后性格反差较大的,但是他的转变是在情理之中的。原本作为雇佣军的他和搭档都奉行金钱至上的原则,他本人也被称为“小偷和杀人犯”。但是在目睹了中国将士在饕餮的掠杀之前,屹立于气势恢宏的长城之上,三军拼命舍身的精神,尤其是鹤军的女战士一次又一次地跳下城墙后,威廉被感动了。加上与林梅接触后,他开始思考林梅所说的“信任”二字的意义。“信任”成为威廉助无影禁军一臂之力的原动力。
而可喜的是,在非主角的人物当中,张艺谋依然尽量将他们塑造得有血有肉。以小兵彭勇为例,在电影中,代表了无数无名战士的年轻青涩的彭勇也拥有一条和威廉一样的成长线。在宋朝的募兵制下,彭勇只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十七八岁少年,甚至他被送入军队的目的很有可能只是为了求得生存,然而他却遇到了一甲子一次的苦战。在一开始,彭勇因为自己的幼稚和胆小而屡屡遭到殿帅的呵斥。但是随着身边战友们一个个惨烈牺牲,威廉又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后,彭勇逐渐成熟和勇敢。在林梅和王军师搭乘孔明灯飞走之前,彭勇明知此去汴梁很有可能是必死的结局却也坚定地对军师说:“启禀军师,带上我!” 在最后下水道的鏖战中,彭勇为了掩护林梅和威廉冲出饕餮重围,在明明有活命可能的情况下,依然选择了引爆火药殉国,临死前,彭勇给了林梅一个没有丝毫胆怯的坚定眼神。可以说,彭勇的成长是感人的,也是可信的。对于作为普通人的绝大多数观众来说,彭勇这一角色相对身为主帅的林梅等人来说是更容易有情感上的代入感的。
甚至作为反方的,并没有人的意识的饕餮也同样是具有情感上的积极审美价值的。饕餮代表了一种空前绝后的灾难,也代表了一种人在贪婪成性后的蜕变。在饕餮的袭击面前,人类只能被置之死地而后生。人和饕餮的战斗本质上是人和自我贪婪私欲的战斗。只要人类彼此信任,勇敢无畏,最终必能奏响凯歌。
张艺谋导演的《长城》描绘了一场空前绝后的战争,在视觉、叙事乃至情感三重审美维度上给观众展示出了精美的、效果震撼的画面,流畅精彩的叙事以及声势浩大的强军之魂。在批评者容易限于刻板印象造成的对本片的理解障碍时,我们理应借助新的美学理论来走出欣赏它的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