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类节目的形态演变与功能表达
2017-11-16滕慧群
□ 滕慧群
文化类节目的形态演变与功能表达
□ 滕慧群
今年,文化类节目再次成为引起电视业界和普通观众广泛共鸣的现象。文化类节目形态的演变,既是内容元素的增量扩展,更是形式元素的创新应用。文化类节目的流行隐藏着社会文化的心理需求变化,具有社会结构性功能。
文化类节目 形态演变功能
2017年初,中央电视台播出了《中国诗词大会》《朗读者》等几档文化类节目,获得良好的收视成绩,一时之间,在综艺娱乐节目充满荧屏的电视界,似乎吹来了丝丝清凉。文化类节目再次成为引起电视业界和普通观众广泛共鸣的现象。
从广义的角度说,电视节目都有文化功能,本文所指的文化类节目,主要是从狭义的角度来说,以内容元素为区分依据划分出的一种节目形态。节目形态还有一个构成元素,那就是表现形式,如竞赛、朗读、讲述,再细分的话,竞赛还可能加入游戏元素,讲述还可能加入访谈元素。各种节目的形式元素的丰富变化,是节目形态变化创新的直接依据,反映了节目形态的变化和创新。
中外文化类节目形态的主要表现
在广播电视媒体发展之初,文化知识就成为节目生产的主要内容,美国广播早期就有 《golden finger》(金手指)之类的知识竞猜节目。经过近百年的发展,原先形态比较单一纯粹的竞猜型文化知识节目,加入了游戏、竞技、对抗、音乐、脱口秀等元素。虽然内容依然还集中在语言文字、文学作品和其他各类知识等文化知识领域,但节目构造的规律却发生了变化。这样的变化使得文化类节目的可看性和互动性增强了,乃至成为很多国家电视机构中风头不减的节目类型。
总体看,文化类节目的内容元素主要集中在语言文字、诗词作品和知识等三个方面。
语言文字类节目长盛不衰。自广播电视媒体诞生以来,玩转文字游戏的益智和竞猜类综艺节目就一直受到许多国家电视机构和观众的喜欢。美国早在1925年就举办了全国拼写大赛,旨在帮助青少年提高拼写能力、增加词汇量、培养受用一生的使用语言的正确方式,这个比赛成为美国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规模最大的文化教育类赛事。8岁至14岁的在校青少年均可报名参赛,选手经过多轮笔试和口试的“车轮战”,才能决出最后的年度全国总冠军。除了美国青少年外,近几年,来自巴哈马、加拿大、中国、加纳、日本、牙买加、墨西哥和新西兰的选手也频频出现在该比赛现场,大大增加了这一赛事的国际范儿。1994年起,该赛事由美国娱乐与体育节目电视网负责转播,每年的拼写大赛都受到观众的热捧,收视率甚至没有受到热门体育比赛和春夏电视剧的影响。
日本的文字吸收了汉字的精髓,如今日文中依旧有很多常用汉字,但对于现代日本人来说,掌握汉字的正确写法并不是轻松的事。因此,学习这些字词成为日本“国民文化类节目”中的一个主题。热门的益智类、竞猜类节目包括朝日电视台的 《Q猜谜王》、富士电视台的《六角猜谜》等。在节目中,嘉宾们组队比拼,热猜汉字的书写方式或假名读音,其中出现不少错误,从而产生许多笑点。这种寓教于乐的综艺秀一般享有较高的收视率,也带动了年轻人学汉字的热情。最初在深夜播出的汉字猜谜节目,因为受欢迎而被调到黄金时段,老师们也特别鼓励学生观看这类有营养、有品位的节目。
俄罗斯最老牌、最知名的语言文字类电视节目当属已有20多年历史的 《神奇之地》。该节目从1990年10月25日起,每周五晚在俄罗斯影响力最大的第一频道播出,在俄罗斯可谓家喻户晓。每期《神奇之地》时长近一小时,主持人通过设计不同场景,让大家猜字猜词,其间还穿插歌舞或才艺表演,主持人与观众互动气氛热烈。此外,这档节目的奖品十分丰厚,其中“送礼品进演播室”成为最激动人心的一句话。
法国也有长盛不衰的填字类节目《大满贯》、研究同义词性的《金字塔》、听写拼写类的《金字典》等王牌栏目。文字节目在法国流行了几十年,《密码》《冠军问题》《闭嘴拼字》等都在增加可看性和激烈程度上绞尽脑汁,同时以奖金吸引着观众。原本是语文课堂上的小测试,搬上电视荧屏后既保留了知识性,又增加了趣味性,不菲的奖金数额更令全国的语言文字爱好者跃跃欲试。
诗词作品类节目。日本与中国同处东亚文化圈,历史上最能体现日本诗词文化的当属俳句。俳句是最有日本特色的古典短诗,由中国古代汉诗绝句发展而来,以短小抒情著称,在日本社会流传甚广。日本电视台很早就开始制作有关俳句的娱乐节目,1994年NHK就制作播出了 《全国俳句大会》(最初的名字叫 《NHK俳坛》)。这类节目还有《俳句甲子园》《俳句王国》等。中央电视台的《中国诗词大会》、河北卫视的《中华好诗词》,在类型上与日本的俳句大会类似。
印度是多民族国家,其语言和文化也多元化,而诗歌在印度具有深厚的民众基础。SAB电视台自2012年开始,每周六晚上都会在黄金时段播出一档名叫“哇塞,太棒了”的风格轻松幽默的诗歌推介及朗诵节目。其中一个环节,就是选出普通人创作的优秀诗歌,并由作者当场吟唱。几年来,通过《哇塞,太棒了》走出了一批受欢迎的草根诗人。此外,在复兴传统文化的过程中,作为文化之根的梵文受到政府和民众的重视。为呼唤和吸引民众参与梵文的学习,印度国家电视台DD(杜达山)新闻频道每周末都会播出一档歌词翻译比赛节目。参与者要将该国金曲(多为宝莱坞电影歌曲)的歌词翻译成梵文,现场由专家和大众评委共同投票产生最佳翻译奖,奖金为一万卢比。这种喜闻乐见的节目形式深受印度观众的欢迎。
知识、读书等其他文化节目。除了扎根于本国本民族的语言文字,知识类、读书类的内容也是文化节目的重要内容。特别是知识类的节目,各种各样的形式改头换面,几乎在电视荧屏上霸占着主要地位。
知识类节目也叫益智类节目,集知识性、娱乐性、竞技性和互动性于一体的益智类节目,最早于20世纪50年代出现在美国电视荧屏上,随后在欧美日韩等国家风行至今。从1955年NBC的《64000美元问题》,到1998年英国的《百万富翁》(美国ABC引进后定名为《谁想成为百万富翁》,中央电视台模仿为 《幸运52》《开心辞典》),再到2007年美国FOX的《你比五年级学生聪明吗?》和2011年美国NBC制作播出的 《Who,s still standing》(江苏卫视引进为《一站到底》),益智类节目形式越来越活泼,但围绕知识竞赛这个核心没有变。
与竞赛竞猜形式不同,欧美国家还有一些读书、文学类的文化节目,采取的是比较风雅的座谈、朗诵等形式,受到知识分子和中产阶级追捧。比如,美国名嘴奥普拉的脱口秀节目 《奥普拉读书会》,她所讨论的书籍几乎很快就成为美国畅销书。法国播放了十几年的文化节目有 《文化高汤》和 《露营》,节目中,主持人会邀请知名嘉宾就当季新书和人物传记高谈阔论,话题涉及文学、历史和艺术等各个文化层面,一侃就是几个钟头。中国电视业界一直比较关注高雅的文化读书类节目,从十多年前陕西卫视的《开坛》、河北卫视的《读书》、中央电视台的《百家讲坛》,到近几年的《见字如面》《朗读者》,都浸润着浓厚的文化气息。
中国文化类节目形态演变的逻辑
中国的文化类节目整体发展落后于发达国家,但在近十几年里走上了模仿创新的道路,特别是在形态上,文化类节目既继承又创新,日益突破简单纯粹的形式,运用了竞赛、游戏等多种元素,播出的效果更加良好,愈来愈受到观众的喜爱。
节目形态有两个主要特点:一、节目形态更多属于形式的范畴,它强调对节目内容的承载和传达,因此它与内容既有独立又有关联度;二、形态是一个介乎于抽象的形式和具体的样式之间的中间状态,它与具体的节目样式和结构方式关系密切,可以说它是节目模式的基本构成。属于同一类型的节目或多或少都具有一些共性,或者说,都遵循一些共同的“程式”。同时也必须认识到,任何一个具体的节目又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类型不过是一种抽象,它存在于一个个具体的节目之中。
视听节目把日常生活仪式化、陌生化乃至游戏化,这个过程依然是借助日常现实生活中存在的各种传情达意的形式来完成的,只不过它的内部构造规则不同于日常生活中的信息表达规则,外部形式也因此不同于现实生活中的外在形式。构成节目的元素分为内容和形式两大类元素:内容元素主要有经济、政治、文化、社会、情感、故事等元素,形式元素主要有视觉、听觉、时间、空间、刺激、技术等元素。
构成视听节目形态的主要是形式元素,基本形态的不同组合会创造出新的节目形态,节目模块(环节)的不同排列也会创造出新的节目形态,节目元素之间的差异和组合,那就更让节目形态千变万化了。就视频节目制作而言,生产制作就是一个编码过程,观看视频节目就是一个译码过程。以什么样的编码规则来对视听讯息 (视听传播符号)进行编码,就能够形成什么样的视频节目形态。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中国文化类节目已具有了自己的节目形态,细致观察中国文化类节目的发展过程,可以发现其节目形态的演变具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性:
形态的继承性。每一个节目形态,都不是突如其来的,都可以在以往或流行或沉寂的节目中找到痕迹。比如《朗读者》《见字如面》,主要表现形式都是朗读,而多年前中央电视台的《子午书简》,同样也是朗读。这种朗读形式,甚至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专题片、报告文学片里的解说形式,解说的配音往往都很主流。即使都是朗读,中央电视台这几档相隔十数年的节目,朗读的形式又不完全一样,主要区别在于“者”,在于“环境”。《子午书简》是在一间没有任何装饰的 “教室”里由主持人朗读节选的文学作品,而《朗读者》《见字如面》则是遴选名人明星来读,甚或带有一些演绎的色彩,演播环境也变得文雅起来。从主要表现形式看,朗读就是不变的、继承的元素。这种继承,既有来自本国已有节目的成分,也有从其他国家或地区的节目中模仿借鉴的成分。
这种表现在语言文字类、诗词作品类节目中都有体现。比如河南卫视的《汉字英雄》,中央电视台的《中国汉字听写大会》《中国成语大会》,湖南卫视针对外国留学生学习汉语制作的《汉语桥》,都是语言文字类节目,既鲜明地镌刻着我们日常学习中常见的听写和阅读活动特点,也明显携带着境外电视媒体制作的同类型节目的因子。再如中央电视台的 《中国诗词大会》、四川卫视的《诗歌之王》、河北卫视的《中华好诗词》,同样是都有学生时代诵读的印记,也借鉴了印度和日本诗歌类电视节目中的竞赛元素。
形态的创新性。表现形式的创新,可以是演播环境的变化,可以是参与主体的变化,可以是赛制的变化,但凡在色彩、光线、编排等任何一个环节上进行变化,都可能使表现形式乃至形态发生变化。当然,这种创新可能是基于继承上的渐变式的,也可能是突变式的,无论是文化类节目还是其他综艺或真人秀节目,概莫能外。
比如《朗读者》,与河北卫视早年的《读书》和中央电视台早先的《子午书简》相比,其创新性比较明显。《朗读者》以嘉宾的个人成长、情感体验、背景故事与传世佳作相结合的方式,前面部分是主持人对嘉宾进行访谈,后面部分则选用精美的文字,嘉宾以最平实的情感读出文字背后的价值,展现有血有肉的真实人物情感。这点与《读书》的定位比较接近,但《读书》是以演播室主持人与作家嘉宾访谈为表现形式,《朗读者》则是“访谈+朗读”相结合。这种形式又超越了《子午书简》相对简单的朗读形式,多了主持人与嘉宾之间的访谈交流,因而意味更为丰富。整体而言,朗读类的节目创新重点体现在朗读形式和朗读环境上。虽然从音效上讲,朗读与传统电视上的电视散文、电视诗歌、电视报告文学的解说有延续,但朗读者以明星姿态走到前台来,就是一个创新。再如《中华好诗词》与《中国诗词大会》,虽然都是诗词竞赛,但比赛方式不一样,这也就体现了一定的创新性。
形态的限定性。节目形态演变的这种状态,其背后是无数人的生活方式、娱乐方式发生的丰富变化在节目中抽象与表现,并且“动态性”十分明显。这样的无数个人对接收节目存在期待,他们的期待是节目生产者的原动力,也是限定性。每一个创新的节目都应该给受众提供既熟悉又陌生的体验,让他们既看到自己又看到别人,让他们既是观众又是角色。这些都需要节目形态的多种元素在一定规则下进行新的变化、组合和结构并表达出来。
限定性既表现在历时性上又表现在横断面上。比如,在《一站到底》这样的擂台挑战赛流行之际,主考官式的《开心辞典》《幸运52》,就不容易为观众接收,这是历时性的限制。同样是竞赛,《一站到底》的挑战赛与《中国好声音》《我是演说家》的导师学员比赛制并不一样,这是横断面的限定。
文化类节目的社会结构性功能
文化类节目不单单是背书读信,也不是完全与综艺娱乐相脱离。在任何一个时代,流行的文化类节目与综艺娱乐真人秀类节目一起,构成了当时的“电视文化生态”,这种生态整体趋于平衡。换句话说,如果把所有的节目类型看成是一个生态系统,文化类节目与其他节目一样都是这个系统中的一个结构性部件,任何一个部件若发挥了过度的作用,这种平衡将被打破,直接表现就是同质化与审美疲劳化。
文化的流动是文化类节目的一大创意来源。当韩剧韩综甚嚣尘上、然后又由鼎盛转衰之时,对于中国文化的呼唤就越来越强烈。这种呼唤直观地体现在电视剧和节目创意中,并且采取了多姿多彩的、兼收并蓄的形式。比如文化节目穿越化(四川卫视的《我们穿越吧》)、传统益智节目创新立异(山东卫视的《国学小名士》)、文化节目的游戏化和喜剧化显现 (《一站到底》),再比如文化与音乐、脱口秀、情感故事和真人秀等元素混搭(《奇葩大会》《晓松奇谈》《天天向上》)。
这种流动性使得文化节目创意不再是阳春白雪,最终走向大众化。从马克思“享乐的合理性”的观点来看,大众化作为当前的一种潮流,如果单纯从观众心理需求角度,有其民意基础和存在意义。大众化是接近大众、表现常人生活理想的艺术形式,相对应的是比较高雅的艺术,是个人体验明显的文化形式。可见,文化类节目关注的文化,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精英文化,而是直视大众心理需求的 “变形的精英文化”甚或就是大众文化,这种“变形”就是使艺术审美回到生活的努力。不落凡尘的精英文化,应该走向普罗大众,依靠大众化的可视性,传播精英化的思想深度和社会意义。唯此,才有可能妥善解决电视文化生态中的低俗化问题,促使传统文化的优秀基因渗入到当下浮躁生活中去。
即使是文化,对于大众文化形态的电视节目而言,它也必须注重感官满足和适当的深度,类似“批量生产的文化快餐”。里查德·汉密尔斯将它归纳为“通俗的(为大众欣赏而设计的)、短命的(稍现即逝)、消费性的(易被忘却)、廉价的、大批生产的、年轻的、诙谐的、色情的、机智而有魅力的恢宏壮举”。①大众文化要求意识形态、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放弃刻意的说教和深刻,追逐感性化和通俗化,这是符合大众消费人群特征的,他们需要比自己文化高雅的东西但又不能超越他们的接受习惯与审美能力。但是,如果仅仅寻求电视的娱乐消遣价值,会淡化人们的审美情趣并弱化其思维能力,终究会把电视文化推向平庸和低俗。歌德说:“对待群众,如果你是激起他们想要的情感,而不是激起他们应该有的情感,那就是个错误的让步。”电视文化类节目,其实是在精英文化意识的引导和提升下,使传统优秀文化因素成为一种既属于大众又能够提高大众精神素质的雅俗共融的文化形式。
恩斯特·卡西尔说:“艺术是活生生的形式领域”。电视文化类节目形态,需要突破僵硬陈旧的形式规范,把美从象牙塔里解放出来,使之走向大众,走向普及。电视是社会视像化的主流,它的艺术生命根植于时代的视听技术和影像文化。传统的、精英的文化形态节目应该充分发挥电视包装的艺术特色,通过将人文观照贯注于生动、感性的声画元素中,以突破新颖的制作手段,达到优秀文化和视听技术的完美结合。就目前的情势看,《中华诗词大会》《朗读者》正是这方面的突出代表。
但是,我们也必须注意,电视媒体应该在各方理性许可的共性之下,为各类观众提供更多的选择,一边倒地推崇有意味有文化,与一窝蜂地追逐商业和泛娱乐,其实都是剥夺了对某种文化有需求的那部分观众的正当需求。
(作者单位:江苏第二师范学院)
栏目责编:邵满春
注释:①[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北京,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120页。
1.谭天:《论电视节目形态构成——一种用于节目研发的理论模型》,《现代传播》,2009(4)。
2.熊忠辉,王惟红:《电视精英文化如何走进大众》,《现代视听》,200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