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师奶
2017-11-15蔡珠儿
◎ 蔡珠儿
“肥”师奶
◎ 蔡珠儿
下午四点多,看太阳光弱了些,我去园里翻土、拌肥、扦插地瓜叶,弄到天色深青。大热天的,不能蛮干,遂休耕,躲在屋里读书纳凉。
菜园处于半野放状态。可怜南瓜和小黄瓜,因为我没搭棚架,它们满地勾缠乱爬,须藤到处摸索,黄花开在菜底和墙角,委屈而邋遢,没想到居然结了瓜。我陆续摘到几条小黄瓜,有葫芦形、麻花形、股灾走势的L形,还有谷底反弹的V形,总之没有一条是直的。
我去查书,又是老问题——肥分不够。以前种莴苣不结心,种甜菜根变癞痢头,苋菜长不大,都因土质硗薄,营养不良。岛上本已岩巉,砾多壤少地肉薄,园里又暗埋砖瓦废料,清拣不尽,质地更瘠。园丁阿洛每次来剪草,见了我的菜田就咧嘴笑,我知道被他瞧扁了。
农友和邻居都劝我,干脆把旧土铲掉,另买肥沃的黑泥覆上,但我一怕烦,铲起来工程浩大,不知要挖多深;二不服,农友在岛上租地种菜,没换土,照样种得肥美青翠,人家行,我怎么就不行啊?于是就展开漫长的“土改革命”。
一开始我很心急,买来各种有机肥,大手笔乱撒。菜地不见起色,有几次反倒把菜叶和番茄灼伤了。我悟到下肥如进补,要看体质虚实,这地瘦骨嶙峋,虚不受补,还是得慢慢来,用甘平温和的家常补物,少量多餐,好生调养。
我弄来两个有盖大桶做沤肥,每天扔进菜梗、果皮和茶渣,密封拴紧,等它们腐烂分解。这“肥”差不好干,开桶蒸熏扑鼻,然渐入佳境,数月后色泽转浓,气味也变清淡。还要堆肥,把落叶和野草耙平,层层堆在园角的柳杉下,等底层软烂,长出白色菌丝,就浇点水拌点土,压实了再捂。
我又四处张罗,去找有机好料。人家说木糠好,我去跟装修工头套交情,要来几袋刨木屑,烧成灰掺搅在土里;人家说虾壳好,我买了几斤虾来剥,把虾壳晒干捣碎,埋入菜田;淘米水当然要留着,洗菜的水也积起来浇地灌园……
但我还是比不过农友。文蒂去麦当劳要咖啡渣,又去隔壁的小岛坪洲跟渔民要来鱼鳞鱼肠,沤烂后下地,据说“肥到有膨膨声”;阿锦更来劲,她规定家人用尿桶,收集肥水沤好后浇菜……这些我就做不来了,难怪瘦田依旧,增肥无期。
肥,这年头成了脏字眼,但有些人讲起来,声调热烈,眼睛还会发亮——没错,就是我们这群菜园边的“肥”师奶。
(摘自《种地书》上海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