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中的诗歌精神
——读林雪诗集《大地葵花》随感
2017-11-15牟心海
□牟心海
平凡中的诗歌精神——读林雪诗集《大地葵花》随感
□牟心海
《大地葵花》是一部获鲁迅文学奖的诗集,作者林雪是位二十多年来在全国有影响的女诗人,发表出版了很多诗篇和诗集,她获得这样的殊荣在情理之中。一位诗人的获奖是多年创作的积累,是多年在诗歌创作上成就的体现。
我阅读这部《大地葵花》,闭目思索,这些诗与以往林雪的诗相比较,在很多方面发生了变化。那就是在书写的对象上有变化,在语言的表达表述上有变化,也就是说在诗的风格情调上有了变化。以往其多数诗是以诗人内心情感为主要对象,这部诗集则是以历史、现实引起的感受为主要对象。这也是作家在写自我,在对自我的认识上也是有了变化的,尽管对“自我”、“他我”、“小我”、“大我”有种种认识和讨论,但一位诗人在不同时期不同阶段也会有不同的认识和表现方式。诗,无论从什么角度,一般来说都是在不同意义上不同程度地表现着自我。当然,这又不能把“小我”与“大我”混同起来,不能看不到它们之间的差异和作用,如果将二者对立起来,都推向极端也是不可取的。诗的创作,有的是以个人生活的内心感受为对象去表现;有的是以对生活、现实、历史的感受为对象去表现;有的是以对大事件英雄人物的感受为对象去表现;有的是以站在高处俯视世界的感受为对象去表现;有的是以平常的心态平视世界的感受为对象去表现……诗的样式、风格是多样的,读者群体是多种的,社会上的需要也是多样的。诗人作为个体的存在,在不同时代、不同历史时期,使用的表现方式不仅不同也是多样的,这些相互之间有着一定的影响,有继承也有反叛。我认为林雪《大地葵花》是以平常的心平视世界,以对平凡人物平常事件的感受为对象表达自己的情感,是在平凡中酿造出动人的诗篇。这正体现于她的自语:“诗,平庸而破碎的心灵之祷。”
林雪以往的写法写出很多优秀的诗篇,她那些诗显示着很强的女性诗的特征。那些诗是倾诉她自身生活经历和遭遇而生发的情感,没有那样生活经历和体验是写不出来的。那些诗篇抒发记述着她心灵深处的颤动和鸣响,是她自己的感动,也在感动他人。因为那里充满着真诚和纯真,所以我认为林雪以往的诗是好诗、优秀的诗。生活使她称“诗与爱情,我的两个相互搀扶的盲人”,“我来到这间屋子里,我停留/这其实是个假象……”我们了解她的人生经历和对诗的追求,才能理解这“两个相互搀扶的盲人”,才能认识这种“搀扶”的关系,理解“盲人”的含义。“这间屋子”是诗意地指代着她的历程中的一种经历,这是个人生活的“假象”,同时是一种现实的真象。这些诗是好诗,今天这个时期的诗《大地葵花》获奖,其中也有以往这些诗的影响和份额所起的作用。
她现在这样的写法也写出很多好诗。我认为只要把诗写出诗性,能感动人便是好诗。当然,她还在继续探索,不会终止自己的前进脚步,好诗也在等待着她。她在自序中写道:“对于我来说,诗人不只是诗歌的祭品,写诗也从来不仅仅意味着对语言的实践,不仅为了背叛古典的诗歌布道,还有更重要的,在写诗过程中,我是否做到自觉探索由于持续而坚持的反抗中的可能,并随着技艺发展成熟而创造出诗歌新的意义?”我想这是她继续追求的精神,也是她今后实践的诺言。
这部诗作的诗歌精神,植根于她熟悉的大地,是她生存成长的地方,这就是赫图阿拉,似乎不同寻常的地方。这是平常的辽东大地,这里生存着平常的人,发生着平常的事。就在这里她面对历史,面对现实,面对生活,面对这里的人和事,面对这山山水水,花草树木,面对着自我的人生表达着她的人生感悟,用诗述说她的生命体验。正是这块大地,是她灵魂栖息的地方。她的诗篇是充满灵性的心跳的声音,似乎在回应大地的脉搏。这也是她在用心灵的感受触摸大地的体温。比如那首《在一个叫赫图阿拉的地方》写道:“在夜晚,要是你被一只山地的蚊子叮咬过/你是幸运的。你的血有了山地的气息/你的心,在这个世界上,一个/叫赫图阿拉的地方,种植着/这只是个比喻,像正在眼前的事物/像一场生活本身。像已经死去很多次/又重新复活。像幸福总是可能/像一部国产电影。一个山地的孩子/沿着铁道线一直跑着。你的眼睛追逐着他/你的心,在这个世界上,一个/叫赫图阿拉的地方,像你写下的诗歌/写了一半的诗就把她写完/没写出的诗就不要写了……”赫图阿拉,这个满语中的山岗,它是当年的一座古城所在地,是这片大地的象征,也是这片土地的指代。这部诗集里的诗篇,主要是从这片土地上拾起的珍珠,是诗人在这里的心灵感悟。在《岩石上的那个人》中她这样写着:“有多久了——风吹着风,空气里/一匹丝绸喘息抖动。岩石里/不安的水已被阳光取去/一杯水的命运,越来越淡的爱情/有多久了?——那个人手指大地/对被他颠倒的时间,说:一地乌鸦/救了我的命……”传说努尔哈赤少年时曾在明朝总兵李成梁门下,被发现他脚心有如北斗星的红痦子而被追杀,他跑累了躺下后,一群乌鸦落在身周围,追捕的兵以为他死了,而幸免被继续追杀。这是个传说,现在满族人在庭院里还有竖起的索罗杆子,上有盛五谷等食物的盒子喂乌鸦。诗人没有去写这个故事,而是由此引发诗人对这里世世代代人的展现,层层抒发自己的内心感受。类似这样的诗篇,便有一种地域的风情意味和深厚的历史感,留下思考的空间。
诗集里的诗篇多数是以轻松自如的笔调写出的,但也有凝重深沉的,具有使用意象表达的特点,有着很强的现代性。比如在那首《在盖牟城》的诗里,诗人写到“蚕蛹在柞树上醒来又睡着了”,“那些橡树……有一次停顿虽激情突然衰落,只留下一半亲吻”,“浑河的波纹像语言一样紧绷”等等,这些客体是诗的意象,它不仅托出诗人内心的情浪,也引出读者种种思索。盖牟城,同赫图阿拉一样也是个地域的象征,这一类诗具有很强的现代性。
还有的诗,是用抒情的笔调,写着诗人自己对人生的思考,这种感悟又是充满激情的,有奔放之势,比如《午后的死亡》、《风把我从诗歌中吹醒》、《死亡风景》、《一个句子有多少条命》、《在大地上风不为人知地吹着》、《我用第三个灵魂歌唱》、《在一切高于诗歌的地方》等等都是用抒情的笔法写出的。
值得注意的是,诗集中更多诗篇是用轻松的笔调、叙述的方式通过展示这片土地上的平常的人和平常的事,表述着诗人内心的感受和情怀。这便是这部诗集的最大特点和总体特征。诗人在自序中说:“我写诗已经二十多年,期间曾多次调整有关诗的认识。好的诗人应该具备超越词语、超越对自己自恋的能力,甚至超越对诗歌的热爱和专注,‘关注真理、正义和时代趣味这些全球性问题’。好诗人的美德之一,‘是有能力追求独立的和自由的生活’。”今天来读林雪的诗,会感到她对人生、生活、现实、时代的理解更为成熟,可以说她对诗的理解和认识是个不断调整的过程,也是逐步走向深化的体现。诗怎么写,写什么,这是诗人的创作自由,是诗人选取的自主性。所以她说:写“日常生活中平凡普通的人,以及那些庸常的事物。他们不是英雄,没有奇遇险境,没有特殊魅力,不重要。”她在这部诗集里努力追求写出一些平凡的感人的句子,写出平凡而悲伤的真理,写出自己悄无声息的、低声部的热爱。也就是通过平常的人和事,来展示和挖掘诗人的内心世界。正如她所说的“在日常生活中,我希望看到自己的精神在平常事物损耗中,仍然没有失去诗意和耐心,仍然有一些在磨损中产生了光亮的东西”。由于她这么主张,才在平凡中去努力发现诗意。她写出了这样的一些诗篇:《关岭的少女》、《我歌唱尘埃里深积的人民》、《放牛老人》、《一个农民在田里直起身》、《生活就是活着》、《风中的少年》、《那个人荷锄而归》、《高坡玉米》、《土豆田》等等。通过这样的一些平凡的事和人,表现出诗人的情感和诗人的审美取向,也是诗人在创作上的一种追求。这种创作实践使她有了新的认识:“因为在写它们时,我自己经常被感动着。有了诗歌,我才有了生活的黄金时代,有了精神的天堂。才有了丰富的生活,有了诗歌历险般的探索,才有了我的深渊,同时,也有了自我飞跃的灵魂”。这里诗人的“自我飞跃”和“深渊”其内涵是丰富的,也是深邃的。这部诗集的总体特征是基于这种认识、体悟的创作实践。
这部诗集的总体特征是这样的,其表达的语言,以轻松自如的语调,述说着和抒发着。不仅诗的展开叙述是这样,大量诗的标题,也是用生活化、口语化的句子。比如“坐在场院里瞌睡的老祖母”、“有一个早晨下起了雪”、“在站前快餐店要白开水的父亲”等等,都是以生活中的话语为诗的题目,克服了现代诗的过分雕琢和修饰。在写《在大风中追赶汽车的妈妈》的场景时,她是这样叙述和描绘的:“妈妈,那辆汽车没进站/就停了。你犹豫一下,像是/决定了什么。你跳起来,跟着/从站牌起跑的人们。你拎着一只/老式保温瓶。吉祥牌。1972年生产/你们的老,互相陪伴,一起摇晃。”仔细读这段白描式的语句,表面看是实写,却蕴含着一种使你往深里去想的意愿,有一种牵引你去往深处想的引力,这种力量是潜藏在诗中的。这也是她追求的大众诗歌文本愿望的体现,“创造一个本土的、中国式的、诗化的平民语境以及世界范围的民间真理……”诗是语言艺术,语言能达到具有诗性,是诗人将诗语使用得恰到好处的表现。在这部诗集中有好多地方,艺术感染力强,是因为诗人大量运用形象的拟人法和移情方式,使句子活跃起来。《岩石上的那个人》写道:“她拿走我的哈欠/留下我的瞌睡”;《有一个早晨下起了雪》写道:“大片雪花追逐着他手里鞭梢”,“去年牵牛花牵来蝴蝶/正在枝条上成蛹。几片雪花正试着/把她覆盖。”类似这样的诗句很多很多。她有这方面的修养和功力,能使诗更为生动鲜活。
平常的语句,蕴含着不平常的诗意,这是高明之处。从平常生活中的人和事,推演出诗的高境界,是更高明之处。诗人这种从平凡中成长和生发的诗歌精神,是其写诗成功的根基所在。我们相信,林雪在诗歌创作上会继续攀登上新的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