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母亲开怀大笑的样子

○青 黎

找回母亲开怀大笑的样子

○青 黎

一位患了老年痴呆症的母亲，脸上再也看不见笑容。为了帮母亲找回笑容，两个女儿用轮椅推着母亲，开始了一场旅行……

从来没有如此怀念过母亲的笑容

如果不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安荣一家也许仍在过着平淡的生活。她和哥姐各自在小家庭中忙碌，母亲一个人生活在老房子里，买菜，锻炼，为每周一次的家庭聚餐拟定菜谱。

安荣是家中的小女儿，母亲四十多岁才生了她。在她的记忆中，母亲性格爽朗，特别爱笑。安荣的父亲在她8岁那年就去世了，母亲一个人拖着三个孩子艰难度日，不时要捡些废品卖掉补贴家计。但她总是乐呵呵的，脸上很少看见愁容。正因如此，孩子们也都是乐天性格。

安荣的母亲今年88岁了。八年前，一辆疾驰的吉普车将她撞倒。这场车祸并未危及母亲的生命，却给她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心理阴影。从那时起，母亲越来越沉默，她不再出门遛弯、逛菜市场，经常把自己关在家中，有时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孩子们每次回家探望母亲，都会发现门窗紧闭，大白天窗帘也拉得严严的，母亲一个人缩蜷在被子里睡觉，一睡就是几个钟头。

儿女们变着法子逗母亲开心，为她买新衣，烹煮可口的菜肴，老人家却提不起兴趣，恹恹地一个劲儿犯困，连话都懒得说。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咱们赶紧带妈去医院。”学医的大姐最先觉察出了不对劲儿。于是姐妹俩带着母亲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医生告知，母亲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症，而该疾病又进一步引发了抑郁症。医院的CT还显示，母亲的大脑正在逐步萎缩，这将导致其记忆力急速衰退，继而引发下肢无力，随着时间的流逝，老人家将失去行走能力，最终只能坐上轮椅。

走出医院的那一刻，姐妹俩谁也没说话。在浩荡的光阴和汹涌的疾病面前，她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无能为力。小时候亲眼目睹过母亲的辛苦，姐妹俩最大的心愿就是长大后好好孝顺母亲，让她安享晚年，没想到病魔却抢先一步到来。

回家后，安荣安顿好母亲，自己却怎么都睡不着，只好打开家庭相册解闷。她捧起一张照片看了又看，照片中母亲的笑容格外灿烂，那张照片拍摄于海南旅行期间。安荣忽然很怀念母亲开怀大笑的样子，她决定帮母亲找回失落的笑容。

那么不如推上轮椅，再次带着母亲去旅行吧。安荣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旅程中的照片会说话

没想到安荣提出旅行建议后，第一个反对的便是母亲。母亲的记忆力虽然大不如前，时常忘记喝水和吃饭，但精打细算过日子是融在血脉里的习惯，她最怕儿女为自己花钱。当初带母亲去海南，安荣是撒谎说有人买单，母亲才勉强同意成行的。这一次，母亲态度坚决，说什么都不肯出门。周围亲友也纷纷劝阻，说老人年纪大了，又在病中，实在不适合出远门。

安荣唯一的支持者是姐姐安军。彼时安军刚刚退休，和妹妹一样为母亲的身体状况忧心不已，妹妹的提议令她眼前一亮，当即表示自己会全力支持。听到小姨和母亲的谈话，安军的女儿也深以为然，自发参与了进来。三人迅速商定行程，然后合力劝服了频频忘事的母亲。就这样，一家四口祖孙三代，带着轮椅和一箱成人纸尿裤开始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第一站是泰国。在水清沙幼的普吉岛，连日嘴角紧闭的母亲第一次露出了微笑，随行的人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每到一处，母亲都会不停地盘问两个女儿：来这里玩贵不贵，机票花了多少钱，住酒店又花了多少钱。因为觉得酒店提供的早餐太昂贵，她执意去小摊上吃，任谁劝说也不听。幸好母亲非常健忘，自己说过的话往往眨眼就忘记了，孩子们才得以借机“哄骗”她吃吃玩玩。

游完泰国，安荣姐妹又带着母亲逛了好几个东南亚岛屿。在她们看来，海洋环抱的岛屿有着奇妙的治愈功效，哪怕只是在海边坐一坐，吹一吹海风，喝一杯椰汁，也能悄无声息地舒缓人们的神经。在岛屿的怀抱里，母亲的神情慢慢松弛了下来，笑容也多起来。

一起旅行的日子里，安荣姐妹与母亲朝夕相伴，这让她们感觉到熟悉又陌生，很多年没有同母亲这样贴近了。她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母亲，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神情和反应，一如母亲当年照料小时候的她们一样。偕老游玩是很辛苦的一件事，但姐妹俩充满感恩——因为正是这次旅行，赋予了她们与母亲重建亲密关系的机会。

一段时间后，安荣翻看那些旅程中为母亲拍下的照片，惊讶地发现，母亲的面相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行程之初，母亲脸色灰暗目光无神，但之后，母亲的面色变得越来越红润，眼睛里的笑意也越来越多，在后面的许多照片里，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安荣捧着照片左看右看，心里绽放出一朵甜蜜的花儿来。

快乐比铭记更加珍贵

不知不觉间，安家姐妹带着母亲走了好几个东南亚国家，还去了韩国、日本和西太平洋上的帕劳，以及港澳台地区。母亲逐渐习惯了“在路上”，学会了享受旅行。在旅行途中，她变得越来越像个孩子，乐于尝试新鲜事物：她喝苏打水和椰子汁，跟外孙女抢薯条吃，还大口舔起了棉花糖；遇到好吃的咖喱炖羊肉，从不吃羊肉的她也忍不住尝了几口。

在韩国时，一向节俭的母亲第一次主动提出想坐豪华游轮，安荣和安军激动得无以复加，觉得母亲的进步太大了。安荣逗母亲：“豪华游轮的票钱可不低呦，您还攒钱吗？”“不攒啦！攒那么多钱也没用，出来玩玩多好！”母亲乐滋滋地答道。

因为身体原因，母亲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轮椅上。但每到一处有地标的地方，她都会努力扶着轮椅或者拐杖站起来，打起精神让孩子们给自己拍照。在她的观念里，拍照是旅行中最有仪式感的一个环节，先留影，才能玩得更安心。时间长了，她还跟着外孙女学会了玩自拍，每次都认真地嘟起嘴卖萌，并且开始关注穿着和打扮，每次出门前都拉着女儿们帮自己搭配衣服，再戴上墨镜和遮阳帽，俨然一位时尚老太太。

随着见闻的增长，母亲的性格越来越开朗，她喜欢跟外国人聊天，还学了几个简单的英文单词。看着母亲努力比划的样子，女儿们由衷为她感到开心，又规划了更远的行程，带她去了美国和塞浦路斯等国家。去美国的时候，为了让母亲在飞机上待得更舒服，安荣姐妹咬咬牙为她升了头等舱。飞机是在深夜起飞的，母亲却不肯闭上眼休息，理由是睡觉太对不起机票的价格了，自己得抓紧时间好好享受。

在美国的科罗拉多大峡谷，母亲还坐上了直升机。那年母亲86岁。直升机刚起飞的时候，女儿们还担心她害怕，结果母亲表现得特别享受，自豪地说“我不怕”。当地的飞机驾驶员听说她的年龄后竖起大拇指，赞她：“哇，您可真了不起，您是坐我们这个飞机年龄最大的人了。”

不知不觉，近十年过去了。安荣姐妹带着母亲走过了许多地方，前后推坏了五把轮椅，而母亲的抑郁症，也在旅行途中被慢慢治愈了。但因为老年痴呆症的影响，母亲的记性还是非常糟糕，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去过哪些地方。孩子们觉得这没有什么，安荣说：“作为子女，我们希望母亲记住的并不是她曾到过哪些地方、看过哪些风景、吃过什么东西、做过什么事情，只是希望她记得快乐，只要快乐，一切就是值得的。”

2016年，安荣的母亲突发脑梗住院，完全失去了行走能力，去法国旅行的计划被迫取消。母亲时常念叨着要出去玩，安荣姐妹便推着她在北京转悠，她依然非常开心。

尽管注定了是会被母亲遗忘的旅行，但对安荣姐妹和她们的母亲来说，体验过、拥有过、珍惜过，在尚且来得及的日子里勇敢地出发了，并在路上收获了许多的快乐，便是人生里最珍贵的体验。

（编辑 陆艾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