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牛大”

白雪

兰州“牛大”

白雪

也是在去年的五月，我正式告别了自己生活了四年的地方。

有时候不是我们选择了城市，而是城市选择了我们。兰州第一次拥我入怀的时候，我还抗拒地想要推开他。之前于我而言，兰州不过是全国出了名的污染重地，还未踏足，就能想象得到漫天的阴霾和粗旷的空气，甚至临下车前，也不愿意抬头望一眼天，只觉得在嚼舌头难以听懂的方言之中行的举步维艰。要不是为了完成学业，我根本不会来到这样的地方，身上承载的，也不过是别人的梦想罢了。

起初，就连早餐，也是别人的选择。按地理方位来说，学校处于北边，位于方圆200米内的东、西边各有一家牛肉面店，南边有两家，就像食指和中指一样紧紧挨着，却从没耽误过生意，每家的生意都十分火爆。各家的牛肉面有各自独特的秘方，成千上万家牛肉面店，有成千上万个独特的配方，就如指纹一样，是自家独具的招牌，也靠此笼络了很多相对固定的面客。当地人把牛肉面叫作“牛大”，言简意赅，肉汤香，面条足，店面每日五点就亮灯，六点就上面，人们在清晨出走，不论要去办怎样的大事或小事，多半都是从那醇厚浓郁的“头锅”牛大开始的，出入在大街小巷的牛肉面店中，人们白脸进红脸出，火红的辣子提起了一天的精神气。直到中午一两点，伙计们准备的面食全部告罄时，才能迎来一时半会的疏通空气。没有冬旺夏淡季之分，牛肉面总是一个纯粹的兰州人的首选。我被身为本地人的舍友强迫着，终于还是踏上了漫漫追面的征途，从半碗面半碗汤的容量到一碗大“三细”加蛋夹肉加小菜的标配，也不过仅仅两月的光景。吃面总是匆忙的，等座的新客往自己旁边一站，便没有了舒坦享受的心思，仿佛自己浪费的，不仅是自己的时间，经常是滚烫地送入口中，又匆匆地饮汤而去，面客们为同一碗面而来，奔向精彩或复杂的人生。

听闻曾有一位牛肉面馆老板，想要把分店开到上海去，花了重金请了资质最老，手艺精湛的老师傅。整整筹备了半年，终于等到开业迎客的这一天。刚开业来，顾客们都闻名而来，生意自然是红火，可老板中怀揣着一个只有行家才能意识到的忧虑，那就是这牛肉老汤，怎么都熬不出原来的味道。实验了百八十回，实在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索性将食材都从兰州运来，牛肉、萝卜、蒜苗、大料甚至辣椒，一样不落。又试验了百八十回，依然与传统正宗的味道差那么一点。老板祖上就是靠牛肉面发家，传到他这，已经是第三代，这煮汤拉面的手艺都是一绝，要求苛刻，趋于完美，不能容忍一星半点的瑕疵。最后，终于用一桶风雨兼程从兰州运来的清水，揭开了困惑许久的的谜底。原来兰州的味道，原原本本的只能属于兰州，哪怕是做汤要用的水。时日不长，牛肉面过了新鲜的劲，似乎难以在上海人心中占领一席之地，加上长途运输原料的花费使得经济流通入不敷出，它就如过客一般，隐隐于市，退回故乡。

为了改善当地的空气环境，政府是下了大工夫的。从清早到夜晚，抑尘洒水车总是不间断的工作着。在吃一碗牛大的工夫，就已经有两三辆车嘀嘀吧吧响着音乐，缓缓从眼前驶过，留下从天而降的水滴和一层又一层的湿气。因为规划修地铁，公路变得更加狭窄，颠簸的让人头晕。据说有一条地铁线，是要从黄河地下挖过去的，想想都是伟大的工程。有时候会闲逛一整天。意料之外的是，街道被阳光充满的时候，都很温暖，没有太阳的时候，空气也没有厚重的颗粒感，顶多是掺着些黄土罢了。许多事物，并不是你听到的别人口中的样子。

兰州吃行两件宝，是谁都挖不去的。第一件关于吃的，理所当然的就是“牛大”，走在街上，即使原本计划好了午餐，也会无端端被遍布空气中牛肉面的香气吸引了去，第二件关于行的，便这条霸道地把本就是东西走向的兰州城又沿着东西走向劈成两半的黄河水，独特的地质构造让两岸的公路腰身更加纤细，难免阻碍交通。兰州没有很多标志性的建筑，但横跨与黄河之上的桥梁却不少，不论要去哪里，不过就是从这座大桥上来，或是从那座大桥上去。小有名气的有七里河黄河大桥、雁滩黄河大桥、城关黄河大桥，分别位于兰州最繁华的三个区，紧紧地搂着这蜿蜿蜒蜒的黄河水，这滔滔不尽向东流的黄河水。但凡给点光，黄河水就泛着星星点点，尤其是夕阳西下，太阳刚刚挂在山头，就闪耀的极为出彩。不知道这涌动的浅浪里藏了多少金子，稍一翻身，就让人忍不住去捞一把仔细探查。我总是站在中山桥上向西望，望着穿过这一条悠然的峡谷的金光，幻想着守护这一方水土的山神和土地，或者大闹黄河的鬼怪，直到天黑。之所以钟爱中山桥，不仅是因为中山桥的名气，聚集了前来参观的游客和闲适散步的居民，最主要的，是能享受全城最撩人的夜景。站在桥上望，不觉就有了诗人的情怀。白塔山上的屋翎亮起来了，泊在对岸边的客船亮起来了，中山桥的棱角也亮起来了，五颜六色交相辉映，坦露在黄河的倒影中，水动影不动，很难想象粗狂的黄河水也有这般温柔的时刻。即使已经这么明亮，依然能逢上恰时，丝毫没有影响天边群星捧的一轮月，不枉此景，亦不枉期盼。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时光、水波都不停地流动着，他们带走的事物，不止意味着喜，也不止意味着悲。随后，我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却已被岁月化成了兰州城中的一支独白，舍不得离开。

对于一座已经化为他乡的城，追怀起来，总要想到他的好处；随后再慢慢地想起起初踏入这里的埋怨和不满，所有的好处坏处，都变成了耐人寻味的纪念，更是对再见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