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层楼和『一件事』

●酱香老范

更上“半”层楼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人生之楼也由N层筑成。丰子恺解释李叔同出家原因时，有“人生三层楼”说：“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从生理需求到自我实现五层面，由低到高，亦可视为人生层楼。

台湾诚品书店创始人吴清友，曾用缘缘堂主人的“三楼说”谦虚地自况：“像我这种人可能是住在一楼半的，所以做一点所谓文化，或者是艺术等，这就是文化生活、精神生活。弘一大师脚力很强，他是要住三楼的，三楼就是神性的心灵生活……我好像顶多只能在二楼，最多偶尔窥望一下三楼，我能上去吗？”而他创办诚品书店，“对文化怀有良善的心意”，为想上一层或半层楼的读者提供服务。在他看来，“书店绝对是一个城市人精神生活之必要所在。”

很多人满足于住在第一层，心思花在追求物质生活上。也有一些人，“高兴(或有力)走楼梯的，就爬上二层楼去玩玩，或者久居在里头。这就是专心学术文艺的人。”（丰子恺语）虽人生最好能“上二层楼去玩玩”，哪怕在楼梯向上“窥望”一番也好，不然，境界总是低一个层次，所谓“穷得只剩下钱了”是也。而“我住一楼半”，就脱离了原先单纯的物质层次。

改变人类看世界之方式的乔布斯有遗嘱：“人的一生只要有够用的财富，就该去追求其他与财富无关的，应该是更重要的东西。也许是感情，也许是艺术，也许只是一个儿时的梦想……”其中“去追求其他与财富无关的”，也就是不满足于住第一层。

官员常住一楼，易沦为“一介俗吏”，而“全面小康”不仅是物质上的，还有精神上的。如“两富浙江”指物质富裕、精神富有。口袋和脑袋都富，才是真“富”。以此类推，已住在二楼的人，最好还能更上“半”层，以接近“神性的心灵生活”。当然，像弘一法师那样，“要住三楼”才能满足“人生欲”，凡夫俗子很难企及。

伊斯兰先知默罕默德有言：“假如你有两块面包，你得用一块去换一朵水仙花。”不然，人生难免停留在第一层。一楼和一楼半，别小看这半层之差，前者在境界、格调、品位上相距后者，就像“扁担靠在电线杆上——矮多了”。

一生一件事

已故翻译家草婴生前说：“我一生只做一件事，翻译文学作品，无怨无悔。”从18岁起，草婴走上翻译苦旅，直至93岁逝世，历时75年。在“文革”中他受尽折磨，曾躺在硬板床上几个月不能翻身，于译事仍念兹在兹。那场浩劫之后，他加倍投入，以补损失，先后独立翻译了12卷《托尔斯泰小说全集》、《肖洛霍夫文集》3卷等。草婴说：“我做了一辈子翻译……平生只追求堂堂正正做人，认认真真做事。”

同样享年93岁的美籍华裔数学大师陈省身，有一大贯穿终生的信条：“一生只做一件事”，并且“一生做好一件事。”他说：“自己只会做一件事，就是研究数学。”就这样，他成了享有世界声誉的“微分几何之父”。

“中国天眼之父”、FAST（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首席科学家、总工程师南仁东先生，生命最后的22年，全身心扑在“中国天眼”这件事上。为选最好的地址，从1994年到2005年，他在祖国边陲辗转了11年。从立项到竣工，又花了11年，最后“造出天眼领先世界20年”。

中国高温超导研究主要奠基人、2016年度国家科学技术奖获得者赵忠贤院士，1976年就将研究方向定位在高温超导领域。从当年的小伙子到而今的古稀老人，半个世纪磨一剑，将我国超导技术从一穷二白提升到世界之巅。他说：“我一辈子就做了一件事，但是并不枯燥，因为超导研究充满挑战与发现。能将个人的兴趣与生计结合起来，是最理想的选择，这有多快乐！”赵院士至今仍带着学生活跃在科研一线。

著名国际刑事侦查专家、美籍华人李昌钰，以精湛超群的侦查与鉴定技术，被誉为“当代福尔摩斯”。他总结人生经验时说：“重要的是要坚守理想——知不可为而为之；一生只做一件事：使不可能成为可能。”

五位大师的专业大相径庭，但都践履了“一生只做一件事”“一辈子做好一件事”的理念，可谓“吾道一以贯之”。这件“事”也就是人生之“志业”。

木心名诗《从前慢》：“从前的爱情很慢，慢的，用一辈子去等一个人。慢的，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不成体统地仿拟之：“从前的人做事很专，专的，用一辈子去做一件事。专的，一生只够做一件事。”

很多人忙碌一生，到头来弄不清这辈子到底做了什么事，更说不上做好了哪件事。一生做事不管做多做少，重要的是做好自己认定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