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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戏曲元素与中国当代电影的写意熔铸
——以徐克的《智取威虎山》为例

2017-11-14涂晓

剧影月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威虎山样板戏徐克

■涂晓

论戏曲元素与中国当代电影的写意熔铸

——以徐克的《智取威虎山》为例

■涂晓

戏曲和电影虽属两个不同的艺术门类,但都具备写意的特点。本文以导演徐克的《智取威虎山》为例,从样板情结与时代写照、戏曲音韵写意入画、戏曲节律丰富台词和戏曲脸谱丰富造型四个角度,创新解读昔日戏曲元素中“样板”的当代电影化呈现。希望此举能有效激活我国戏曲艺术的生命力,丰富当代华语电影语汇,提升影视作品的艺术性。同时,也期待更多影视工作者能不断创新,主动选取合适的戏曲元素融入到当代中国电影的创作中,在作品中传承民族文化根脉,挺进开拓国际市场,掌握国际话语权,从而使中国电影创作切实步入良性循环。

戏曲 音乐 电影 写意 创新

众所周知,影视文化创新力的生成,在于能不断制作出更新更好的影视作品。但时下不少影视剧制作公司过分考虑利益问题,不愿主动开发新的故事创意,频频榨取以往国内外的“成功”故事,这无异于杀鸡取卵、竭泽而渔。对于目前影视圈风靡的各种翻拍现状,业内评说褒贬不一。

2014年末,一个熟悉的中国导演名字连同一部根据红色样板戏翻拍的电影《智取威虎山》,以国内高票房之傲姿,豪情万丈地闯入了人们的眼帘,他就是徐克。该片于2015年初登陆北美各主要城市院线。该片讲述的是解放军某部侦察排长杨子荣英勇无畏、乔装打扮潜入东北威虎山匪首座山雕的地盘,一方面与阴险狡猾的土匪周旋,用巧妙的手段赢得匪帮的信赖,同时又暗中积极搜集情报,里应外合,协助解放军共同歼灭匪兵,解放威虎山。整个故事充满了浩然之气,令人振奋。该片整个剧情架构、角色定位、动作风格,乃至起承转合及娱乐元素的设置,多数均以早期007系列(也就是1962到2002年出品)为样板进行打造。古往今来战争片都被默认为是群戏,角色多,脉络复杂,但徐克导演的该片,不仅人物设置张弛有度,各角色之间合理制衡,逻辑严密,还创新将戏曲元素与武侠片写意融合、与当代观众的观影习惯结合,不失为明智之举。

在中国传统文艺美学中,写意历来是中国传统艺术的重要原则,以写意为中心的观念是一种源远流长的诗学思潮。这种源于老庄“得意忘形”说和绘画艺术创作方法的美学观点,到盛唐时期正式产生,在文艺思想史上有重要影响的学说如司空图的滋味说、严羽的妙悟说、王渔洋的神韵说都是其具体形态。流风所及,戏曲作家和理论家创作和把握戏曲多循以气为主、意在言外、韵外之致、味外之旨、神韵天然等审美原则。得写意诗学的精神滋养,戏曲和诗一样具有诗中有画、诗情画意的艺术效果。戏曲和电影虽属两个不同门类,但都具有写意性。中国戏曲在长期的创作和实践过程中也一直将虚实结合,并以简约的艺术手段去创造意境作为重要的美学特征。不少含戏曲元素的作品经导演巧妙的改编,电影化处理后被搬上银幕,凝练原戏曲作品中的内核,用现代电影语汇多维突破时空幻境,熔铸内容。作品起到了滋养并传承文化根脉的作用。银幕上经融入戏曲元素后情景交融的视听语言,符合当代观众观影习惯和审美心理。

武侠片是中国电影中的一个特有类型,作为当代华语影坛武侠片类型中最具影响力的导演徐克,由他制作的《黄飞鸿》《东方不败》《新龙门客栈》等作品早已是公认的经典。他不仅拥有旺盛的创作力,而且其大胆的创新意识也令很多同行望尘莫及。徐克适时求变,不安于现状,作品有个性,有风格。他的想象天马行空,作品内容涉及人、鬼、魔等世界。如表现人蛇之恋的《青蛇》,人鬼相争的《倩女幽魂》,人物性格造型妖气甚足的《龙门飞甲》等。擅长武侠片的他构思精巧、选景独特、剪辑酣畅,视觉上每次都会给观众带来惊喜,有突破。作为一位男性导演,他在爱情方面的处理也毫不逊色,镜头语言异常丰富,幽默、夸张、浪漫、情色、荒诞、悲情,可谓品种齐全。尤其是对女人,常常能将一些微妙的神情精准地捕捉入镜,随后洋洋洒洒地娓娓道来,从而完善升级人物性格,浸润观众心田。徐克作品中描摹的英雄人物多是一些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与成龙的搏杀式英雄及吴宇森的冷峻式英雄截然不同的是,他们往往一个个貌不惊人,但才智过人、处事果敢潇洒,又不失人间温情。而且影片中很少有描写英雄成长的过程,银幕上呈现的多是英雄的内胆配以凡人的外壳,且随着故事的发展人物性格越发明晰。当然,他的作品不纯粹是打打杀杀,时常也会穿插一些对现实和人生的讽喻,由于被巧妙地融入叙事之中,所以轻易不会让人察觉出任何说教的痕迹。以下就徐克的影片《智取威虎山》中,有关戏曲元素被巧妙地写意运用,谈一些个人看法。

一、样板情结与时代写照

首先,样板戏的重演是一种怀旧情结、是一种对主旋律作品呼唤的社会需求,也能体现一种人们对正能量的向往和需求。

伴随韩风的愈演愈烈,国内银幕上一度荷尔蒙失调,导致男女性格上的错位、偏差现象屡见不鲜。一时间银幕内外女汉子们同比上升,这种现象不免引起了社会学家和教育家们的关注和忧虑。样板戏由于起初政治的原因,有意极致地神化英雄,魔化敌人。这种二元对立,三突出的简单粗糙的做法用现在的审美眼光来看未免太绝对,但无意中却打破了银幕上一度默许的人造俊男、阴柔儒雅的趋势,动静不大,但有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意义。银幕需要充满阳刚气质的男子汉,社会同样需要真汉子,中国更需要以正能量为内核,通过影视文化传播让世界认识、了解并接纳一个真实的、真正的中国。徐克导演的《智取威虎山》中由张涵予扮演的杨子荣,兼有中国传统北方硬汉的粗犷糙劲,以及古典绅士的贵族气派。这里的绅士是指有别于西装革履、谈吐得体、温文尔雅的上流人士,而是特指跨越国界、民族,甚至是性别的一种普世完美人性和人格魅力。具备这些气质的人们,大都心地善良、嫉恶如仇、关怀弱者、恪守道义,他们既有威虎山崩于前不改色的胆气,又有命在旦夕间幽上一默的情调。有别于007,从头至尾杨子荣的气场、智谋、身手和应变能力,对敌人都呈全方位碾压式,一气呵成。对于怎样让一个“无敌”的人来戏,徐克可谓驾轻就熟、深谙此道。黄飞鸿系列就是最好的证明。

古往今来,中国戏曲所涉及的各种因素普遍都存在着辩证的关系。它之所以存在二极对立、二元并存模式及错综复杂的关系,根源在于民族文化均以“和”为出发点,并以此为行动指南。许多相辅相成、相反相成、对立统一因素的辩证认识和实践,在“和”思想的统摄和化合推进下,成就了中国戏曲独特的风采和迷人的魅力,也直接决定和影响了其审美风格能长期穿行于朴素华丽之间的嬗变轨迹。改编自红色样板戏的电影《智取威虎山》,自然也融入了戏曲二极对立的思想,如敌我双方的矛盾针锋相对等。从上个世纪90年代起,对样板戏的研究已经从过去的单纯诉诸政治和情感,衍生触及到对样板戏艺术价值的研究。有学者认为:样板戏在京剧改革上还是有作为的。因为,京剧一向被认为是程式严谨并趋于凝固的剧种,很难与现代生活相关联,而样板戏改变了这一点。又如《人民音乐》1997年的11期刊发表了一篇吴赣伯的文章《“样板戏”没有价值了吗?》从音乐的角度,论证了样板戏继续存在的理由。

其次,伴随着新世纪经济思潮,跨国资本的全球化,为适应不同地域地区的文化结构习惯,各种文化、元素的融合就成为十分重要的国际间合作经营的策略,从而衍生出许多多元文化融合的战略,在此就不作赘述。现在好莱坞梦工厂几乎成为全球影视的风向标,奥斯卡的获奖影片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样板呢?所以,人们需要客观地认识样板,不膜拜,不摈弃,要积极倡导能科学、艺术地结合本土文化进行选择性创作、不断创作出新样板,这样才能推进影视创作步入良性循环。

二、戏曲音韵写意入画

音乐作为直捣听者心灵、直接作用于人们心理的听觉艺术,能最为直接地发挥影响人们内心情感和思想情绪的审美作用。徐克的影片向来侧重视觉造型,《智取威虎山》中的音乐虽不多,但有些片断可谓言简意赅,写意书写,与声画完美结合,颠覆了样板戏一贯的冰冷、僵化的舞台表现,非常有启发。其中一段是影片中为小栓子带领解放军滑雪探路时选配的音乐,是于会泳谱曲的,改编自京剧“智取威虎山”唱段《迎来春色换人间》的开场部分。

以弦乐为主的中西乐器在fff的力度下,快速地在高音区奏响了一个长达4小节的单音E(首调),仿佛戏曲演员以饱满的精气神跑完圆场,随后斗志昂扬地拉开剿匪的序幕,用一个近似仰拍的音乐视角衬托出人民解放军的威严。紧接着用了6小节的向下迂回模进倾泻而下,配上银幕上小栓子带领解放军在雪山上飞驰而下,越过一个个障碍的矫健身影,可谓声画结合,一扫之前村民被土匪欺压的阴霾,音乐鼓舞斗志,振奋人心。接踵而至的是整个西洋交响乐队中的弦乐组加中国民族弦乐器——京胡,按每小节两个四分音符的连续颤弓的方式,基本保持以小二度的前进方式逐级上扬,写意描摹扑面而来的漫天飞雪,路途艰难,同时又表达出战士们昂扬的斗志和歼匪的决心。最后由自上而下的八度大跳G(首调)开启的两小节8分音符的同音反复,强调面对强大的对手,需要仔细研究战略,预示这将是一场斗智斗勇的高难度战役。

在结束了18小节的铺垫之后,用二黄导板,慢拉慢唱的方式奏出了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的音调。在动词的谱曲上,采用了慢拉慢唱的手法,既体现了戏曲唱腔的韵,又写意告知地势险恶,此战艰难,需要有充足的准备。主旋律和伴奏对答式的呼应,也将观众自然带入一种观影的互动模式,符合现代观影心理。有感优秀的电影音乐,不应仅限驻足于音乐与画面简单机械的对应,而应提倡加强结构的完整性、风格的统一性,以及多在画面、情节意义的延伸性和扩展性上体现出精巧的构思。

三、戏曲节律丰富台词

取戏曲节律入台词增加戏剧效果,值得借鉴。临近结尾有段2/4拍中速的音乐,在原剧中应是杨子荣用mf的力度,以西皮快二六的形式演唱《除夕夜全山寨灯火一片》来表达他一方面镇定与奸诈凶残的土匪们周旋,同时寻找时机准备迎接战友们的情形。为了增加戏剧效果,徐克在此摆脱了原来样板戏中的杨子荣唱段,但保留了西皮快二六中节奏自由,声音轻响变化极富个性化的特色,让杨子荣一气呵成完成台词,依稀有种戏曲rap的错觉,有新意。配以多机位的摄像机全中近特的自由剪辑,让观众最大化地通过银幕了解到杨子龙虽身处险境,但仍临危不惧的英雄气概和过人才智,卓越的胆识不禁令人拍手叫绝,民族英雄的形象悄然就建立起来了。加上影片结尾追杀座山雕时,在飞机上的那段场景,恍如穿越,杨子荣瞬间变身威虎山邦德,衔接是如此自然,融合得也是如此流畅,丝毫没有观影代沟感。由影帝梁家辉饰演的强劲对手——座山雕,阴险狡诈、心狠手辣、气势咄咄逼人,如此也可反衬出人民解放军坚不可摧、战无不胜的英雄气概。

四、戏曲脸谱丰富造型

徐克在《智取威虎山》中的人物造型刻画上巧妙融合了戏曲中的脸谱手法,既交待了人物特点,又丰富了造型。如影片中将座山雕及八大金刚的造型妖魔化、歪丑化。放眼望去,银幕上座山雕牛魔王似的发型配以冷色调光影映衬下的阴险嘴脸,加上身边一个个前簇后拥的土匪们,不是脸上疤痕累累面目狰狞,就是心狠手辣狡猾粗俗,无不令人作呕。这些写意式的人物造型,恰恰就是徐克导演创新借鉴了戏曲中的脸谱元素。简约直白的歪脸谱式,即色彩构图不对称,强调了人物的丑陋或滑稽。作为香港著名导演,徐克能创新地将一本红色样板戏拍出了江湖味和黑帮味,堪称智慧。但无论是在情节推进还是人物设置,乃至细节到小人物的造型和台词上,依然留存徐克的独特印记:正中带邪,邪中有正。因为他们都出自一个擅长将正反人物都拍得富有魅力的导演之手。影片中无论土匪还是解放军,都已不再是单一模式化,而是能结合当代影视观众的审美口味,优化了原先戏曲中二极对立的人物塑造。究其戏曲根源,梆子、皮黄戏中的花脸戏又有“架子花脸”与“铜锤花脸”之别,前者注重身段表演,故也特别讲究脸谱。“到近代京剧,脸谱已有‘四大基本脸谱式’,即整脸、三块瓦脸、十字门脸、花脸歪脸。”很多人说当今社会更像是一个脸谱时代,尤其是当符号学被运用到影视创作中后,其艺术价值陡然上升,但即便制作技艺再纯熟,但就这一艺术的本质而言,依然是:写意。

任何一门艺术都包含着对生活的写意成分,但是戏曲中的写意比一般艺术中的写意更强烈、更集中。在写意传神的舞台美学结构的统摄下,原本刻板固定的代言体框架显然过于拘囿和狭小。对传统戏曲而言,若欲促进其新陈代谢,激活艺术生命力,必须突破原有创作和传播模式,与时俱进。影视工作者应巧妙地挖掘戏曲元素并自然揉进叙事性成分、探寻与其它艺术形式有机相融的合适途径,从而恰如其分地展现时代特色。中国戏曲的写意性,是植根于中国文化深厚的基础中的。中国戏曲无论在内容还是形式方面都具有浓重的写意色彩。戏曲所描写、所表现的生活,都是源于生活,并加以艺术提炼、集中、加工、变形了的东西。“戏曲从不把单纯地摹拟生活看作是自己的使命。戏曲将一段生活艺术化了搬上舞台,总会带有某种劝喻或讽刺的目的,总是‘寓言’化了的。主题多是借古喻今,借此喻彼,借小喻大或借远喻近。戏曲从它发端之日起就带有这种明显的寓言特征。”

电影发源于欧洲,相对而言写实是西方艺术的基调,而写意则是中国艺术的主旋律。徐克导演巧妙融戏曲元素于当代影片创作中,中西结合,用最质朴的镜头语言,诗化银幕形象,具有较高的艺术性和影视创作的开拓性。有感电影创作者不仅要在中国文化中找寻世界性因素,更要在世界其他国土上发掘到能中国化的素材,重新打造,走向世界。不仅要让世界认识了解中华文明和中国文化,更要让世界领略中国精神。文化融合毋庸置疑已成为当今非常重要的市场战略。

(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谢晋影视艺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1][2]翁敏华,陈劲松.中国戏剧[M].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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