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回归线以南(组诗)
2017-11-14彭一田
※ 彭一田
北回归线以南(组诗)
※ 彭一田
硕大的雨水
从此处开始 雨水照亮你身体
像爱液的瀑布寄存内心
你啃咬甘蔗的方式月亮般黑暗
大海上的垂钓者冲走了岸上的波萝地
和芒果树 你是旗帜 轻如烟尘
在远方和故乡之间来回不停
我抚摸你吹口哨的身姿
只有极少数浪花完成了它自己
围墙外时光侵蚀 雨打在地球上
的声响 一滴就盛满了宇宙
带绒毛的雨又落了下来
把星星熄灭了 北宋宽大的衣袍下
黄州 廉州 空旷忧郁的蓝
古榕树上挂满风马旗
倒影
像一缕烟慢慢成就了天空
舔一下指尖上的口水 荤素长自祖先尸
骨
出自父母身体 我继续犯下杀生罪
根茎没有翅膀 却以飞行的速度
在盐水的沼泽地 色味催醒我
今天吃青菜 鱼块 及牛肉
饮烟里绽开的头像
在漫游中咀嚼
一个爱幻想的人扺达未来的同时
也扺达了从前 最难扺达的却是现在
在此刻 这倒影是矫情的
为了活着得继续下去
卦象利南 春多雨
夏天 多日头
海田路
往往在此时我开始牙疼
身体欢愉和快乐时 彼此就不猜拳
不放声大笑 这是公开的秘密
挺起充血的脸庞 群山掩护暮色
船是他的马 大海是草原
月亮这颗土豆还在饥馑的光芒里
数时光 我是木鱼不是鼓
这么快就掏出傢伙 食欲替代爱的记忆
露出冻僵的牙齿 想要豁免贫穷
你看他家的诗歌被灯光割伤了
一头狗对着天空大吠
它看见传说中的雪落下来
空气的犄角空走一遭 独自捱到天亮
这回你笑得不算咸
去壳后 就不再有分别心
母亲出现了 她在遗址上走动
一个叫福田的居士刚经过海田路
他就是遗址本身
无数滴水挤在一起就是大海
“这样的女人不会羞于死亡”*
落红返回枝头 要来年经由泥土
我不设想会在这里遇上一场雪
河流已经远去 心脏尚在原处跳动
现在 我也不关心落日了
寄存处
一块石头由许多刀刃组成
散开后即是风尘 在水火里转世
石头在隐蔽处 破裂的石头
奔向砂砾的石头 粉身碎骨的石头
在流转中完成与人世相认
雷祖祠里失去五官的面孔
是锃亮的爱情回忆 离开尘世的人
依然处于激动中 其间是乩童
佇立在波涛上的树枝高过了山顶
这一回 飞鸟衘来了卦象
风停歇下来之后
石头在北斗七星方向
用身体建成宫殿 从低处抱紧了
大海 悲悯是天穹的反面
唯有水和风能把一切都带走
北部湾大道
世上的东西不是石头做的
就是泥做的 水融合于其间
你也是水做的 身上带有南货店的味道
开黄花的树和开白花的树站一起
看见菩萨通过具体的灯火去爱全世界
要么淌奶 要么流泪
你看到的岛屿是被海水
分割的供销社遗址 脱离大陆的处女地
被石苔上的雾露浸湿身体的孩子
红花藤蔓在空中疯狂
连海滩上的风都布满了皱纹
海水是否变软了
灯
秋天未到就了却爱恨
退回到地下 这是我出生的地方
我想要一个拖泥带水的夜晚
藕断丝连的白天。一条船在向西的
河流上 其前身是老家的木头
母亲会怎样重返人间呢
有人挥霍情感 有人挥霍金钱
都在交付自己生命 王朝在挥霍空气
菜篮子拎在手上 无处可安放
草木们在地平线外出没
我的母亲住在邮票上
未及长大 就失去了收信人
此季少雨 风在思念
南渡河的涛声在咀嚼中生长
人类也是反刍动物 去年我到过的
高原也和这里一样少雨
打雷或捶鼓 海水就会止波吗
桅杆上是羞涩的落日
拒绝
上午忙乱。现在一个人喝茶
世界回到空旷 散发含羞草气息
屋内下细雨 很多时候雨并不和风一起
无用的人正和另一个无用的人
寻找适当的词 想把天空让出去
我曾在格尔木中转 盐湖把眼亮瞎了
大巴车住了一夜才开往拉萨
先经昆仑山 再翻越念青唐古拉
世界最高地方原本是大海深处
看自己缓慢地老去 需要勇气和决心
火焰山是早年孙悟空自己踢下的
那时他因年轻而无力挽留饱含雨水的云
也无力要求一场丰沛的雨
后来发现每个港湾里都有黄昏
现在 我在雷州半岛访火山遗址
风从我与我之间穿过
北回归线以南
海康县生在雷州半岛腰眼上
那里有雷祖祠、寇准像 苏轼手迹
南渡河前行二百里 携土塘水
公和水 松竹河和花桥水
葡萄般串联起粮仓
大海为了成全对手而产生
后来它没有了对手 岛屿作遗址
太阳越过剑麻地 横空出世
水稻田和西瓜地迎风站立
在九龙山的腰带上 站堰河读诗
并不是为了绽放
之前是火山 后来变海峡
被火焰点化的精灵 迁徙中的
候鸟中转九龙山 铜鼓王牵着守护神
在山上垂钓 我卖过多年老唱片
北回归线以南 无论大海如何变幻
鸟永远都不会迷路
此时
一行人夜走九龙山
路上响起维瓦尔第的旋律
黑夜的大海又一次响起光辉
山上瀑布背阴而向阳 朝天空奔涌
铜鼓王墓存有呐喊的温度
雨夜是温润的
日月山岭有禅机
一场豪雨恢复了对春天的记忆
火山湿地和红树林并行
心无所住 诸法必须无我
真经大多是无字的
最远的地方在自己身体深处
下午经雷州天宁寺
路口不停走马灯 甘蔗波萝
落日般辉煌 它们是自己的凯旋者
古寺居住过苏轼和憨山
憨山大师谓不参禅便不能出世
放下自己 佛陀就出现了
红树林
大海隐藏在红树林里
贝壳一样擅长害羞 古铜色女人
看一眼天空就软了下去
招潮蟹省下无数光阴
它的爱限于两股 依然葆有天真
星斗满天 我叫不上它们的名
但并不妨碍它们各自在水火里奔走
跳跳鱼终其一生没能跳出潮汐
也有乘乱逃逸的 鸟群来回不停地飞
树根上面海浪翻滚 歺饮皆药食
问题是天空患有高血压
在这首诗里我依然不想叙述
取下我的头颅盛放海洋吧
把爱情风干后收藏 可以跨汛期
火焰熄灭了 深海的带鱼和马鲛鱼
创造出了女人 现在分娩后的
母亲正要给陆地喂奶
她从海水里坐起身子 矮成云朵
夜走九龙山
难得的雨下了一整夜
鸟群从大地那头穿越海洋而来
很久以前烧焦的大海 摘开琼州雷州
鲜艳的夜雨漆黑地落下来
在时空轮回中盘旋
鸟鸣里含有求偶的气息
这一回我和我的肉体一起到来
以为车前即深渊 天亮后发现是坡地
空中的鸟因流亡而谦卑
它们静静飞过大海 很少开口说话
更多植物匍伏在地面 掩盖火
荒芜的动物们在大海上烤
你也热爱黑暗 但是天空在腐烂
肚肠里折叠的风云 和海水一道化为落
日
先读金刚经 后念心经
吃饱了也会爬上椰树摘星星
火焰化成石头多少年了
大海依然激动
九龙山是雌雄同体的
阴阳流转 活得永无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