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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彼得堡一座改名城市的心灵指南

2017-11-13制片人李晗导演洪家春钟卓勋

大众电视(蓝天下) 2017年9期
关键词:列宁格勒罗茨圣彼得堡

制片人/李晗 导演/洪家春 摄 影/钟卓勋

圣彼得堡一座改名城市的心灵指南

制片人/李晗 导演/洪家春 摄 影/钟卓勋

温度计愈是降低

这座城市看上去就愈是抽象

摄氏零下二十五度已经够冷的了

但是气温还在不断下跌

仿佛收拾了人民 河流和建筑物之后

还要把理念 抽象概念也埋掉——布罗茨基 《小于一·一座改名城市的指南》

这是俄裔美籍作家约瑟夫·布罗茨基在他的散文《一座改名城市的指南》中描写的圣彼得堡的冬天。真的抵达这座城市时,我才理解冷到抽象是什么感觉。在这座世界上最北的大城市,我要跟随布罗茨基的指南,去看看这座城的两个名字——圣彼得堡和列宁格勒,以及它们背后的故事。

圣彼得堡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片岛屿。12英里长的涅瓦河穿城而过,为它带来“北方威尼斯”的水城风光。北方中的南方,东方中的西方,圣彼得堡的混杂气质曾孕育了这个国家最灿烂的文学时代,时至今日,空气中依然飘荡着普希金的长诗《青铜骑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还有阿赫玛托娃的诗歌。而布罗茨基,这位20世纪伟大的流亡诗人,正是俄罗斯诗歌传统的继承者。

布罗茨基天生特立独行。他1940年出生于圣彼得堡,15岁开始写诗,24岁因为“社会寄生虫”的罪名被流放边疆,并在32岁时被驱逐出境,自此流亡美国,再未回到故乡。布罗茨基一生颠沛,但在他自己的诗中却丝毫不见怨恨和仇视。1987年,48岁的布罗茨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颁奖词说,他的作品超越了时空的限制,里面却包含了广阔的思想和浓郁的诗意。

雅科夫·戈尔丁(《星》杂志主编):

“没有一个人像布罗茨基那样 ,写过那么多关于列宁格勒的长短不一的抒情诗。而且正是列宁格勒,不是圣彼得堡。”

奥莉嘉 ·布罗茨基(美国书房 研究员):

“他一直到死都是个圣彼得堡人,尽管他已经没有生活在这座城市里。”

杰尼斯·阿哈普金 (圣彼得堡州立大学教授):

“我会想象布罗茨基回到现在的圣彼得堡,他会喜欢什么 又会厌恶什么。但是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散文集《小于一》中的那篇《一座改名城市的指南》就是布罗茨基写给故都的挽歌。在短短十几页的篇幅里,他像描述一颗星球的生灭一样,从圣彼得堡写到列宁格勒,勾画了这座改名城市背后的两个男人,以及他们为这座城市带来的不同梦想。

彼得大帝的新首都

在圣彼得堡三百多年的历史上,主要用过两个名字:圣彼得堡和列宁格勒。但是当地人通常两个都不用,他们彼此谈话时,通常亲切地称它“彼得”,就像呼唤着这座城市缔造者的昵称。

圣彼得堡这个名字来自于彼得大帝。它源自于究竟是让欧洲成为俄罗斯还是让俄罗斯成为欧洲这样一个命题。面对欧洲所产生的自卑感存在于大部分俄国皇帝的性格当中。但这个少年登位、身高过两米的彼得完全没有这样的阴影,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俄罗斯应该成为最伟大的帝国。

『我多希望你就在这里亲爱的我多希望你就在这里我希望你坐在沙发上而我依你而坐你拿着手帕擦拭我颊间的泪水当然也可以调换我们的位置我多希望你就在这里亲爱的我多希望你就在这里我希望你在我的车里帮我调整挡位我们可以去往别处停驻无名的海岸或者我们开往从未去过的未来』——布罗茨基诗歌《一首歌》

正是彼得的这份野心,造就了圣彼得堡。在俄罗斯大陆的边缘建造一座城市,并且宣布它是国家的首都,这个想法在当时,被认为荒谬至极。但是,正如布罗茨基说的,“当一个有远见的人碰巧是一个皇帝的时候,他就会无情地行动”。圣彼得堡有着巴黎式的豪华建筑,阿姆斯特丹式的运河,罗马式的教堂,唯独没有的,是世代相传的俄罗斯式生活。但是,这就是彼得大帝的梦想,剪掉俄罗斯贵族们的胡子,让他们穿上西式服装,把他们搬进一座崭新的没有历史包袱的西式城市。他的新帝国就要从圣彼得堡开始。

彼得的印记在这座城市无处不在。街头穿着彼得装束的人,不时提醒着人们这座城市曾经的缔造者。廖尼亚就是其中的一位彼得扮演者。廖尼亚进入这行全属偶然。八年前的一天,他正在工地上工作,担心着如何筹够月底的房租时,一位朋友邀请他代班演一次彼得。

廖尼亚·彼得罗夫( 街头演员、彼得大帝扮演者):

“我很喜欢彼得大帝 我一直喜欢他,从读小学开始。当我看见他的画像时 我会停下来看着他,向他表示敬意。这是个伟人。”

李晗:

“当你第一次穿上彼得大帝的制服时是种什么感觉?”

廖尼亚:

“奇迹般的感觉。我那时已经二十多岁了,我生平第一次知道自己能从工作中获得快乐。那天我赚了2000卢布 (2008年时相当于600人民币),几乎是在工地上干活的两倍。我已经干了八年了。不过这还不是最高纪录。我知道有的沙皇已经干了20甚至25年,他们的岁数已经远远超过了真实的彼得一世。”

在圣彼得堡,艺术家为彼得竖雕像,文学家为他写颂诗,像廖尼亚这样的底层百姓,在时运不济时,还能用彼得的形象来赚点小钱,为生活寻找出路。城市缔造者和城市居民的关系莫过于此了。

廖尼亚:

“你好,照相,一张一百五十卢布,一百五十卢布。当你站在那里,然后不停地问别人要钱要钱要钱,来跟我拍照吧这实在是太逊了。有时候你会感觉自己就是个讨价还价的,而不是演员。”

李晗:

“彼得大帝是被扮演得最多的人物吗?”

廖尼亚:

“现在街上有我们伟大的俄罗斯诗人普希金,女皇的宠臣、奥尔洛夫伯爵 波将金。各种形象都开始汇集,但数量最多的形象当然还是彼得一世。”

廖尼亚最常去工作的地方有三个:滴血教堂,以撒教堂前的青铜骑士,还有对面兔子岛上的彼得保罗要塞。彼得保罗要塞是圣彼得堡的发源地。它最早是一个驻扎哨兵的堡垒,是彼得大帝为这座新城市打造的第一块砖石。彼得大帝死后也埋葬在这个有着尖细金色塔尖的教堂里,看着一代代后人在自己建造的城里繁衍生息。

拉雪橇一家人达尼尔·别基洛夫(当地居民、消防救生员):

“我们住在离这一公里的地方,每天我都会来这里散步,和我的小孩。”

李晗:

“你的三个小孩,还有一条可爱的狗。”

达尼尔:

“圣彼得堡是非常漂亮的地方。有彼得保罗要塞、大广场,还有市中心的教堂。我觉得是非常漂亮的地方。”

李晗:

“这座城市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吗?”

达尼尔:

“我想城市中心是一样的,就像十年前、二十年前那样。可能在别的地方有了别的建筑,比如餐馆,可能有购物中心,但彼得保罗要塞一直没有变过。”

这个小男孩让我想起童年的布罗茨基。在1940年代,布罗茨基也是穿着这样的厚棉服,坐着自制的雪橇,在冰天雪地里玩耍。不过那时候,这座城市已经不叫圣彼得堡,而叫列宁格勒。

列宁格勒的孩子

有一天,一列火车抵达芬兰站,一个小个子男人从车厢里出来爬上了一列装甲车的顶盖,他就是列宁。短短几年之后,这座城市就拥有了一个以他命名的新名字——列宁格勒。

1917年的10月,一场发生在圣彼得堡的革命,改变了俄罗斯的命运,也改变了整个世界的格局。给这座城市改名字的人宣布:我们处于人类文明的重大十字路口。历史在我们这里折成两段,在我们之前是黑暗,在我们之后是光明。

不管怎样,革命和战争从此成了列宁格勒人主要的生活主题。从圣彼得堡到列宁格勒,名字的更替也昭示着气质的转变。这座城市里老派的贵族传统和文学气质很快让位给了战斗民族的强悍。

1941年,一场举世震惊的战役让世人发现列宁格勒人的血性。希特勒的德国军队发动对列宁格勒的进攻,宣称要让列宁格勒从地球上消失。870天的轰炸,围攻,停水,停电。150万列宁格勒人在战役中死去。但最终,这座城市挺了过来。

布罗茨基的童年就是在残酷的列宁格勒战役中度过的。他写道,“我们虽小,却能感知到悲剧。废墟散发的味道足以中止欢笑。” 布罗茨基一生的朋友雅科夫对这段经历也记忆犹新。

雅科夫·戈尔丁( 《星》杂志主编):

“所有的大人谈话都是关于战争的。孩子们玩的是战争游戏,一些人扮演德国人,另一些人扮演俄罗斯人。战争决定了一切。没有中央供暖。全城都是靠烧柴供暖的。城里已经没有木柴了,哪里都找不到,所以只能烧家具。当时有一种炉子,叫“资产阶级炉”,人们就用这种小炉子烧饭取暖,炉子下面烧家具和书。城里连水都没有。”

雅科夫是俄罗斯最重要的文学杂志《星》的主编。他和布罗茨基十几岁相识,一起参加当时盛行的各种诗社。经历过战争的作家说出的话,都非常相似。关于废墟,关于匮乏,关于被摧毁城市的感受,影响了他们这一代人一生的情感和创作。

雅科夫:

“我们是非常不同的人。我刚从军队回来不久,身上还有一些军队服役的痕迹:而他却是个为人处世完全自由的人,他认为这个世界是错误的,而且他不准备与其妥协。他父母觉得他过日子的方式是错误的。我呢,在他们眼里是个好榜样。因为我参军、我读大学,他们希望我能够给他们儿子施加些正面影响。”

其实,像那个年代的很多孩子一样,布罗茨基也有一个军人梦。他的父亲是海军随军摄影师,而他则梦想着当飞行员或海军,驾驶飞机或者舰船穿越大洋。 但是命运却让这个特立独行的小孩朝着另一条道路飞奔而去,就像当时的那个国家一样。

叶卡婕琳娜(布罗茨基的美国书房 工作人员):

“他一共转过五次学,最终还是没拿到中学文凭。八年级时他辍学了,他说自己读书比上学有趣多了。”

布罗茨基15岁就从学校辍学。他在生产大炮的军械库当工人,在附近医院的停尸间工作。处理尸体的时候,他可以看到隔壁的十字监狱门口,悲伤的母亲们在风雪中排着长队等待见上亲人一面。后来影响他一生的俄罗斯诗歌女皇阿赫玛托娃,也曾在这条长长的队伍中。没多久,布罗茨基自己也因为写诗被送进了十字监狱,罪名是“社会寄生虫”。

叶卡婕琳娜:

“布罗茨基被控社会寄生虫罪期间,法庭的审议就是在这里进行的。最终审判的结果是判处布罗茨基流放北方,在阿尔汉格尔斯克附近强制劳动五年。”

八年之后,布罗茨基被政府送出了苏联。从此,再未踏上故土。

雅科夫:

“当他离去时,他随自己带走了他的列宁格勒,而不是我们现在熟悉的那个圣彼得堡。他之所以不愿意回来的一个原因,是他不想看见一座新的城市。他害怕自己随身带走的那种印象被毁坏。这是他童年的城市、他青年的城市,一辈子都跟随着他。”

一个半房间

圣彼得堡,文学和现实常常混在一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住处和他写的《罪与罚》里主人公的房子隔街对望; 果戈里小说的主人公和他一样,常在涅瓦大街上闲逛。普希金以前也穿着睡衣经过铸铁大街,去夏园散步。

在他后来的很多诗中都有着这样的空中视角。就像另一位从彼得堡出去的流亡画家夏加尔的画,阴郁,狂野,又色彩斑斓。所有的人和动物都在空中漂浮,就像是要挣脱地心引力的限制。

布罗茨基的家在铸铁大街24号,它因为布罗茨基的回忆散文《一个半房间》而得名,并且被改编成了布罗茨基的自传电影。在没落贵族一样华丽的摩尔式外立面里,是拥挤的苏式集体生活。从前的私人住宅变成了公共住房,一栋房子里住进了五六十人。布罗茨基一家三口则分到了一个半房间。

在沉闷不安的1960年代,约瑟夫·布罗茨基就生活在这个狭小拥挤的巢穴。在他之后离开这个国家的二十多年时间里,这一个半房间 还有父母的身影,成为他再也回不去的生命船坞。

房间越狭小,想象就越狂野。童年的布罗茨基常常想象自己在空中飞翔,从云上俯瞰这个世界。在他后来的很多诗中都有着这样的空中视角。就像另一位从彼得堡出去的流亡画家夏加尔的画,阴郁,狂野,又色彩斑斓。所有的人和动物都在空中飘浮,就像是要挣脱地心引力的限制。

米哈伊尔(布罗茨基的侄子):

“在年轻时 他就像是精力用不完似的,一个激情澎湃的人。”

米哈伊尔是布罗茨基的侄子,也是俄罗斯出名的诗人和作家。他出了一本介绍布罗茨基生平的书,获得了2015年的俄罗斯彼得城文化奖。在布罗茨基声名鹊起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只知道家里有个叔叔写诗很厉害,不太合群。

李晗:

“他的大家庭是怎么看他的?”

米哈伊尔:

“大家一直都为他难过、担心。他不喜欢那种冠冕堂皇的、市民式的氛围,当全家人在隆重的家庭庆典上聚集一堂时,他有时会不高兴,挑起斗争,或者带几个人去自己房间读诗。”

布罗茨基离开这个房间已经四十多年,米哈伊尔常常从自己位于瓦西里岛的家中,来到布罗茨基家楼下,怀念当年带着自己的诗作来向叔叔请教的时光。在布罗茨基临走前的最后一天,他就在这条街上和他妈妈说话,说服她和自己一起走。

米哈伊尔:

“每当我和他谈论诗歌时,他会有这么一个习惯:跪在自己的沙发上,看着这里的这所学校。那时这里有个信号灯,现在已经没有了。他会看着信号灯的黄灯闪烁沉思,然后开始娓娓道来。这就是他房间的窗。在16岁的时候我没有立刻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现在我们觉得国境是透明的,那个时候却有铁幕,一个人一旦离开,就是永远离开。”

一个半房间外面,小阳台上的风景,陪伴着布罗茨基的成长。他站在阳台上,能看清变容大教堂的全貌。在教堂的院子里,母亲和外公教会了他骑自行车。教堂的院墙,是用从土耳其人手中缴获的大炮筑成的。孩子们在上面打晃悠,铁链环摩擦发出金属的咔咔声,传出很远。

杰尼斯·阿哈普金(圣彼得堡州立大学教授):

“他爸爸问这个链条像什么,布罗茨基说像8。因为它是一些链条。父亲问六岁的布罗茨基,你知道8 是什么吗,8 是永恒的标志。这就是他小时候的事情,就发生在他家附近。”

丹尼斯教授是圣彼得堡国立大学的文学教授。有一年独自一人在冬天的森林里生活时,突然明白布罗茨基诗中的那种孤独,于是开始了布罗茨基的研究。

丹尼斯教授:

“他说圣彼得堡是空的。当布罗茨基离开这座城市,他觉得这像一座空城。布罗茨基把它描写成一座无人之城,就像核爆炸之后的城市,有楼、有纪念碑、有河,但是没有人。这座城市很自恋很自大,没有你这座城依然完整,但问题是,没有城,你可以生存吗?”

这座城市首先存在于彼得脑中,然后才诞生在涅瓦河边的沼泽地上。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说,这是一座预先计划的城市,在那个计划中,首先是城,之后,才有人。它像是罗马或者巴黎,被放平了投射在涅瓦河三角洲的沼泽上。所有的建筑都是低矮的。诗人想象自己有一双翅膀,飞越低矮结实的建筑,逃脱压抑的日常。布罗茨基就常常爬上长着蘑菇头的滴血教堂顶上,俯瞰那个时候的列宁格勒,一个低矮的、工整的、过着集体主义生活的城市。

丹尼斯教授:

“对我们来说,屋顶就是思考和聊天的地方,我也有和布罗茨基相似的对于城市的感受。可能这也是为什么他的诗中总是有超越地面的视角,像是在空中或者在屋顶上,俯瞰大地。”

丹尼斯开了一门关于布罗茨基的课,常带着学生去诗人曾到过和描写过的地方,去彼得保罗要塞的围墙上喝啤酒,去冬宫看雕塑和绘画。在这个旧日宫殿里,收藏着俄罗斯历代的艺术瑰宝。布罗茨基在这里学到了最多的智慧,很多都在日后化成他诗歌里的词句。

布罗茨基是流放者,却从不以受害者自居。一粒沙造成痛苦,蚌成珍珠,人成眼泪。

布罗茨基的美国房间

布罗茨基是流放者,却从不以受害者自居。一粒沙造成痛苦,蚌成珍珠,人成眼泪。受害在他那里,变成了文学。他在美国密歇根教书,用俄语写诗,用英语写散文,在美国各地举办诗歌朗诵会。朗诵,是俄罗斯、特别是圣彼得堡诗人最爱的表达方式。许多珍珠一样美好的诗歌,就是靠着口耳相传,才挺过了历史上的那些白色恐怖时光。

奥莉嘉(布罗茨基美国书房 研究员):

“读任何一首诗时 他都永远在提高音调。每读一行诗,他都会多多少少提高一下音调。当朗诵到最高潮时,听众已经会处在一个不同的接受层级上。什么是艺术 ?就是调子逐渐升高。”

奥莉嘉是阿赫玛托娃博物馆的研究员,她因为听了布罗茨基的一首《圣诞夜》的诗朗诵,而爱上了这位诗人,然后把自己的博士论文和整个工作都投入到了对布罗茨基藏书的整理之上。在博物馆的一楼,有一间布罗茨基的美国书房,里面所有物件都是从他美国的家里搬过来的,其中有不少来自列宁格勒的物件。

奥利嘉:

“布罗茨基就是带着这个箱子离开苏联前往美国的,这个箱子里只能容得下一台打字机,一套换洗衣服,两三本书,和给在美国的朋友们的两三瓶伏特加。结果在出关的时候 这台打字机被拆成了一个个零件。这大概就是我们的苏维埃政权为他挑选出的告别方式。他的写字台上永远有两台打字机。一台是英语的,一台是俄语的,因为他用俄语写诗,用英语写散文、备课。房间是一个人内心世界的模型。一边是1980年代,那时布罗茨基已经在美国居住,在大学里教书了,另一边则是1960年代,这是他和父母一起生活的年代。这些岁月仍活在他的记忆里。”

一个流亡者,四海为家。他的家乡改了名字,他的国家改了名字。哪里都回不去,哪里都生不了根。到美国之后,布罗茨基的诗中再也没有提到过列宁格勒,或者圣彼得堡,一次也没有。他满世界游走,去罗马,去巴黎,去伊斯坦布尔,最爱的是水城威尼斯。他去过威尼斯17次,并写下了名为《水印》的散文送给威尼斯。细心的人能发现,那些词句的背后都藏着列宁格勒的影子。回不去的故乡,说与不说都是隐痛;流亡者眼中的故土总像失了焦的图画,美好和惊恐,都被无限放大了。

圣彼得堡,列宁格勒,一座城,两个名字。其实历史并不复杂,它改换名字和朝代,却无非像涅瓦河的季节更替,水化成冰,冰又化作水。布罗茨基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但他的作品,好像从来没有年轻过。在美国的房子里,他对着俄罗斯的方向,不动声色地思考、写作。他说,圣彼得堡的白夜很静,静得能听到落笔的沙沙声,能听到隔壁波兰一支汤勺掉落地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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