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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照常升起》中的男性气概书写①

2017-11-13陈文娟

世界文学评论 2017年3期
关键词:气概科恩莱特

陈文娟 叶 翠

近六十年的研究中,《太阳照常升起》中的男性形象一直是众多学者们关注的重点。然而,早期的研究大多把小说中的男性身份视为一成不变的,忽视了主流文化影响下性别身份的可变性和多元化。在西方现代男性气质的主导和影响下,小说中的佩德罗·罗梅罗(以下简称为“罗梅罗”)遵循了其所处社会奉行的支配性男性气质,罗伯特·科恩(以下简称为“科恩”)由于其边缘化的身份,则选择了对当前美国白人男性气质的盲目认同,并最终造成了其身份的异化。而遭受其男性气概阉割困境的杰克·巴恩斯(以下简称为“杰克”),则借助内在人格与道德品质的提升实现了其男性身份的重塑。小说在刻画三种不同身份建构模型的同时,对男性气概理想展开了深入探索。

一、对美国主流社会支配性男性气质的遵循

美国社会学家R·W·康奈尔指出“在任一给定的时间内,总有一种男性气质为文化所称颂”。男性气质研究学者M·S·基梅尔也指出,现代美国社会中不同的男性气质拥有不同的男性地位,但是“只有一种男性气质持续作为衡量和评价其他男性的标准”。这种男性气质就是康奈尔所说的“支配性男性气质”(hegemonic masculinity)。在父权社会,支配性男性气质维护了“部分男性对其他男性,以及男性对女性的权利”。

在小说中,罗梅罗就是这种支配性男性气质的遵循者。在与其他男性或女性的关系中,他极力保持着自己在权力关系中的上位,武力或暴力就是他维护这种支配地位的重要手段。比如在他和科恩的一番较量中,他即使“被击倒约莫十五次,但是他每次都爬起身来”,最后“用足了全身力气往科恩脸上狠揍一拳”。这一仗他靠着顽强拼搏的精神战胜了科恩,把科恩彻底打垮了。

为了维持自己在性别等级秩序中的优势地位,他继续遵循了父权制下男尊女卑的性别实践模式,让勃莱特一直处于被奴役的位置,并且极力推动勃莱特女性气质的建构,让她“留长发”“更像女人些”(254)。然而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勃莱特并非一个逆来顺受的传统女性形象,她致力于追求身体和精神上的独立。她习惯留短发、着短装,更喜爱戴男性化的毡帽。她无法忍受罗梅罗对她的统治和压制,最终选择离开。勃莱特作为“新女性”的代表,她的离开代表着对当前父权制下男性的统治地位和女性的从属地位的反叛,这样无形中将罗梅罗的“英雄”的形象拉下神坛,使他遇到前所未有的男性身份危机。

二、美国白人男性气质的认同与建构

科恩是这部小说中另一位重要角色。小说开篇就介绍了科恩的家庭背景,他家境殷实,“出生于纽约一个非常富有的犹太家庭”,同时又是“古老世家的后裔”(4),但是“犹太人”这个标签,注定了他在美国社会中从属的地位。当科恩意识到自己身份不同时,他迫切地希望得到美国白人社会的认同,他所采取的方式就是构建美国正统白人的男性气质。

首先,科恩很快找到实现“美国梦”的途径,那就是拳击。“犹太传统文化中推崇宗教学识,提倡知性主义,但不重视体育运动,所以在西方文化中犹太男性一直被视为女性化的。”进入普林斯顿大学之后,科恩希望借助拳击“来抵消被作为犹太人对待时所感到的低人一等和羞怯的心情”(3)。但是重量级拳击冠军的荣誉以及他扁平的鼻子丝毫没有引起班级同学的注意,甚至没有谁还记得他,“他带着痛苦的自我感觉和扁平的鼻子离开了普林斯顿大学”(4)。后来,他投身于文艺界,“资助一家文艺评论杂志”(4),享受幕后老板的角色,但是由于开支巨大,他不得不放弃这份事业。直到后来他创作的小说被美国一位当地有地位的出版商接受了,科恩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开始被美国社会所认同。“他比任何时候都更热衷于美国”(9)。然而在创作第二部小说时他又遇到了瓶颈,这又阻碍了他构建美国白人男性气质的道路。经历了拳击和工作上的失败,科恩把勃莱特看作是证实自身男性气概的唯一方式。勃莱特身上独特的魅力,成功地吸引了包括科恩在内几乎所有的男性角色。在他看来,与这样一位白人女性的结合必定能加快同化的进程。于是,他立即抛弃了未婚妻,转而去追求勃莱特。他不断地向杰克打听勃莱特的情况,没过多久就偷偷地带着她去圣塞瓦斯蒂安同居了一个星期。他满心以为彻底地征服了这位女性,没想到勃莱特只是逢场作戏,他只好每天像“犍牛”一样不断围在勃莱特身旁转悠。

不难看出,科恩追求的并非真正的男性气概,而是美国主流社会的男性气质或男性气概的刻板印象和流俗,他所追逐的健壮的身体、声望和美女其实都是现代男性气质的标志性因素。但是科恩并没有如他所预期的那样融入美国白人社会,反而进一步拉大了和白人之间的差距,最终造成了人格上的异化。科恩先后经历了三段感情,但他始终被掌控在白人女性的手中。最后在第三段感情中,他彻底丧失了男性的尊严,甚至变得女性化。面对迈克侮辱性的言语,他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坐在一旁不做反抗。罗梅罗与勃莱特的结合彻底地激怒了科恩,但是学过拳击的科恩却败下阵来,并且“情不自禁地痛苦起来”(213)。科恩没有意识到,在其男性气概方面,他一直坚持的是“他者导向”(other-directed)的建构方式,“竭力让自己适应社会,讨人喜欢”,竭力地让自己获得他人的认同,更多地把外在因素作为评判自己是否具备男性气概的标准,结果反而造成了自己人格上的错乱与异化。

三、新型男性气概的重塑

杰克曾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并且在这场战争中丧失了性功能,这使得杰克不可避免地遭遇了男性身份上的危机。自18世纪以来,男性身体的“完整性”(wholeness)与“男性气概”密切相关。“衡量一名男性是否具备男性气概,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身体的完整性。”小说中,杰克在一个法式房间里脱光衣服,在床边大衣柜的镜子面前反复打量着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的身体“偏偏在那个地方受了伤”(33),这也让他感到非常羞愧和自卑,生怕因此被人耻笑。“偏偏那个地方受了伤”让读者不难想到杰克在战争中受伤的地方正是他男性象征的部位——阳具。而这一幕恰恰发生在杰克与勃莱特相见之后。身体上的不完整不仅影响了他和心爱女人的结合,更是剥夺了他作为一个正常男性的身份。因此,与被主流社会排除在外的杰克和科恩一样,杰克同样遭到了男性气概被阉割的困境,不得不走上重塑男性身份的道路。

值得注意的是,杰克在构建男性气概的道路上有着不同的抉择,在其身份重塑中更关注内在因素的提升,强调男性的内在人格与道德品质。可以说,杰克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向传统男性气概的回归,因为“传统男性气概更多地被看作是一种德性,强调男性个体的内在人格与意志品质”。面对身体上的不完整,杰克没有采取逃避的方式。性创伤带来的压力和焦虑并没有使杰克自暴自弃,相反他勇敢地面对自己的人生,通过内在人格的完善实现自我救赎。首先在工作上,杰克总是尽职尽责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任务,他觉得“上班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39)。作为一名新闻记者,他还保留着认真敬业的传统劳动美德。除此之外,他还借助钓鱼和观看斗牛等方式不断磨炼自身的意志品质。小说叙述了杰克和比尔前去布尔戈特钓鱼的经历,优美的自然风光和宁静的乡村生活使杰克有机会与繁华的大都市隔绝,让他可以借此摆脱物质生活的干扰,不断提升精神和道德的力量。当然,西班牙的斗牛圣典是杰克重塑男性身份中最重要的一步。在西班牙,斗牛士被视为男子汉的代表,备受国人的敬仰与崇拜。对杰克而言,每年一次的斗牛圣典更像是一场朝圣之旅。在斗牛士的感召下,杰克终于领悟到理想的男子气概,更多的是建立在勇气和强大的人格品质之上,他不需要借助完整的身体和强大的性功能来伸张自己的男性身份。

值得一提的是,他还把男性气概与更为丰富和深刻的人性体验联系在一起。杰克一方面为“自己的男性权威丧失而感到痛苦,另一方面,正是因为白人男性霸权意识的缺席,杰克才能对科恩的犹太人身份和勃莱特的欲望感同身受”。小说中杰克周围的朋友都对科恩厌恶至极,视他为“犍牛”。相比于迈克和勃莱特的冷嘲热讽,杰克则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面对科恩无理的行为,他最终都选择了原谅和包容。对勃莱特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给予了更多的理解和同情,明白勃莱特只能因此得到更多的痛苦。当他意识到与勃莱特的爱情最终不能走在一起的时候,他明确地选择与后者保持距离,而在最后勃莱特选择和罗梅罗分开时,他又毫不犹豫地出现并帮助她渡过难关。在她身上,杰克不仅寄托了一份同情和怜悯之心,更包含了一份责任心。综上可见,杰克与他人的关系并非建立在对其他男性或女性的排斥和压制的基础之上,而是强调一种博爱与宽容之心,达己达人的仁慈与友善。

结 语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太阳照常升起》中三位男性都面临着不同程度的身份危机,但是三人在选择构建男性气概的策略上有所不同:罗梅罗代表着对支配性男性气质的遵循与延续,这种男性气概的证明和建构往往伴随着对其他男性和女性的排斥、征服和压制;科恩试图通过践行美国白人男性气质的方式,改变其边缘化的身份,但是最终造成了人格上的异化。不同于罗梅罗与科恩,杰克实现了一种新型的男性气概的建构。他打破了当前西方所认同的重外轻内的建构模式,实现向传统男性气概的回归,同时更多地关注男性的“精神品格”和“灵魂深度”。通过三类男性形象的塑造,该作不仅反思了现代男性气质的种种缺陷,而且也揭示了一种新型男性气概建构的可能性。

注解【Notes】

① 本文系第八批中国外语教育基金项目“以经典阅读长线工程”为抓手的英语专业人文教育多级联动教育模式(项目编号:ZGWYJYJJ2016B63)阶段性研究成果。

② [美]海明威:《太阳照常升起》,赵静男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版,第177页。以下只在文中注明页码,不再一一做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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