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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永波的诗

2017-11-13马永波

扬子江诗刊 2017年1期
关键词:老家

马永波

马永波的诗

马永波

鸽 子

它们悄悄孵化红瓦的屋顶

它们安闲散步,鼓胀胀的胸脯

像乡村妇女,温暖了多少冬日

或者它们是老派的英国绅士

背着带花的翅膀走来走去

互相遇见时点头致意咕咕叫

在童鸽的挤压下,这些大胸脯

就会输出鸽乳,妈妈说

头三天,母鸽子给孩子吹气

就能活着。我认为是在喂唾沫

童鸽不几天就长到小鸡崽那么大

没有毛,拖着大肚子,翅膀发黑

每天,随着二哥的一声巴掌

它们呼啦啦飞过泥泞的场院

把天空飞得略微歪斜

又掠过杨树梢,纷纷落回屋脊

它们代表和平巡视着乡间的一切

院门口,谷垛旁,胡同里

乡村街道中央,穿靴子的大脚之间

常闪现那些红色的小细腿

在泥地上留下寒冷的脚印

而秋天的圆圈是鸽哨划出来的

其实它们鼓溜溜的胸脯里

装的不过是普通的玉米粒

关于它们,我至今还记得

少年淘气的弹弓和石头子

打在它们胸脯上发出的闷响

仿佛凭借空气将疼痛和惊讶

一直传递过来,在我的胸腔里放大

老家更静了

老家真静,留在老家的人面目高古

辘轳井也扎根在老家的土里

井壁生绿苔,井水低下去

不再能照出我们变形喜悦的脸

也不再有人向井中呼喊,听回声

释放出一串燕子。我们都不在老家

我们偶尔回去,身体四处漏风

就像年久失修的旧宅用阴影撑着

老家的人也越来越少,闲话桑麻

那是上一辈子的事儿了,野老已殁

通往邻舍的路径已经荒芜

留下来的人,他们多数认识你

喊你的小名,你却尴尬地想不起

对方的名字和曾经的游戏,你微笑着

他们的热情,让你莫名的有些烦恼

村路上没有热气腾腾金黄的马粪

牛粪,让你把小脚伸进去暖暖

也没有不会受到责怪的车辙

小木车已经歪倒,轮子开裂

老家真静,天黑得也早

你吃了就睡,不再捅鼓词语的小零件

也没人听你讲讲人生大道理

又是清明,父母的坟头青气升腾

你想像童年那样,晚上陪母亲喝两盅

把流油的咸鸭蛋黄喂到她嘴里

可你只是把鲜花和供品摆好

把整个大地和自己摆好,只是

从母亲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点着

你没有说什么,父母也始终沉默着

你直起身,望着低低的天空下

树木扶疏闪着黑色光芒的田野

放风筝

这些被叫做八卦或是屁帘儿的风筝

大多是平面的方块或八角形

竹篾为骨,用面粉做成浆糊

糊上牛皮纸,白纸报纸

或各种彩纸,一定要绷紧

还要拖着一条彩色的尾巴

二哥会偷偷地在仓房里鼓捣

我们总是偷来母亲的线团

拧结实,缠在木头摇把上

或是从爸爸的行李绳里拆出一股

二哥他们下到干涸的西大沟底

我往往站在沟沿上瞅着

我连小兜风都糊不好

刚飞起来就破,我就看他们

斗风筝,看谁的线先被割断

常常两只会缠在一起打旋儿

两人就会朝相反方向猛跑

扯着线绳一放一收地抖动

等风筝在空中基本稳定后

二哥偶尔会小心地让我试试

我能感觉绷紧的力量从天空

传递到我手中的线轴和胳膊上

那是一种陌生而可怕的张力

似乎要把你像一张网一样拽上天去

那是春秋时节,风从别的地方吹来

吹鼓了我们带补丁的灰衣服

天空中便飘满了大大小小的形象

风过之后的树梢或高压线上

便会缠上很多断线的风筝

逐渐被风撕扯得只剩下骨架

而我总是想放飞一片真正的青瓦

把线系在黝黑坟头的果树上

打 水

那些木板井壁的辘轳井

我们叫做笨井,阳光把铁摇把晒热

粗大的麻绳,柳条或黑皮吊桶

雨水直接落入井里

但从来没有人冒雨去井边

冬天,井台上结了一圈的冰

打水就成了件危险的活儿

你听着空桶触到水面的声音

感觉着井绳上的拉力,你要握紧摇把

总担心会有个圆咕隆咚的怪物

被你一起拖上来。井水涨落

一个神秘可怕的怪物在呼吸

好在井水总是清凉如同花束

从掰开的身体你喝出了甜味

你参与了整个大地的幽暗

这些水井已经消失在大地深处

木板灰白开裂,荒草没膝

不再有人向里面投掷石子

也不再有牵牛花爬上井台

将晶莹的清露向井中滴洒

不再有清晨的母亲怕伤到花枝

转而去溪中打水,荡开落叶

春 溪

水流变慢,放宽处

游鱼数尾,细小如柳叶

与自己的影子平行飞行

如同主机和僚机

使自己的军队凭空多出一倍

小龙虾伏在水底不动

暗暗成长

如青色潜水艇倾听我的寂静

我用手影把它们惊起

它们弹射,翻白,尾巴绷紧

在水中搅起黄色烟雾

隐身于腐叶之下

风过,叶落,涟漪扩大了寂静

草虾惊跳

光阴不动

我不动

蝌蚪全都不见了

万里外的北方

一条条河流渐次腾起烟雾

无数的蝲蛄虾爬上河岸

像烧红了的救火车

一排排,一队队

停在草丛

黑白翅膀的鸟

从溪流这边,从我的身影里起飞

投向对岸的幽暗

谷雨后的雨

谷雨之后,雨水不断

我去郊野散步,花都不见了

或是藏到了植物的腋下

雨化身万物,它播种透明的种子

它们将获得绿色的身体

那些落回池塘的雨

敲打着鱼儿动荡的屋顶

我把外套顶在头上

微雨中垂钓的人

和石头上独立的大鸟

等待着事物在雨的间隙出现

等待着自己的前世今生

我看着自己的尿流迅速消失在雨中

我用树叶子洗手,若无其事

雨水使我的湿衣服变得沉重

绿色盈窗,大哥来取伞

我们在变暗的屋子里说话

偶尔听听外面的雨声

说起小时候,檐下斜斜支起的窗户

刷着蓝油漆,我用檐溜洗手

从门缝里往院子里撒尿

把会唱的歌全都唱一遍

下雨时仿佛总是我一个人在家

屋檐下的水缸里总是绽放着涟漪

雨水敲打着红屋顶,腾起雨烟

它渴望加入屋子里的谈话

渴望像子弹在寂静的身体里越陷越深

当我们沉默下来

突然发觉屋子里有点冷

于是我们起身,披上旧日温暖的衣服

冰凌花

北国三月,冰雪尚未消融

山脚,林缘,路弯

无视寂静荒芜的权威

冰凌花破冰而出

举起太阳的棺椁

这阿多尼斯的黄金酒樽

在地下沉默了多年

将初春寒冷的气流酿为新酒

充满整座山谷整座树林

为众神献上复苏的祝福

它又像是一枚铜纽扣

为哺乳的母亲系上衣襟

在它周围,寒冰在逐渐塌陷

如同香槟酒中泛起了白沫

露出大地潮湿发黑的柔发

或许它是在地狱的烈火中

锻造而成的一盏铜灯

微微发亮,密集的灯丝

便是春天的导火索

它从幽冥深处旋转着升起,静止

等待,直到将黑暗的火药瞬间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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