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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像

2017-11-13北京徐

散文诗世界 2017年5期
关键词:众神头颅泥塑

北京徐 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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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徐 豪

垒土成山。

我们王的陵墓面朝东方,宽阔的神道通往大海。

我们的父亲追逐太阳,从东往西,背离故土,万物被疼爱。

盛大的土葬已经结束。火焰和灰烬,超越抟铸之手,你长命的渴望,能否得到永生的回响?

我们从混沌中走来,逃过残酷的殉葬。

淬火铸剑,立在十月的阴影里。

我们被定型,被摆布,泥塑的肉身无法从水边招魂。

幻象如影。

我们走过一个玄色如铁的时代。请看渐行渐近的雷霆和风暴,我们丢失的祝辞和权杖。手绘的图案是时间的阴影。

我们来到原野里,停止歌唱。

风雨如晦。

我们向东去,返回故土的轨迹,箭镞如飞逝的雨。

与子同袍,我们布衣的命运,在兵戈交响中连在一起。

不饮酒了,醉了会想起半轮明月。

不杀人了,疼了会流下琥珀的眼泪。

我们的王啊,我们卑微的母亲还在深夜织布,天亮了还要画饼充饥。

最后我们的刀尖指向谁?

猫头鹰钻进黑暗的屋子。

我们泥塑的肉身,经过分娩的疼痛,消耗五谷杂粮,成为长久的悬疑。无数母亲还在暗中流泪。

我们的战马夜食粮草,鲜艳的毛色点燃暗藏的欲望。

如果不征战,如果不杀伐……

但诸王之王的诏书,穿越时间的尘土,不可违抗。

我们继续沉默,那么多人,沉默着相同的命运。

我们的手,捧起米粟的手,抓住锋刃的手,抹去泪和汗的手,无处安放的时候,做些什么呢?

沉默的镔铁发出声响。“王于兴师,修我甲兵。”容我们先低下头颅,想一想空空的双手。那枚带毒的流箭还在飞,不知刺穿谁的颅骨。

遥远的大海,黄泉之后的水,我们姓氏里的密码,隔着远途的神道。王城在身后,背离太阳升起的地方。

消失的众神,狭路相逢的时候,给谁庇佑?

那不朽的虎符,我们王的权杖。

三十六计用尽,可曾攻不破城池?四野风声鹤唳。

将军,我们跟着王交予你的虎符,从殉坑里走来,从祭坛上走来。永生的国度里,万世不破的迷梦,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鸡鸣不已。

将军,赐予我们力量呀!

那虎符交予你,我们跟着向东方去,无数个泥塑之身形聚成你,无数件兵戈累积成你。喝完酒,篝火熄灭,兵器的弧度和直线,击破敌人的肉体,他们也是泥塑之身呀。

把呐喊和疼痛埋起来,把奔跑和涌动埋起来,最后把张弓搭箭和杀人的姿势也埋起来。

将军,箭镞如雨,我们出发吧。

我们在光明中攫取黑暗,在黑暗中咀嚼光明。

将军,那坑杀的惨烈里,头颅成山,我们恐惧的时候,能否落泪?

漫长的悬疑属于寒夜。我们躺下,一座座废墟之城,世上的烟火零星如萤。一具具躯体,刚刚被教会世间的美好,来不及走出阴影。

这寒夜,我们该想起什么?敌人的头颅?母亲的眼泪?父亲的大手?女人的乳房?

将军,我们的族群在迁徙呀!

那喑哑的歌谣已经唱了无数遍,我们王的宫乐还在演奏。

我们的祖先坐在尘埃里,黄土加身, 让太阳和月亮照耀我们。

请检阅吧!

让你目光的刻刀,雕琢我们血肉的肌体。

大风吹响猎猎战旗,那雪亮的刀刃,尖利的马嘶,滚滚的战车——

倘若不是战无不胜,谁能坐地豪饮?

高粱红了,粟米熟了,这无限广阔的江山,消解无数骨殖的土地,谁掌握生死?谁种植爱恨?

我们渴望云上众神端坐。

这世间的血液和灵魂,经过狡黠的口腔传颂;执虎符的人,燃烧炙热的烈火。

众神,倘若我们踏上不归之程,谁来救赎?谁来宽恕?

祭台坍塌,我们的躯体消解,史书散佚,谁告诉后人古老的习俗?

我们向东去,最后握着兵器的手里空空如也。

故乡回不去了,尸骨埋进富饶的泥土里。

黑斑的蝴蝶引路,我们狩猎灵魂。

水稻和小麦,煮熟的高粱,外来的玉米,水脉丰沛的土地生长黄金。这墙壁、灯影、雕花、成群的蝙蝠,虚构的情节、世间的春宫图、白昼如夜。

马匹奔腾,时间的洪流。

王城被攻陷,城里的人被诅咒,城门上没有示众的首级。

破城之前,他们落草为寇。

那就回到最初的表情吧。

君子于役。飞鸟投下垂直的影子。

我们说着图穷匕见的故事,黑色的花籽被点上朱砂。

众人的头颅如铁。

黄泉有水,谁都蹚不过时间之河。山中的困兽饥饿,发出怒吼。

秋后的寒露冰冷,修我茅戟和甲兵,谁来赶制衣裳。

一块骨头在泥土里开始疼痛。

我们的恐惧那么久长。

石块、城址、骨头。

宗庙庐顶和墙壁的幻象,那永生之国里的迷图,我们崇拜的祭献里,谁能得知未解的隐喻?

开弓没有回头箭。山川呼啸着砂石,如果短兵相接,如果四面埋伏……

兵器的世界里,徒手相搏是奢侈的事。

反戈一击的机会并不常有,更多的时候我们以及更多人都会自相矛盾。

原始的杀伐里,钻营的计策也会失灵。兵不厌诈,最后上当的总是自己。

一个人和集体脱离,一支箭和弓弦脱离,一颗头颅和一个身体脱离,我们对着饮血的战争,不能不流泪呀。

可我们的双手空空,向谁索取?

时光剥落如削铁。

我们的王城成为古原,王的陵墓只剩封土。

那不朽的展览,我们世代的表情里,是谁的基因?

一个失踪的帝国,黑色的旗帜在渺远的时空里摇摆,一切崩塌之后,骸骨成为灰烬,我们泥塑的肉身,何时出土?

被时间脱水,声音、气味、颜色消失殆尽。

虎符丢失,我们只剩下表情。

谁为我们塑造了肉身?谁带领我们走向不明的歧义?

抟土造人,谁是始作俑者?

我们存活,健壮,热爱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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