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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牧歌式的悲情英雄主义
——以赵光鸣长篇小说《山围故国》为考察中心

2017-11-13

当代作家评论 2017年6期
关键词:石头城边关无涯

张 凡

在人们的传统印象中,新疆总是被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广袤无垠的新疆既是古代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也是东西方文化与艺术交融要地。而神奇的新疆一直以来都不停地滋养着生长在这片大地上的作家们,使他们的文学创作越发显得绚丽多姿。匈牙利的格奥尔格·卢卡奇曾说:“世界广阔无垠,却又像自己的家园意义,因为在心灵里燃烧着火,像群星一样有同一本性。世界与自我、光与火,它们明显有异,却又绝不会永远相互感到陌生,因为火是每一星光的心灵,而每一种火都披上星光的霓裳。”也就是说,来自小说家心灵的每一次悸动,都可能会触发起小说创作的动机。作家赵光鸣自小跟随父亲从湖南老家到新疆,由此开启了他与“漂泊”彼此纠缠的人生。一般意义上说,童年记忆是一个人生命中最难以忘怀的、最刻骨铭心的人生体验,童年记忆会在作家的创作中留有深刻的印记,“童年记忆对人的影响十分重大,不仅因为人的知识积累有很大一部分来自童年,还因为童年记忆是一个人的心理发展的不可逾越的中介之一,对人的个性、气质、思维方式等的形成和发展起着决定性的作用。童年记忆对人的影响是显著的,尤其是对作家的创作。”孩提时代的种种遭际,赵光鸣始终无法完全释怀,每每阅读其作品,总可以从文本的细处发现他早年遭遇的蛛丝马迹,“我从十一岁踏上西出阳关之路,一路上结伴的都是流浪汉,我对漂泊人生情有独钟。此外,流浪汉生活及其精神的游移本身就魅力无穷,它们非常接近文学的本质。”可以说,这种现身说法并非空穴来风,正是他长期以来受到周遭环境潜移默化影响的结果。当代学者丁帆曾就西部小说有过这样的判断,“从小说描写的对象、吟咏的情绪上看,无论是王蒙、张贤亮、昌耀这一代戴罪流放西部的知识分子,还是周涛、杨牧、章德益、陆天明这类自青少年时期随父母西迁、或被社会运动席卷到边疆的知识青年,以及张承志这种到西部寻梦的内地作家,他们小说中出现的中心人物,大多是自己的化身,或是与自己有相同遭际、相类心态的知识分子;他们反复吟咏的是自己的心声。”而与这些作家略有不同的是,赵光鸣在随处流浪、到处漂泊的生命情形,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颠簸流离之痛,并对西部世界的穷困与荒芜、底层人的苦难与艰辛有着非常直接的感知与体验。这些来自底层生活的积累和沉淀,激发了赵光鸣从事写作的灵感与想象。更何况,中国西部,特别是新疆那独特的自然环境、地理风貌,以及庞杂的地域文化都在不同程度上影响到了赵光鸣小说的表现内容、文本形式、创作风格、语言表达等方方面面。从这个层面来理解,早年的漂泊经历、西部自然环境以及饱含内蕴的地域文化都成了赵光鸣小说创作的重要动因。

一、作家人生与底层书写

上世纪80年代以来,伴随中国社会现代化进程的不断深入,以文学的形式来呈现并反思历史、时代及社会的各种面向业已成为一种潮流。“随着文学审美视野的开阔,特别是国内文化寻根思潮的启示,新疆各族作家的文化审美意识普遍觉醒。汉族作家提出了‘中国西部文学’的主张,主旨在于倡导在独具色彩的地域文化背景上,去挖掘和表现西部人的内在的文化精神和性格”。从这个角度来看,于上世纪50年代末随父进疆的赵光鸣是个地道的西部作家,其小说创作具有典型的西部风格与地域色彩,多数文本充满了对西部漂泊者、流浪者的生命体验与人生感受。成长在新疆的赵光鸣,早期作品以反映西部底层民众和“流浪汉”生活为主,小说《石板屋》便是其中富有代表性的一部,其讲述的是知青糜志红与一群盲流们在新疆的“卡卡斯雅”这个地方开矿厮混的奇特经历,并由此介入对“盲流”这一处在社会最底层人群的当代叙事。可以肯定地说,作家的文学创作与其自身的人生经历密不可分,前者可从不同层面或隐或显地反映出作家一生(或某个阶段)的人生经历、生活遭际、理想情感以及品性情趣等等。10岁随父亲来到西部的赵光鸣,“新疆洪荒的大地,飘散着艾篙草气味的荒野的气息,非常适合我的漫游。我在这样的漫游或停留中,认识了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后来都成了我小说里的人物原型。他们都是些小人物,难登大雅之堂,但他们令我倍感温暖,这是我热爱小人物的缘由。”作为一个以写实著称的当代作家,赵光鸣对“盲流”这一人群的关注与聚焦,可以说是对挥之不去的生命记忆的某种写照,他对这一社会底层人群的书写也开辟了中国当代文学一个新的领域。

在赵光鸣眼中,“盲流”作为“人”的存在,不会因物质的匮乏与生活的穷困而迷失作为“人”在精神层面上的某些诉求与坚守,所以他在很多时候并“不满足于对盲流人生的如实摹写,他总试图把盲流的漂泊人生提升到形而上层面来加以观照,借盲流们背井离乡寻找活路的生命故事,表达人类的精神流浪及寻找精神家园的心路历程。”正所谓“独在异乡为异客”,年少时漂泊来疆的赵光鸣,虽一直身在新疆,却始终无法摆脱作为一个“异乡人”的敏感与异样。因而,总有一股“淡淡的乡愁”散落在赵光鸣小说的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漂泊在外的“流浪者”们共同的情感体验和生命感悟。这些流浪者们“无时无刻都在不停地寻找前进,渴望有一个愿意让自己停栖的家园。他们时刻怀念着故乡,事实上是在渴望有一个归宿;他们憧憬美好生活,也渴望甜蜜幸福的爱情,重建心中的精神家园。可以说对于家园的渴求和幻想是支撑他们在恶劣环境下生生不息勇往直前的最大动力”。而在另一篇代表作《迁客骚人》中,作家把叙事的重心放在另一层面上的“盲流”形象——边城的知识分子群体身上,刻画出有着不同精神追求与价值指向的知识分子异乎寻常的人生之路。作家赵光鸣“一直在讲述流浪人寻找家园的故事,他的故事给人的印象是,物质的家园总还可以找到,他笔下的盲流们不管经历多少磨难,但最终都找到了可以安身立命的家;而精神的最终家园却殊难求得”。从中可知,赵光鸣总是试图在物质和精神这两个层面去注解“流浪者”们的不易人生。每当回过头来想一想,物质上的需求总会在不懈的付出过程中逐渐得到满足,而要达到精神上的一种“满格”状态却需要经历很久很久……

自西汉以来,新疆就是中国版图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历朝历代的中央政权对西域(新疆)的管辖与治理却因朝代的更替而时有难以维系,只等“到了清朝中叶新疆实现了‘故土新归’以后,清廷先后多次由内地往南北疆移民派兵,屯垦戍边,更有来自全国各地数以万计的‘流浪者’西出阳关,携儿带女,迁徙来疆,安营居家,繁衍后代。在他们付出肉体和精神上重大牺牲的同时,也为开发新疆、建设新疆、保卫新疆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随着创作视野的不断开阔,一直以书写盲流人群见长的赵光鸣,逐渐把笔墨集中到脚下这土地过往的历史上,把一种史家的眼光带进小说创作中来,进而使自己的小说创作越发的磅礴与大气。长篇《山围故国》是一部充满浑厚凝然之气的小说,更是一部抒写边疆英雄驰骋疆场、保家卫国的杰作。这部小说以俄国十月革命爆发后的中国西部边关极为诡异多变的局势与情形为创作背景,小说讲述的是发生在西部边陲(中俄边境)狼山石头城的血雨腥风,作家笔墨所染之处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刺激的各种场景。小说塑造了众多的人物形象,他们纵横捭阖,行色匆匆,既有凡夫俗子之流,更有英雄强人之辈。同时,小说也描述了那个时代的诗情画意,它宛如一曲饱含豪情的西部牧歌,一股荡气回肠之感与浑然磅礴之气激荡着人们的心灵。作家力图通过对那些镇守边关的英雄们的情与爱、生与死、热血与悲壮、忠诚与背叛的叙述来反映特定时空中身处西部边关的众生相。不难发现,赵光鸣笔下所塑造的这一群镇守边关石头城的儿女英雄,在某种意义上又是一群远离故土、漂泊在边关的“流浪者”。长篇小说《山围故国》一如既往地延续了作家质朴、硬朗的写实风格,有条不紊的小说叙事将那些洒落在历史尘埃中的记忆碎片连成一条线,原本坚硬如冰的历史顿时变得温情脉脉,极富一种生命的力与美。正是这种“力与美”的独特存在,让作家笔下的狼山世界充满了人性的轻柔与生命的质感,由此也为小说文本的阐释提供了巨大的空间和多种可能性。

二、边关情怀与英雄叙事

众所周知,文学创作是一种充满浓厚主观色彩的书写行为,是在某种动机与目的驱使下的有意而为,“既是在一定动机下进行的,也是遵循着一定的理念展开的,而动机与理念一旦确定,就会对文学叙事具有规范性作用”。而赵光鸣在小说《山围故国》的写作中,始终有种莫名的使命感贯穿其中——他力图突破早期“新疆底层流民生活叙事”话语的窠臼,在还原历史温情的冲动下,努力实现对历史话语的一种本真回归。从叙事内容来看,《山围故国》是一部叙写英雄壮举,塑造西部边关英雄的长篇力作。小说以坐落于中国西部边陲的狼山石头城为叙事原点,以这个原点为中心展开小说的叙事,让行走其间的各路英豪有了纵情自我的可能与展示的场域,也为人们提供了更为具体可感的一些关于边地世界的纯美想象。放眼整部小说,历史维度、时代维度以及生命维度纵横交错,让小说文本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开放性与立体感。从历史维度出发,一种纵向的线条感使得发生在狼山石头城里的一个个事件有了特定历史时空的指向性。赵光鸣在文本中打造的这个“特定历史时空”指的是俄国十月革命之后民国初期的西部边陲,而这个时间节点让游刃于此的众多英雄们有了一种依托,让他们的英雄壮举最大限度地具有了历史与现实的双重涵义,同时也为小说摆脱那种僵硬的历史纪实式的直白表现提供了可能性。从时代维度出发,一种横向的环视让小说描述的上世纪第二个十年成为人们关注的聚焦点——这个十年既是民国初创的十年,也是中国社会最动荡不安的十年。然而,即使在如此动荡的年代,中央政府依然对西部边关实现了一种有效的把持。这种强力的管理与统治并没有因为社会动荡而失去约束性,也正是这种强力的真实存在,支撑起那些狼山石头城英雄们一股强烈的保家卫国的使命感,从而使他们的英雄壮举饱含着深沉的现代民族国家意识和家国情怀。在小说创作中,赵光鸣“融入了传统边疆历史小说的宏大叙事特点,出现了正义与非正义、英雄和反派的二元对立,各种外交场景、英雄儿女守卫边疆保家卫国、狼烟四起的战场杀伐和西部边疆洪荒无垠的地貌地理特征都烘托出宏大恢弘的叙事特征”。而从生命维度出发,小说中所塑造的那些鲜活的、满怀热血与豪情、肩负着历史与时代双重使命的儿女英雄们,通过镇守边关、共同抵御沙俄残匪入侵而心系在一起,他们以激烈的抗击行为拯救国家于危局之中,一种无比豪迈的英雄气概震撼寰宇。

当代学者陈晓明曾认为,“五四以来的中国知识分子广泛接受社会主义文艺思想,特别是对现实主义理论话语奉为圭臬,这正在于经典‘现实主义’这种话语给予个人的讲述以最大增殖的可能,个人的讲述浸没于历史的宏伟叙事之中,因此也就是对‘现实’重新规定,也就是作为历史的代言人,讲述‘民族-国家’的宏伟故事。作为话语讲述的主体,个人因此就具有了崇高的精神性存在”。换言之,写实风格鲜明的赵光鸣很难挣脱经典现实主义理论的深刻影响,对英雄人物的塑造,也借助于对历史的宏大叙事来完成,这当然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选。作家的创作视野总会带有一种指向性,这种指向性不是刻意而为,而是作家个人情感在写作过程中的自然流露与显现。《山围故国》是一部倾力展现西部边地英雄的作品,也体现了赵光鸣内心深藏已久的英雄情怀,作家在这里不仅要叙写一个个生命个体的英雄行为,还要把那个时代背景下身处西部边地的英雄群像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让原本落寞如水的西部边关有了鲜活的生命,从而使整个石头城变得愈发灵动而富有生气,而这些也是作家自身豪迈的英雄情怀的喷发与宣泄。

一般而言,一部以英雄叙事为核心的小说文本,不论长短与否,“通常会有好几个主要的英雄人物,形成作品描写和叙述的着力点。中国传统的英雄叙事中,创作者在处理英雄人物之间的关系的时候,往往采取了类似于兵法上的‘布点成阵’的方法”。也就是说,作家在创作中对人物形象的打造,既有轻重缓急之分,也有着笔多少之别——作家通常会抓住一两个核心人物作为小说人物关系网的中心点,其他的人物密切围绕这一两个核心人物去展开叙述。《山围故国》塑造了众多的边关英雄,尤以年青有为的曾无涯为重点对象,继而带出与其关系或远或近的其他各色人物,并由他们一起构成了小说的人物结构。曾无涯是这个边关英群联盟中的核心人物,由他来“联系和维持整个文本的完整和促进故事的进行,他最主要的功能是担任英雄群体中的人物关系网的结构中心,更是英雄群体构建格局的中心结构点,决定着叙事的视角、频率、节奏及其转换,支配着其他人物的安置”。其他英雄人物在和曾无涯产生错综复杂的联系之后,又有不同层面的接触和交替融合,逐渐形成一张强有力的边关英雄关系网。作者“通过对不同人物个体命运的演绎,昭示了他们在彼时历史境遇下的必然选择。不同角色之间构建起彼此抗争而充满戏剧张力的人物关系,进而合成一种国家民族命运向前发展的宏大图景和视像。而与此同时,在不同的人物选择、不同的命运轨迹交织碰撞的时刻,同时作者又着力对个体生命情感给予了极大的关注与表达,完成了宏观与微观、主题与情感的统一”。

位于西部边陲的狼山石头城是众多英雄纵横捭阖的大舞台。在这个舞台上尽情展现自我的曾无涯、楚无极、地红、云赞、裴国樵以及白俄姑娘金娜等等,是一群重情重义、敢爱敢恨的儿女英雄,他们敢作敢为,浑身洋溢着青春与赤胆忠心。正是这群儿女英雄们让寂寥的狼山石头城充满生命原初的冲动与活力,让西部边陲的天空中充满五色彩云。曾无涯,一个跟了边疆大吏裴九龄将军五年的贴身侍从官。他处事低调,做事沉稳老练,深得裴九龄的赏识与信任,不仅可以经常出入将军府后院,还能经常见到裴将军的内眷们。在整个将军府,除了老仆伍泰和厨子兼女仆的尉妈之外,能够享受如此待遇的,唯有身为将军贴身侍从官的曾无涯。他为人谨慎,周全细致,尽管其同情维新党人,却不像自己的前任侍从官荆鹏那样书生意气,与维新党人来往密切,终落得被将军打发去獠墩开矿,从此不再狼山地界出现。曾无涯把对维新党人的敬佩之情深深地藏在心间,在行事上又保持一定距离,比如当他从狼山要塞回将军府的路上,不愿从西城门进城,宁愿绕道从北城门进去,只因西城门的城楼上悬挂着维新党人蔡湘、谷宣父、万皓云们的人头;面对裴九龄剿杀维新党人的野蛮行径,曾无涯极为反感,并从此与新党开始了一些秘密接触。

与此同时,曾无涯侠肝义胆,富有激情。当被裴九龄派遣到狼山要塞,担任武胜营首领关左灿的副手时,面对白俄军的步步逼近,他辗转反侧,思绪万千,“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激昂和亢奋,俄军的炮声像号角一样唤醒了他沉睡的青春生命,他对狼山北部荒原出现的这些俄国军人没有仇恨,甚至有些感激,正是他们让他回到了激情燃烧的青春时代。……是要塞的军营生活使他的生活有了一点改变,这种改变让他和关左灿这样的真正军人有了一些相通的东西,他开始喜欢这个由无数大山包围的边关要塞了。比起令他窒息的将军府,这里的山野气息真是让他心旷神怡,就连战士营房里的汗臭和脚臭,他闻起来都感到亲切”。面对关左灿一开始的冷眼和猜忌时,他毫不计较,始终以敬重之心去对待关左灿,积极配合要塞的军事行动,没多久,两人便成了莫逆之交。当然,曾无涯更是个勇于付出真爱、有情有义的男儿汉。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作为将军的贴身侍卫,面对心机重重、专横多疑的裴九龄,他也能张弛有度,从容应对;面对年轻貌美的夫人,他能体现男儿的真性情,最终赢得夫人芳心并以身相许。赵光鸣在曾无涯身上寄予了太多的热情,他将此人放置在“家国天下和个人情感这两大主题之中,及由其衍生的家国情、友情、爱情、亲情等一系列情感,使得宏大叙事中的个体获得了动人的生命气息”。作家眼中,曾无涯既是边关狼山城的拯救者,更是继裴九龄之后镇守边关的未来领袖。

当然,赵光鸣通过小说《山围故国》建构的以曾无涯为中心人物的“英雄同盟”中还有傅元寿、关左灿等一群满怀爱国热忱、不畏牺牲的边关将士们。这些英雄的心中既有儿女情长,又有民族大义。在白俄溃败之师疯狂进攻石头城时,他们一马当先,用热血捍卫家园。在很大程度上,唯有经历过残酷战争考验的英雄才是英雄的真正代表,一个民族的气概与脊梁就是体现在他们这群人的身上。对这些英雄人物的描写虽着笔不多,但赵光鸣自始至终都以一种敬畏之心仰望着他们。这是作家多年来在新疆的生活积累与英雄情愫的一种自然流露。在小说中,贝母坡的战斗是惨烈的,青特里克的战斗是悲壮的,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战斗的场面越惨烈,越是能够把这些驻守边关的英雄们衬托得越崇高、越悲壮。同样,也有像马明高、储仁杰,这样一群以民族大义为己任、在裴九龄黑暗统治之下为正气而战的民间英雄们,他们不畏裴九龄的强权政治,不畏惧搜捕队的随时抓捕,时刻为狼山石头城的美好未来而默默前行着,甚至不惜以牺牲自我来获取狼山石头城的“新生”。当白俄军队再次集结向狼山石头城反扑之时,马明高、储仁杰等不计前嫌,不计较个人得失,“对于任何侵略者,民平社的立场都是鲜明的,那就是坚决反击,英勇抗敌,绝不做旁观者。尽管他们已经发现将军有借俄军铲除异己的企图,也不打算袖手旁观。在胭脂沟战斗打响以前,民平社首脑们已经确定了这样的立场,如果俄军重新武装起来,向我方发起进攻,民平社将派人参加战斗”。这些边关将士和民族义士极富传奇色彩,个个性格鲜明,正是他们的存在让以曾无涯为核心的“英雄联盟”成了真正的英雄共同体。

三、史的延承与现代西部

在美国学者菲利普·巴格比看来,“人的确是在不同目的和达到单一目的的不同手段间进行选择,但他选择的是他所喜欢的。人们的偏爱并非不能说明,或无法理解,这与他们生物的和心理的天资,与他们个人的气质和经验的积累,与他们所受的培养和面临的环境是有关联的”。多年在新疆生活的人生沉淀和个人所受到的文化熏染,也是成就赵光鸣小说创作的重要的原材料库。也就是说,赵光鸣小说创作的独特性、地域性与现代性,始终离不开滋养它的社会环境与文化土壤。诚如法国著名文学评论家丹纳所言:“精神气候仿佛在各种才干中作着‘选择’,只允许某几类才干发展而多多少少排斥别的。由于这个作用,你们才看到某些时代某些国家的艺术宗派,忽而发展理想的精神,忽而发展写实的精神,有时以素描为主,有时以色彩为主。时代的趋向始终占着统治地位。企图向别方面发展的才干会发觉此路不通;群众思想和社会风气的压力,给艺术家定下一条发展的路,不是压制艺术家,就是逼他改弦易辙。”我们不难发现,《山围故国》是一部以上世纪20年代为叙事背景、有着丰富历史记忆的小说。赵光鸣发挥充沛的想象力,将那些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点滴记忆重新凝聚起来,并呈现在世人面前。那些早已被尘埃淹没的历史再一次焕发出新的生机,被赋予生命世界的最初活力,让那些早已尘封已久的生命记忆有了灵魂。这些灵魂,有的是紧随狼山石头城的百年大计而来的;有的为保卫狼山石头城不被外强入侵而来;有为狼山石头城长远发展而未雨绸缪的;更有继续将石头城封锁在陈旧而封闭的环境中,让时间去消磨远虑的智者。

着眼于小说的叙事背景,赵光鸣摘取了俄国十月革命之后不久的中俄边境——中国狼山石头城有其特别的意义,并以此为叙事的原点,把众多的英雄人物依个抛出,让他们在为中国狼山石头城的未来而来回奔波。这个叙事背景的选择,让小说叙事的本身具有一种鲜明的时代感——这个英雄辈出的时代正是上世纪初一二十年代交替的民国初期,中国正经历着北洋军阀的统治时代,虽深处于乱世,但中央政府并没有失去对边疆(尤其是中国西部边陲)的有效管辖和统治。中国狼山石头城——这座坐落于中国西部边界的老城,从左宗棠进疆时起,到楚老将军时代,迈步走进裴九龄时代,尽管“将军”几易其人,但“将军府”依然坚如磐石一般屹立于狼山石头城的地界上。在这里,狼山石头城作为一个象征符号,它象征着当时中国中央政府对西部边地直接统治与管辖。然而,变幻莫测的时代也让处于裴九龄统治下的老城世界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时代才是乱世出枭雄的时代,小说的叙事进程中时刻弥漫着一股英雄主义的浓郁气息。

正所谓时势造英雄,英雄往往生于乱世,动荡不安的社会时代恰好是英雄们一展身手的最好舞台,而驻守边城狼山的英雄们便在这种历史背景下一个个登场“献艺”。显而易见的是,“乱世背景的设置可以让英雄们南征北战,在广阔的时空中遭遇更多的人和事,为整个文本设立一个独特的时空框架和叙事逻辑框架;同时它更为英雄提供了成长的历史契机,使一些酷烈的极限情境成为英雄成长之路的神圣仪式,起着让‘准英雄’进入‘卡里斯马’之门的象征作用”。曾无涯从出场时的谨小慎微,到发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感慨,这个过程是有他的成长契机的。马明高在其危难之时的慷慨相助和他们对于狼山美好未来的政治设想,“我们是为了狼山有个好的未来,能够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山河秀丽,人民幸福,我们是为了要改变世界的面貌而存在的,是为了让世界越变越好而存在的。为了这样的目标,我们愿意献出一切,就是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马明高的这番慷慨陈词,不仅令曾无涯对其刮目相看,更关键在于马氏一席话深深触动了曾无涯,激起了曾无涯内心深处埋藏已久的爱国热忱。在马明高的启示下,曾无涯最终确定了一生为之奋斗的终极目标,“我不愿做一个苟且偷生的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想和大哥一起,参加改造世界,振兴狼山的伟业!将军倒行逆施,小国寡民,靠高压政治维持统治,搞得狼山疮夷满目,天怒人怨,人人自危,我是看在眼里的,从他杀蔡先生开始,我就对他深恶痛绝了!我愿意和民平社站在一起,是基于我对狼山军政当局的严重不满,而不是一时冲动,请大哥放心,为了这一方邦土的明天,为了进步和自由,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冲锋陷阵,决不退缩”!也就在此刻,这位年轻而有抱负的边关英雄的内在豪情被瞬间激发了,在马明高这位开导者的指引下,曾无涯的人生价值和精神境界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提升和开拓。

曾经四海为家的杀手云赞,在民族危亡时刻挺身而出,挽救危局,却在残酷的战斗中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古语有云:“伯乐识良驹,英雄惜英雄。”曾无涯和云赞这两位侠气盖世的边关英雄,虽出身各不相同,“却受惠于时代,对家与国拥有着同样的赤子之心。同样的报国之心让他们在边城狼山聚首。两人在护送裴九龄将军女眷撤退过程中和与白俄军队的斗争中,渐渐培养起至死不渝的兄弟情义”。赵光鸣是个会讲故事的高手,十分注重叙事的技巧和氛围的营造。他擅于将狼山边关英雄推到尖锐、激烈的重大考验面前,突出他们的典型性格和英雄壮举,同时将他们置于国仇与家恨的对比冲突中,不论从气概上,还是从行为上,始终体现一种崇高而悲壮的美。

“谁救了我们,谁就是一个英雄;在政治行动的紧急关头,人们总是期望有人来挽救他们。每逢社会上和政治上发生尖锐危机,必须有所行动,而且必须赶快行动的时候,对英雄的兴趣自然就更强烈了。不管一个人的政治面目如何,总希望解决危机和希望有个强有力的英明领导,来克服困难和避免危险,这两种希望又总是联系在一起的。危机越严重,希望有适当的人,来控制局势的愿望就越强烈,不管表达这种愿望的形式是默默的祈祷还是公开的鼓吹”。小说《山围故国》的文本细缝中,始终弥漫着一种崇尚英雄、敬重英雄的气息与阵势。作家赵光鸣对边关石头城边关英雄的群体打造,有力地再现了彼时各种势力在狼山石头城的博弈之态:维新党人不停地为狼山石头城的百年大计而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民平社也在为狼山石头城的未来发展尽心尽力。而与这些相对的,是狼山石头城的现任主官将军裴九龄,这个不习惯狼山石头城发生改变的老者,既是过去历史的载体,也是当下历史的过度,没有这个思想保守、固步自封且深谋远虑的权谋者的存在,对现实中的革命新力量而言,他们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就无法得到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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