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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维度的体验性写作:80后文学的审美回归
——评《南方有令秧》

2017-11-13王燕子

小说评论 2017年4期
关键词:体验性青春想象

王燕子

历史维度的体验性写作:80后文学的审美回归

——评《南方有令秧》

王燕子

“小我”价值的认可和张扬是当下新时期作品,特别是80后文学最有特点的地方。关注自我,关注个体价值,表达与传统文化、传统价值观不一样的声音,用青春热血武装自己,与一切的道德伦理宣战、对抗,乃至刺穿胸膛染红天空,这种自负和自恋的情绪化写作方式,一度是80后标志性的文学姿态。

但感性的彰显鲜活生命的哀乐悲欢是文学打动人心的根本,缺少这些,人们无法感受生命的卑微与伟大,当然,历史维度与生命体验可以合一。对于80后文学来说,历史维度的体验性写作,将会是他们审美回归的方向。本文将以《南方有令秧》为样本,对80后文学审美突破的可能性略作初探。

一、《南方有令秧》的美学特色

《南方有令秧》是笛安近期的一部作品,她以这部作品获得了“2015花地文学榜”的年度青春文学金奖。从作品的宣传来看,这本书号称是笛安“逾十年写作生涯最具突破性作品”(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的封底宣传语),可以说,宣传语有些言过其实。

突破性在哪里?仅仅是因为写了一个明朝节妇的历史故事,就有了历史厚重感?并不是如此。笛安之前也写过历史题材的小说,如《广陵》,这是她在2007年9月写于巴黎的一个小中篇,可归于历史背景的青春成长小说,全文洋溢的是一种自恋虐心的血色青春。小说中的“我”(瑛郎)只能算是一个穿越到嵇康身边的异类,喋喋不休的自我怀疑和自我确认,与整个“广陵散”的历史感很难融合到一起。这是一种孤独的、一厢情愿的呓语,没有和历史,或者是历史中的人物进行真正的交流,共鸣自然也谈不上了。因此,就历史题材说事,并不是突破之处。或者说,《南方有令秧》有着别样的叙事方式,可以从不同人物的视角进入故事,环状立体的去感受并想象故事中隐晦的人性。这种写法,笛安在《芙蓉如面柳如眉》中已经用过,而且用得还不错。小说中夏芳然杀人事件的所谓真相,便是在一个个人物视角的转换中,不断地实现着“发现”和“突转”。

《南方有令秧》是一个女性作家进行的女性主题的写作,可以从女性视角真实细腻地描述出女性独有的体验,是女性主义写作的突破?这种说法也不太成立。笛安早在2003年写的中篇《姐姐的丛林》,就是从女性角度写就的青春成长小说,把“我”从一个小女孩到少女成长历程中的想象和磨砺娓娓道来。这部分写作和《南方有令秧》中令秧婚嫁前期的情感体验写作,可谓是异曲同工。个人化的体验写作是笛安比较有特色的写法,已经逐渐熟练,而且她从男性角度叙事故事的能力也还可以,如中篇《圆寂》,笛安把资深乞丐袁季因身残只能随遇而安的那份苦楚和安逸之气,写得九转千回,丝毫没有性别想象的障碍问题在里面。因此,有领悟的作家并不一定局限于性别写作之中,代身说辞只能算写作特色,还不算真正的写作能力。《南方有令秧》的后记中,笛安自言,“我发现我很投入地站在男主角的立场的时候,就能自如并且以一个非常恰当的角度打量并且欣赏令秧——所以,就别再问我令秧是不是我了吧,说不定谢舜珲才更像我。”看来,性别写作不是笛安的追求。

如果说《南方有令秧》让人欣喜的话,那只能说笛安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弱项,不再进行所谓挑战性突破的改变,而是将以往已经较为娴熟的叙事能力,与历史题材来一次真正契合度较高的整合式写作,从人物内心的体验细节入手,让人物贴着历史,使故事不再停留于平面化的一次性经验讲述,而是在人物的困境以及挣扎的苦楚和尴尬的营造中,创造多次元的繁复想象空间。真正做到个性与一般的结合,这是一个人的故事,这又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故事。可以说,生命鲜活度的呈现和历史多重阐释的可能结合在一起,成就了笛安的《南方有令秧》。

笛安能脚踏实地地进入到历史资料,在虚构的场景中想象人物的此时此地的心境和行为,开始有了脚踏实地的厚重感,这是在向传统写作回归,但又能保持80后文学中特有的青春体验,用反叛冷静的笔触写就了一个明朝节妇的心路历程,并能善用多元叙事视角的转换能力,在不同人物的生活轨迹中回转,展开了一幅清晰度较高,可以透射人性的女子求生图,令秧只是其中的一个。带有温度感的写作总会感动人的。何况,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故事,也许是一群人,一类人的故事。掩卷长思,耐人寻味。

二、历史维度的体验性写作:《南方有令秧》的审美回归

许多美学家都把审美当成是艺术本质的属性,而审美体验则常被看作是艺术本质的核心。体验的讨论要涉及到很多方面的内容,比如生命和人生意义的问题。西方美学史上早在古希腊时期,就曾探讨过这一现象,如柏拉图的“迷狂说”和“灵感说”,只是尚未用到“体验”这个概念。伽达默尔在《真理与方法》一书中,阐述了“体验”概念的一个语义史和概念发展史。他认为,“这个词广泛地进入日常用语,是与它在传记文学里的运用相关联的。”“传记的本质,特别是19世纪艺术家传记和诗人传记的本质,就是从他们的生活出发去理解他们的作品。”而在美学上首次赋予体验概念性功能的则是狄尔泰,他是从生命哲学的角度上,对体验这个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生命本身就是非理性的东西。而且体验不仅仅是“经历”,还能参与到想象性的创作中去。体验是生命的特征,存在于生命中的最宝贵的东西,都可被人们体验。文学同样如此,具有体验性的文字,才能够带领读者去领受生命的质感。

笛安在《南方有令秧》中呈现的体验性写作,是感性的一种感知方式。当这种方式和历史厚重感融合在一起,将会有一种透穿历史的体验质感。《南方有令秧》这个作品讲的是一个关于节妇的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明朝时代,正如笛安在后记里如此说道,“这是一个遗世独立的失意男人塑造了一个节妇的故事,这是一个天真锋利的女人在俗世中通过玩弄制度成全了自己的故事,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像战友一般,在漫长岁月荒谬人生中达成了宿命般的友情。”如果说,将节妇这个身份剥离出来,将历史背景虚化,这只会停留于一般性青春苦难励志片的效果。但是,“节妇”是一个很具有社会学意义的角色形象,这种类型的人物可塑空间很大,具有一种不可回避的“历史厚度”,或者称为“历史沉淀”。对这类人物题材的选择,来自于笛安特有的两个优势。第一,可以看成是她专业方向的一个收获,她在读社会学方面的硕士,对她其实是有很大的帮助,不仅让她的视野开阔了,还有一种来自于底层关照的意识,这是社会学非常重视的田野调查,文献搜索为她提供的专业素质训练;第二,加上作为文二代的身份,虽然敏感,但她的确从她的父母亲身上,继承下来了一些比较传统的写作元素,这可以说是她对自身的一种再认识和确认。正是拥有了这两点,笛安开始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审美回归之旅。她原有的这种青春体验的写作方式,与历史维度的立场融合,在《南方有令秧》一书中主要体现在两方面:

第一,是在场体验与历史想象的结合。

青春写作的在场体验,并不同于传统写作中的一种思辨立场,更多的是从情绪传达的角度来达到体验的真实。这种方式主要是通过一种意识经验和身体经验的描述达到。这种描述如果与历史空间的营造和想象结合起来,可以用一种动态的真实感放入到历史维度中。

例如,令秧在16岁之际,因丧夫被逼在祠堂接受面训,领会如何成为节妇时,作者是这样写到:

“令秧其实早就听不见他的声音了。她清楚有个声音在持续着,可是就像知道雨水滴落在屋檐上而已。她的腰支撑不住了,不得不用胳膊撑着蒲团,她觉得自己像个木偶,若不是有提线抻着,四肢早已散架……周遭突如其来的寂静刺进她的耳朵里,她扬起头,静静地看着六公的眼睛。”

在这里,声音的持续可以成为一个可以直观的“景观”,雨水滴落于屋檐上的节奏感,伴随着的是弥漫于水气中刺骨的寒冷。令秧此时无助的孤独和麻木,也被展示为可以直视的牵线木偶。而寂静的打破,直接成为了动态感十足的可以“刺入”的“异物”。这样的描写,全书中比比皆是。这种身体的感知经验的可视化,以及意识经验的动态感,很容易让读者直觉感受到生命的鲜活度。

但是仅仅停留于此,与作者往昔的青春体验写作区别并不大。此时重要的是如何将这种体验想象放置于历史想象中,从而达到一种历史纵深的厚度感。此时,意识流的描写方式派上用途,作者开始将意识经验的跳跃性放置到历史场景中进行想象,例如:

死就死吧。既然这么多人需要她死——那可能真的像门婆子说的,不是坏事。虽然说她真的守到五十岁,也有牌坊可拿——但明摆着的,长老们不相信,也等不及。一具新寡的,十六岁的女尸换来的牌坊更快,也更可靠些。

语言符号的魅力就在于符号背后附带着的文化意蕴,有时一个词汇的融入,代表着一个场景的介入,甚至是一个承载历史厚度的血泪史。这里,你可以看到,牌坊,新寡,十六岁的女尸,这些负载着血泪史的“高亮”词汇,营造出了一张无法撕破的历史帷幔,它们在意识流的绵延中,承载着一个鲜活生命的直接感受。于是,读者的想象不再提留于此时的在场感受,还会穿越历史维度,进入到整个古代文化的“节妇史”中,去感受众多的“每一个”的可能性想象。书中那些如何殉夫而死,类似于社会学,历史学的资料摘录,此时借助于意识流的穿插,拉开了一个一个可以进入宏阔的想象空间,在场体验与历史想象终于得以结合。

第二,是个性叛逆与历史“误读”的结合。

青春写作中,成长中的叛逆,已经成为一个永恒主题。在80后作家笔下,这种叛逆可以演化为种种方式,但是,在评论家眼里,这种叛逆,被认为是“一种青春自由的过度发挥,就是过分注重人物的率性而为,而缺少了反思和批判,甚至没有了价值判断。”如何将这种叛逆摆脱这种“无价值”的作用?那只能去看个性叛逆的场域是否合理,叛逆的手段和表现是否代表着一种普遍性,换句话说,便是能否设定相应的历史场域,去展现个性叛逆的价值,且这种价值是一种具有可取性的突破。

“误读”,便是一个很好的方法。误读历史,在历史中查找可以被解构的缝隙,让“叛逆”能够有的放矢。例如,鲁迅的《狂人日记》中,狂人翻开历史一查,在满纸“歪歪斜斜”的“仁义道德”中,只读出来两个字,“吃人”。这便使得狂人的被迫害幻想症,产生了一种对抗“正统”的价值意义。可以说,“误读”是一种思辨的穿透力。任何的历史叙述,因为“叙述者”的立场和主观性,历史在“真实”的背后将留有众多可以想象的空间,给文学以无限资源。

于是,令秧与继子的“乱伦”,演绎成了明朝新寡的她唯一的求生之路。只有这样,令秧才能具有延续香火的功能,不会在16岁那年就被逼殉夫。可以说,在此书中,“乱伦”这种刺眼的噱头,拥有了一份对抗所谓正统伦理道德的“正义”,一种对生命价值的捍卫。

而兰馨与三姑娘的同性之恋,也成了闺阁女子之间无可奈何的一份牵挂,才让她们在被践踏被漠视的夫家里寻求到一丝生存意念。连同令秧冷静血腥的自残,放在当时的流言风口处,也具有了一种顽强的生存信念,生命的挣扎和坚韧让人物的人权意识有了一种不可忽视的历史厚重感。历史语境的设置让一切叛逆演绎有了一个展示的平台,不再是无谓的青春萌动期的发泄。

换句话说,人物的任何叛逆之举,放在某事某地,让它具有一种可以被认同,可以被解读的真实感,正义感,这种行为就不会被认为是无聊颓废的“无根”反抗。这和“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的塑造方式有了异曲同工之效。虽然在80后的作家心中,也许根本不认同这种包含意识形态元素的创作原则,但也不妨碍他们在创作中有意无意地融入这种效用。

由此看来,作家的个人性体验如果成为一种社会化的情感,对这种体验性的阅读传达,便会被看成是一种文化话语的传达。这样看来,学社会学的笛安,已经比较顺利的在《南方有令秧》这本书中,寻到了文学与社会,文学与历史之间如何融合的可能性途径。

三、80后文学的审美发展

笛安的这部《南方有令秧》,再一次让人们看到了80后青春文学作家的独立性和差异性。虽然有所不同,但个性化的自我体验性书写,是80后文学比较普遍的写作方式。研究80后文学的江冰教授认为,80后文学因为所处时代的不同,在网络化,全球化的当下开创了一个“我时代”的青春记忆,这是一个从极端集体主义到极端个人主义的滑位。这种理解是从传播学角度对文学内容进行的评说。笔者觉得这种“我时代”的青春记忆或者青春体验,还是可以突破时空,与历史进行呼应,在社会关系中找寻“我”的地位,一种新的“自我”定位。

任何“小我”都不是独立的“我”,我必须置身于某种社会关系之中,置身于某种历史语境之下,这时候的“我”才有可言说的历史维度感,才不会沉溺于个人哀乐的一叶遮目中。《南方有令秧》就做到了这一点,让人物融入历史,让一个懵懂怀春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决绝孤独的节妇。当然,读者还可以把这个虚构的历史背景放大,再附会一下言说同时期的其他历史作品,或者小说与历史相比附的作品,比如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比如史景迁的《王氏之死》,将大时代的末世情绪与小人物的成长史融合在一起想象下。在某些喜爱在历史里寻找趣味的人看来,“《南方有令秧》是一部以想象做母本的‘伪史’”,笛安的这种身份被看作为“伪史制造者”,做的是一件用小说收编历史的事情。这种角度,在笔者看来,有些过度阐释的成分了,文学与历史的关系需整体来看,她可以包含历史,也可以改编历史,或者戏说历史,但文学终究是凭借文字打动人心,历史背景可以让文学的细腻度有一种深邃感,让文学的鲜活感性传达出生命体验的同时,还能让人极尽想象,超脱于个人一己的悲欢。

说到80后的女性作家,除了笛安,不得不说下张悦然。她们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张悦然的写作太过于沉溺于个人化情绪中,如她在《誓鸟》的后记中所言,自己是一个“呓语者”,卖梦为生而已。这种自我书写的定位,让她的写作总是陷于在青春迷惘与成长的痛楚中挣扎,历史和世界都离她很远,这种中心化的我,太过独立,只能生活在梦幻虚境中,缺少一种与现实外界架构关系的可能。这是一种定位的失误。“小我”价值认可和张扬并没有错,问题是“小我”应该放在历史,世界的关系中去自我定位,如此,“小我”的价值就不会停留于某一点,而会在与历史与世界的休戚与共中,与更多的人事产生共鸣。笛安在《南方有令秧》中开始了这一步,涂画出了我与世界的可能,让令秧走进历史,让读者想象历史。

笛安的这种写作方式可以看成是一种对审美传统的回归,但绝不是单纯的回归,这和之前现实主义中的“典型论”不同,并不用纠结于“熟悉的陌生人”如何塑造的问题,与人物类型中一般性的归纳式创作并不一样。她还是一种自我体验式书写,在场体验的感性度抒写仍是她的特点,不同的在于,她开始意识到世界,历史的广阔,让令秧的呼吸和痛楚不仅停留于当下,此时,而是与历史中的众多节妇有一个休戚与共的想象空间,让令秧有了更多可待咀嚼的回味可能。看80后文学的审美风格如何发展,我相信这是一个值得肯定的角度。与传统写作汇合,融入其中,带着自身青春活力的抒写方式进行审美回归,一种新的回归。

本文系广东财经大学2013年度校级课题国家青年培育项目“新媒体文学的媒介体验研究”资助(项目批准号13GJPY75001);广州市2016年哲学社会科学发展“十三五”规划重点委托课题“北上广:都市文化背景下的都市文学”(项目编号2016GZWT12)的阶段性研究成果,同时受广州都市文学与都市文化研究基地资助。

王燕子 广东财经大学

注释:

①笛安:《令秧和我》,见《南方有令秧》后记,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

②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洪汉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年版,第78页。

③作品引文均见于笛安:《南方有令秧》,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

④陶东风:《青春文学、玄幻文学与盗墓文学——“80后写作”举要》,见李斌编著《郭敬明韩寒等80后创作问题批判》,湖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

⑤何平:《我还是爱这个让我失望透顶的世界的——笛安及其她的〈南方有令秧〉》,《东吴学术》,2015年第2期。

⑥张悦然:《誓鸟·后记》,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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