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三题
2017-11-13吴瑕
吴瑕
故里三题
吴瑕
我从来不知道,那年离开家乡,就再也不能与它朝夕相处了。我只以为,那只是一次外出,仅仅是和父母团聚,顺便在城里上个学而已。竟没有想到,这一别,就再也回不去了。等到再回去的时候,它变成了老家,而不是像家一样的存在了。
那些远望村口的日子
那个叫做乡村的老家,我已经许久不居住了。就是偶尔回去,也是匆匆来去,仔细想来,大概近十年的时间里,我竟然没有在老家住过一个晚上,这不由得让人心痛。是什么时候起,我和我的老家竟如此的心有嫌隙了,是我嫌乡村不够现代化?还是乡村嫌我不够感恩呢?我问自己,分明我是爱我的乡村的呀!
在老家,我曾生活了十年,在生命的最初,我在这里成长、生活和学习,它给予了我许多美好的回忆。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那些和父亲离别的日子。那时候,父亲已经调到县城。每周日从城里返回。父亲只要外出回家,总会带给我们一些东西。刚去县城上班,父亲对城里的环境很不熟悉,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回来。于是每到周日,一大早,他就赶到馒头店里等着买上几个馒头回来。现在还记得父亲第一次买回来的馒头,白,白得都有些不真实,咬上一口,又软又香,再用手撕一片下来,又薄又亮,吃到嘴巴里,好像面包的味道一样。那时候,我根本没有见过面包,可是一下子脑子里就出现面包两个字来,这可能与父亲从小在耳边给我们读外国文学有关吧。当时想,世界上最好吃的莫过于此了吧。父亲不爱闲逛,县城的环境很久他都不熟悉,就是馒头店也是他的同事带他去找的。就是这个他找得到的地方,每个周日的早上他都早早地赶到,买上馒头,骑着自行车回家。对于我来说,那个时候的周日,就是最美好的日子。一大早,我也是早早地醒来了,然后就不停地在家里和硷畔之间来回跑。看看父亲有没有回来,每次看到村口有人骑着自行车出现了,我就会百米冲刺地跑到大路上去等。如果刚好是父亲,就赶紧走到跟前,这个时候父亲会抱我坐在自行车的前杆上,我会紧紧地抱着一袋子馒头。一个小孩子为啥能抑制住食欲,没有立刻打开袋子吃呢。现在想来,那时候肯定是怕村里别的小朋友看见了,然后就会被父亲送一个给他们,这样我们兄妹们有限的资源就会失去一部分。我为小时候自己的足智多谋感到骄傲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小气感到好笑。
那时候,周末是个美味的日子,也是团聚的日子。整整一天,不管父亲干啥,我们都会围着他,听他讲城里的新鲜故事,也听他教我们做人做学问的道理。偶尔哪个周末,父亲不能按时回来。接下来我的一周就是暗淡的一周。是灰塌塌的一周。是会成天远望村口的一周。
村口是寄托着我们希望的地方,也是父亲回家的必经地。现在,我离开了乡村,但那些远望着村口的日子却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时不时地勾起我对乡村的感念来。现在,我虽然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但每每想起那些分离的日子,便会泪涌而出。那些个伫立远望村口的日子,教会了我记得要常回家看看,教会了我与亲人在一起是多么的珍贵和幸福,更教会了我要感念现在拥有的幸福生活。
那一条静静的小河
我至今不知道流经我家乡的那条小河叫什么名字,因为它太平凡了。它,既没有惊涛骇浪,又不能碧波涟涟,总是不缓不急地默默流过。一般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但是对于小孩子来说,水总是和玩耍连接在一起。也就是这样的一条小河,伴随着我走过了十年的春夏秋冬。
春天的小河。冰雪慢慢融化,家长们总是再三警告,绝对不允许靠近它。因为它看上去似乎平静却暗含着危险,有的冰面看上去没有消融,底下却是潺潺流水,一不小心就会跌入冰水里。偶尔,村里一两个孩子跌进去,便会成为整个春天流传的惊悚故事。小孩子们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夏天的小河,是孩子们的乐园。整个夏天,整个村庄的孩子们都泡在河里,抓鱼、洗澡。女孩子们甚至就是单纯地坐在岸边石头上,然后把脚丫子伸到水里去,戏水打闹然后发呆,回去的时候,再在小河里从头到脚洗上一遍,然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家。在这样一条默默无名的小河陪伴下,整个夏天好像匆匆地就从孩子们的身边溜走了。
秋天的小河,河水开始冰凉,孩子们慢慢开始远离它了。大多跑到各种瓜果地里去采摘,偶尔路过小河,会顺便洗洗瓜果上的泥土和灰尘来。小河基本上成了妇女和家里受苦人的乐园。洗洗涮涮,她们得在即将到来的冬天前,冰封河面之前,把家里人需要穿的衣服都拿出来洗洗晾晾,似乎一整年的灰尘都要抓紧在整个秋天来完成。
冬天的小河。它结了冰,膨胀的冰体显出小河的壮丽来,这个时候,哥哥总会拿上父亲为他定制的冰车,约上三五好友去滑冰。我当然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缠着哥哥一起去。哥哥常常惧怕我给父母打小报告,就会不情愿带着我。可我跟着去,却又害怕,因为在冰面上,我完全失去了平衡,会不停地摔倒,甚至有一次跌破了头皮。至此以后,哥哥再带我去,就让我站在岸上等,等他和小伙伴们玩耍好了,再让我坐在他的专属冰车上。他在前面用绳子拉着,小伙伴们在后面推。哥哥时快时慢地拉着我在冰面上走,大家的欢呼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直到寒冬腊月天里,大家玩得热汗连连,才会收拾冰车回家。
快有二十年里,我再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去小河里玩耍戏水了。小河的水也基本快要干枯了,远远望去的时候,甚至看不到有水流过,但是它却流过了我的心里。
无忧无虑的日子总是很快就会过去,那童年时无拘无束散发天性的日子也很快就溜走了,时光的这条河流再也不会倒流回来了,正如我再也不能回到我最爱的小河。等下次有机会见到它,我定会多看几眼,又或是跑到岸边坐上它个把小时,管它呢。反正时间不会倒流,何不珍惜现在的机会呢!
小河,你等我!
那一潭浅浅的井水
在我生活过的村庄,有一口浅浅的井,供应着我们全村近百十口人的生活用水。它位于村里很高的一个石头山下面。到跟前去的路既窄小又凶险。下面是石头的滩,上面是凛冽的石头山,中间有一条羊肠小道直通水井。印象中,这一湾浅浅的井有一个名字叫井沟。大概名字来源就是与它的地势有关。是有一口有井的沟。沟深且逼仄。周围因为有石头不断往下渗水,显得阴冷且瘆人。大人们担水去也是常常相跟上几个人一起去才不会害怕。
我的爸爸常年在外工作,家里的活就得妈妈一个人顾着,妈妈是忙了外面忙家里。又因为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等照顾好了这个,照顾好了那个,再去担水,别的人都已经担水回来,开始做饭了。从我记事起,我就在妈妈的背上陪着妈妈担过水。从小,我是胖胖的孩子,妈妈背着我,一方面是放在家里没人看,另外一个方面是她一个人去担水或许会感到害怕。再等我大一点会走路了,妈妈经常拉着我的手去担水。每当走到离水井不远的地方,妈妈常常会先让我站在一个宽敞一点的地方,然后她一路小跑着去挑水。我会不停地在后面叫妈妈,妈妈一边走一边答应。如果哪声不答应了,我就站在那里哭了。惹得妈妈经常挑了半桶水就跑过来了。再大一点的时候,我会走在妈妈的前面陪着她去挑水,第一次见到了水井的真面目。一湾浅浅的水,四周是绿色的苔藓,站在上面,一不小心就会摔跤。水井是在一个大石头的缝里面,妈妈小心翼翼地一手拿着瓢,一手扶着桶,一瓢一瓢地取着水,接好了一桶,然后提放在平缓的地方,去接另外一桶,两只都取好了,才会带着我急匆匆地往家里走。回去的路上,会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念叨着回回了。那个时候我小,妈妈也年轻。她一个人去也害怕,带着我去,又担心什么鬼会带走了我的魂。就是这样,去了几次,我再也不去了。可是妈妈一旦一个人去,我在家里又很不安。不停地张望,看看妈妈担水回来了没有,常常是焦虑期盼中度过,于是后来又陪着妈妈去挑水了。
这一湾浅浅的井水,在我小时候的梦里。就是一个噩梦般的存在,因为我总是在害怕和担心中度过。生怕一不小心妈妈掉到沟里去或是我掉到沟里去了。甚至有几次在梦里,我就真的掉了下去。
从我十岁离开家乡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这个叫做井沟的地方,我不知道它现在还是否存在,亦或早已经被村里人遗弃。尽管它曾滋养了我们全村的人,但在我的内心总是产生不了喜爱之情。
◆吴瑕,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现任职于中共吴堡县委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