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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笼子

2017-11-13孙全鹏

北极光 2017年6期
关键词:鸡笼老母鸡小雪

⊙ 孙全鹏

鸡笼子

⊙ 孙全鹏

俺奶在将军寺村可有本事了,这话当然不是俺说的,俺要是说这话你肯定也不会相信,这都是村子的老人们说的。对于老人们说的话,俺是深信不疑的,而且还不止一个老人这样说,越是年龄大的越是这么说,你信不信呢?听俺爹说,俺爷在俺爹十岁的时候就走了,俺奶带着俺爹弟兄三人不容易,俺奶一个人把他们仨拉扯大,一个一个地先后成了家。

老辈人还说,俺奶可是跨过将军寺河走向村外的第一人,俺奶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到过县城做过大生意,与百里之外卖鱼的生意人都很熟。俺奶是捕鱼高手,正如你所猜的那样,这当然是俺爷教的,俺奶成为俺们将军寺村唯一一个靠捕鱼养活一家的女人。可是老辈人说,俺爷在世的时候,俺奶从不去主动碰鱼网,俺奶说天天到河里网来网去,自己的命都漂在水上,有啥意思?不过自从俺爷去世后,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三个孩子饿得嗷嗷直叫,哭得俺奶心痛,俺奶没有办法,俺奶说,横竖都是一条命,反正土地养活不了人,也带来不了什么福气,干脆死在水里得了,谁知道自己的命在哪里呢?俺奶不会打鱼,第一次捕鱼时鱼网都没有撒开,可俺奶不信这个邪,俺奶无数次回忆俺爷打鱼的动作,一个人在夜里悄悄下了河——这是后来俺奶悄悄告诉俺的,十年里村里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只知道天亮时俺奶驮着朝阳带一些菜回来,大家都以为俺奶去赶早集了呢。

俺到了七八岁还没有上学,天天在村子里瞎跑着玩,俺爹俺娘忙得很,家里养有几千只鸡,忙得很,也懒得管俺,俺天天没事就粘着俺奶玩。记得有一个晚上,俺奶坐在床沿边,透过窗棂子望着天上的那轮月亮,月亮就挂在窗棂子外面,白晃晃的。俺奶说,乖乖,你知道吗?这个时候俺就出发了。俺奶叫俺乖乖,其实说句实话,俺并不怎么乖,还特别会惹事,俺点过村里人家的麦秸垛,捏死过扁嘴子,为这些事俺屁股可没少挨板子。俺奶说着话,就用手抚摸俺的头,俺感觉俺奶的手上有一道道裂开的长口子,虽然时间长已经长好了,仍有凸凹不平的印痕,丝丝地触摸着俺的神经,抚摸俺的心。俺奶愣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事,额头上凝成了疙瘩,满嘴跑风接着说,俺先把三个孩子哄睡着,就一个人趁着月色到河里捕鱼,驾着家里破门板扎成的“船”,带上你爷曾经使用的那个鱼网,夜里捕上两三网,然后趁着夜色拉到集市上赶早集卖,卖完鱼回到家天就亮了,正好三个孩子也醒了,这样一下子持续了十多年,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俺再也不捕鱼了。俺奶沐浴在月光里,头发轻轻地飘动,直到现在俺还一直认为俺奶就是一个神仙,只不过俺看不见罢了。

起初俺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俺心里是藏不住事的,问俺爹,俺爹哈哈一笑,什么也不说,头一扭走了;问俺娘,俺娘说俺不知道,俺还没嫁过来哩!谁知道啥事?不得已俺又问俺奶,俺奶不告诉俺原因,俺越好奇,俺奶越不说话。俺后来算想明白了一件事,有些事不要刻意想得到答案,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的。不久俺奶一个人在俺面前自言自语起来,俺奶说,一天夜里连续捕了九网,什么也没有捉到,俺奶都想放弃了,可又不甘心,这时候俺奶又撒下一网,瞬间一切静了下来,什么声音也没有,将军寺河的水也不流动了,俺奶感觉网有点沉,怎么拉也拉不动,最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拉上来。俺奶问俺,乖乖,你猜猜,俺看到了啥?俺没说话,歪着头盯着俺奶,发现俺奶的头发更白了。俺奶说,竟然有一个长着人手的大鱼,鱼头倒像一个人的头,张着嘴呜咽着什么,把俺都吓傻了,乖乖,你想想,大半夜了,谁见了一个张着大嘴巴,还口口声声呜咽着“救俺”的怪物不害怕?当时把俺就吓坏了,俺奶说当时就不知道怎么回的家,网也弄丢了,破门板也找不到了。第二天,俺爹看见俺奶神情恍惚,那时爹20岁了,长大了,懂事了,问了俺奶,俺奶只说了一句话,以后再也不捕鱼了。

那时俺奶45岁了,打了9年的鱼,俺奶总认为一定是得罪了鱼,毕竟捕的鱼太多了——鱼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怎么说呢,不知什么时候起,俺奶开始喜欢上了养鸡,爹不管俺奶——管也管不住,就随俺奶了。俺奶自开始养鸡,每一次鸡下蛋总要静静地盯上一会儿,从鸡蛋中选出9个大个儿的鸡蛋让老母鸡抱窝。当然,家里最初没有养几只,后来慢慢多了,从几十只鸡一直到几百只鸡,后来规模大了,养到几千多只鸡,直到现在俺家里还养着三千多只鸡。

俺奶养鸡不像别人那样只是用来卖钱,还有其它的目的。俺奶总是喜欢用柳条扎成鸡笼子,放进去一只大公鸡和一只花母鸡,后来俺爹多次回忆道,总能想到俺奶说过的话,别杀生,都是一条命啊!俺小时候经常看俺奶编鸡笼子,听俺奶讲过去的事情。俺奶说,乖乖,你不知道,一到夜里,俺就把你爹和你两个叔叔哄睡着,俺下河捕鱼,俺什么也不怕,在俺眼里,黑乎乎的夜就如同白天一样,怎么说呢,原来夜也是有声音的,俺能听见一个个声音在向俺问好,真的,月下的苇子、河水、水草,甚至树枝都是通人性的——它们能说话,也能听懂人的话。俺问它们哪里有鱼,苇子真能告诉俺地方,俺听着听着,感觉眼前的桌子、板凳、鸡笼子张开了嘴巴,开始说话了。当天夜里俺做了一个梦,梦见白天俺吃的玉米、大米、绿豆都张牙舞爪地跑到俺身边来了,把俺吓醒了,然后哭了起来,俺奶问咋回事,俺说了原因,俺奶衣服都没穿就起了床,跪在床帮边一边敲打床帮,一边唱着:

“床帮床帮神,小孩掉了魂。近了你给俺找,远了你给俺寻。”

俺奶的声音一声高,一声低,很有节奏,声音在快断的时候又忽然高上去了,院子里静静的,俺听着听着慢慢地睡着了,说也奇怪,后来俺再也没有做那样可怕的梦。

不久后的一天,俺奶把竹筐编好了,放进去一只公鸡和母鸡。俺到现在也不知道公鸡和母鸡怎么区别的,但俺奶翻过来鸡屁股只看上一眼,就能准确判断。俺奶大声地对俺说,乖乖,你快来,把堂屋西边“火车头”帽子里的香拿出来,再拿盒洋火,听俺奶的声音,态度很坚硬,不可抗拒,俺赶紧照着去做,俺奶把香点燃,把三根香高高举过头顶,插在了香炉里,香炉里满满的小麦,还有一些燃尽的香灰,“扑通”一声,俺奶双膝跪下了,然后“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嘴里乌拉乌拉地说着什么,俺能感觉到大地的声响。

本来俺想问俺奶,这是干啥呢?可俺一看到俺奶的眼神,就不敢动了。那种眼神,怎么说呢,让人害怕,有一种威严感,神圣感,好像在说,你别说话,一说话就不灵了,周围仿佛有一双双眼睛在盯着俺,俺也好像沐浴在一种金色的光辉里面。一直到现在俺还不知道俺奶当时说了些什么,多年以后,俺再回到将军寺的时候,俺还能想起俺奶那虔诚的目光和坚毅的眼神,还有一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眼睛盯着俺看。

将军寺的鱼这几年卖的很好,鱼肉好吃,成为当地的一道名菜。打鱼的生意也很好,后来村里人为了捕更多的鱼,卖更多的钱,就买了大渔船,还用电网进行捕鱼,一夜就能捕上好几百斤鱼。不久前的一天,将军寺河里发生了几件让人很头疼的事,将军寺河里最大的一条捕鱼船竟然烂了个洞,可是那洞越补越大,后来整条船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下沉了,大家眼睁睁地看着下沉,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有一次,79岁的张大娘去寻找丢失的花母鸡,回来经过将军寺桥时,腿不知道怎么就抽筋了,当时也没怎么在意,可是没过九天就去世了。

俺奶一听说这些事,眼神恍惚起来,砸吧着嘴巴说,多少年了,你到底又回来了,看样子俺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然后,俺奶扭过头对俺说,乖乖,这都是命吗?过去的事,真放不下吗?俺奶的白头发在微风中飘着,阳光照着俺奶的半个身子,眼睛里分明写满了疑惑不安。

俺当时正在看成群的蚂蚁爬来爬去,俺一听俺奶叫俺,就停住了。命?奶奶,啥是命啊?俺问奶奶。

命嘛——这个你不懂,这要怎么给你说呢,乖乖,你还太小……这时俺奶的手朝上指了指天空,俺顺着俺奶的手指向上看,一朵朵白云在天空飘来荡去,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向西,变幻着形状,一点儿也不停息。过去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俺还不能准确地解释什么叫命,可俺一看到飘浮的白云,就想到阳光下俺奶手指向天空的表情。

那些奇怪的事在俺奶的心中肯定留下了什么,俺奶再也不出门了,天天呆坐在老房子里,叹息声弥散在整个院子里。老房子的下面用砖头垒的,上面是用土堆的,房顶是用草盖的,屋子里很潮湿。夜晚,屋子里甚至有蟋蟀的叫声,俺爹早就说扒掉重盖,可俺奶死活不愿意。俺后来明白了,那座老房子里有俺爷的影子,俺奶当然舍不得拆掉心里的那段记忆。

俺爹让俺给俺奶送饭,俺奶连看都不看饭,更别说吃饭了,俺奶只是问俺,乖乖,笼子没有扎好,不结实的话,可要出事啊!然后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唉!老了,你看俺这双手,到底不中用了。

将军寺逢会时,俺爹知道俺奶爱吃小焦鱼,就买了一些,俺爹让俺奶送过去。俺端了半瓷碗去送,俺奶说,俺听声音就知道你来了,乖乖,你别让俺吃了,俺这都要死的人了,还给活人抢啥东西吃?你过来,乖乖,你知道吗?俺刚才去了,又回来了。唉!你说,过去的事,真放不下吗?你说,这都是命吗?

俺没有说话。关于俺奶问的问题,太深奥,直到现在俺也没法回答,何况在当时呢?俺将瓷碗端在手里,拿了一个小拇指大小的小焦鱼放在了嘴里,嘎嘣嘎嘣地嚼起来。

乖乖,你看俺“火车头”帽子里还有香吗?没有的话,让你爹逢会时去买9把来。

俺不解地问,要那么多香干嘛用呢,俺把一个小焦鱼放进了嘴里,嘎嘣一声。

你这孩子,问这么多干啥?后来,俺发现了这个规律,无论是俺奶,还是俺爹俺娘,只是他们不想解释,总用这样的话来回答俺。俺知道多问无益,就没有再说什么。

又过了九天,俺奶突然换了一身新衣服,那是俺小叔从省城买来的,俺奶一直舍不得穿,俺奶说要到外面看看。俺非常吃惊,差不多有一个月了,俺奶都没出老院子,俺奶这是要是干什么呢?俺想不明白,俺赶紧跑到养鸡厂告诉俺爹。俺爹对俺说,跟着你奶,一步也别离开,有啥情况赶紧回来说,俺连忙说,好好好,俺怕俺爹的耳巴子,俺就跟在俺奶的屁股后面,一步也不敢离开。

俺奶自出家门,就走得很慢,准确地说,那其实是在一步一步往前挪。俺奶一只手拄着拐杖,两只脚一抖一抖往前,眼睛却往两边看,有时候在某一处良久不挪一步,像在留恋着什么,回忆着什么。俺就说,别走了,奶奶,歇歇吧,可俺奶什么也不说,目光又往前望着,直到来到将军寺河边的一棵弯柳树旁。

村中间的老歪奶奶眯缝着眼睛,正朝柳树上看,小孙女小雪站在身边。老歪奶奶和俺奶年龄相当,两人年轻时就很要好,听说俺爷去世的时候,是老歪爷爷打的杉木棺材,一分钱也没收,后来,俺奶捕鱼,也没少周济老歪奶奶家鱼。

俺奶说,乖乖,你俩到一边跑着玩儿去吧……俺奶好像是在笑着说。

俺知道,俺奶是让俺和小雪走开,俺们便一起走开了。来到将军寺河边,那里全是长短不齐的枯草,长得却很安静,将军寺河的流水不知疲倦地流着。俺回来一看,俺奶和老歪奶奶都仰着头,金色的阳光照耀在身上,怎么说呢,俺感觉两人倒像金色的老神仙。

俺和小雪比赛往河里扔瓦片,看谁扔的瓦片转的圈数多。扔瓦片也有技巧,俺不懂那些,一扔瓦片就像石头掉进水里一样,“咕咚”一声沉下去了,小雪笑得很甜,握着俺的手说,你看你,还不如俺哩?俺来教你吧。小雪的手温暖温暖的,手心湿湿的,有汗,小雪告诉俺技巧,用三个指头就行了,要两个指头捏住,中间的指头顶住,要用胳膊用力甩,俺记住了,试了试,真的很好用,瓦片昂起头前进,在水里转了9圈伴着小雪的笑声才停下来。过了一会儿,俺俩玩累了,就返回去找奶奶。俺奶和老歪奶奶面朝着将军寺河跪着,双手合十,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阳光绽放在她们的身上,金光闪闪的,俺和小雪对着她们的影子看了半天。

一看到俺们来了,俺奶说,该走了,俺奶哆嗦着想站起来,可使不上劲儿,俺赶紧扶起了奶奶。老歪奶奶也说,是该要走了,小雪走过去,搀起了老歪奶奶。

不知道什么原因,自那天和老歪奶奶见面后,俺奶又不出门了,俺奶一个人呆在昏暗的屋子里,天天默默地盯着屋顶,什么也不说,只是眼睛睁累了,偶尔才眨一下。

将军寺村就是屁股大的地方,将军寺东头的事,风一吹就到村西头了。九天后老歪奶奶去世了,哭声怪凄厉的,那一天俺正在掏鸟窝,俺被这哭声吓住了,大人们说,老歪奶奶去世了,俺一听,怕得要死,俺怕被鬼拿去了,不敢在外面玩了,赶紧跑回家。俺奶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院子里呆呆地站着,面对着一面墙,背对着太阳,俺奶竟然下了床,出了屋子,俺奶怎么走下来的呢?俺至今也想不明白。

奶奶,你知道吗?老歪奶奶已经……俺哭了。

别哭了,乖乖,俺知道,接着,俺奶莫名其妙地说,都怪俺,真的,俺没有留住她啊!为什么不先拿俺?苍天啊!为什么?然后俺奶又挪着脚步,摇摇晃晃地进了漆黑的屋子,俺把俺奶扶上床。俺奶一上床,眼睛就闭上了,俺奶困了,好像在做一个遥远的梦,可是,不一会儿,俺奶拼命咳嗽起来,整个身子都在晃动着,俺吓坏了,俺想起爹安排的话,就慌忙跑出去,大声呼喊,爹,娘,不好了,快来,俺奶——

俺爹很快来了,准确地说,是跑着来了。俺爹跑到床边,俺看见俺爹额头上已经流出了汗水,手也一直在颤抖着,俺爹骂俺道,你个小兔崽子,咋不早点说?你看你奶……俺知道,俺一定是犯了大错,要不然爹怎么生这么大的气。俺娘站在俺爹身后不说话,怎么说呢,一双手紧紧把俺往怀里搂,俺娘只是哭,脸上流满了眼泪也没有擦一下。俺爹向邻居家借来架子车,俺娘把被子铺在架子车上,邻居们也都过来帮忙,大家把俺奶抬到架子车上,俺娘给俺奶盖好被子,然后俺爹用手摇手扶拖拉机,加大油门出发了。遥望着拉着俺奶的架车子缓缓走过小路,一阵不祥的念头笼罩在俺心头,曾经的点点滴滴浮现在俺脑海,俺突然想着再也见不到俺奶了,俺心里一阵阵难受,哭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手扶拖拉机刚出村子又回来了,俺看见俺爹和俺妈脸上浮现着笑容,可眼里依然噙满了泪,晶莹晶莹的。俺跑过去,俺看见俺奶眼睛睁开了,一点精神也没有,俺奶虚弱地躺在架子车上,斑白的头发拂过俺的心,俺突然感到俺奶好无助。俺奶咳嗽了一下,安慰大家说,乖乖,阎王不收俺,俺在他家门口转了一圈,拽了几根胡须,又回来了,你看你们几个,哭啥哩?

后来,俺奶的身体慢慢好了,可以起床了,可俺奶不再做其它事,只是一个接一个地编鸡笼子,说以后一年养一对鸡。俺奶编得特别认真,边边框框,一点儿也不马虎,有角有棱。鸡笼子编好后,俺奶拿到养鸡厂里面,把一只老公鸡还有一只老母鸡放进去。

俺奶竟然一挪一挪地来到了养鸡厂里,俺奶好长时间不来鸡厂了,俺很奇怪地在后面跟着,俺奶打量着这个鸡厂,流露出一种依依不舍的眼神。那天到了半夜,鸡笼子里的那两只鸡拼命地叫唤着,接着两千多只鸡都往外蹦,扑通扑通地乱叫,吓死人了,整个村子都在摇晃。俺爹从床上惊醒了,茫然地看着在笼子里乱跳的鸡,不知道出了啥事。

俺听见俺奶低声地说,走了,乖乖,走了……然后什么声音就没有了,大地一片安静,死一般地安静。

俺知道出事了,跳下床,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地大声喊,爹,娘,来,快来啊……俺感到喉咙都哑了,俺爹和俺娘哭着,跑着过来了。

俺奶的丧事一过,俺爹开始收拾俺奶的房子,发现床下有9个鸡笼子,爹很奇怪地说,这是什么时候编的啊?怎么这么多。

直到现在,俺家还一直养着鸡,每年都要养一只老公鸡和老母鸡,专门放在一个鸡笼子里,那是俺奶编好的鸡笼子,一直用到第9年。那年俺上高中了,有一个星期天回家就听俺爹说,你奶回来了,你没有看到,那群鸡拼命地在叫。那是个月夜,一个老公鸡对着天上的月亮,仰着脖子乱叫,把你娘都吓哭了。

俺特意去找放老公鸡和老母鸡的鸡笼子,可放鸡笼子的地方只有9个鸡蛋,还热乎乎的。鸡和笼子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像都飞走了。

俺赶紧喊,爹,娘,来,快来……老公鸡和老母鸡不见了。

俺娘又流下了泪水,俺爹却什么也没说,后来我想明白了,俺爹能说什么呢?

俺爹只是默默地向将军寺河上空望去,俺顺着俺爹的眼神望去,天空中一片白云彩幻化成九个鸡笼子,在忽闪忽闪地飘浮不定。鸡笼子旁边竟然是俺奶,那是真的,俺奶正在往鸡笼子里放老公鸡和老母鸡,俺奶突然向俺笑了一下,开始向俺飘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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