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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栅栏

2017-11-13黄福芳

广西文学 2017年12期
关键词:大寿龙眼小村

黄福芳/著

爷爷八十大寿前夕,我和父亲终于与他一起踏上了回乡的路,回那个小乡村,去寻他的根。

用爷爷的话来说,我家祖辈生活在那个小乡村。爷爷的父亲、爷爷、曾祖父都生活在那里,最后,也葬在那里。三年前,奶奶在家里的龙眼林里摘龙眼,中暑倒下,再也没有起来。我们把奶奶葬在那一片龙眼林旁,爷爷说,龙眼林是奶奶的命根。奶奶的墓旁还留了一个墓穴,那是爷爷的。自奶奶下葬后,爷爷就变得寡言少语了,再难听到他爽朗的笑声,难见他的笑容。

半年后,政府征地,要求全村集体搬迁。爷爷听到这个消息后,出门在村子里背着手转了大半天,回来叹了口气,跟父亲说:签吧。爷爷是老党员,一辈子总走在前面,这一次,我们家是第一个签字的。

搬家前,爷爷又去了奶奶的墓前。我们找到他时,他已经在奶奶墓前坐大半天了,他就坐着,也不说话,似乎只是来陪着奶奶。最后,父亲搀起他,他颤巍巍地走两步,又回头说,老太婆,你倒好,我没机会住在这喽。那一刻,我感觉爷爷又苍老了许多。父亲给我使了眼色,我赶紧上前也搀住爷爷,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嬉笑着说,爷爷,走吧,我们去住新房子喽。

奶奶的离去,举家搬迁,对于爷爷来说,是无法言说的悲伤。三年间,我们在爷爷面前,从不提奶奶,奶奶的遗像,我们也装作忘记了,没有摆放在厅堂里,父亲刻意地把它藏了起来。奇怪的是,爷爷从来不问,仿佛从来没有想起奶奶。新房子宽敞舒适,但爷爷自住进来后,更加寡言少语了,他常常一个人跑到阳台,向远处眺望,似乎他混浊的目光能够穿透眼前的层层楼房,回到那个小乡村。

我们也从不提小村,只是偶尔地,会从老乡那了解到小村的情况:房子都被铲平了,树也被砍光了,新大厦已经开始建了……

爷爷八十大寿,他提到的唯一愿望便是回乡看看。不干什么,就看看,在我死之前再看那个村子一眼,我死也瞑目了。爷爷说。

可是,小乡村没有了。回乡的路还没有修好,似乎到处都是工地,我们一大早出发,左拐右转地回到小乡村的位置已是中午时分,一个挖开的大坑把我们的去路给拦住了。我和父亲挽着爷爷下车,面前的一切让我们都大吃一惊:大片大片的黄泥土,钢筋水泥凌乱地堆放着,推土机轰鸣着转来转去,还有搅拌机,在阳光下不知疲倦地搅动,连昔日小村的痕迹都找不到了。爷爷惊得张大了嘴巴,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他用力甩开我挽着他的手,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又颓然地停下脚步。我和父亲赶紧上前,重新挽住了他喊,爷,你怎么了!

好半天,爷爷才缓过气来,他指着前面的工地,说,我的村子,村子,没了……

村子……我的大脑高速运转起来,怎么办?我仓皇地四处张望。突然,远处的一小排栅栏跃入我眼帘。我把爷爷交到父亲手上,快速跑过去,观察了一阵,又跑回来,对爷爷说,爷,那边,是我们家的龙眼林呢,栅栏还在。

栅栏还在?爷爷的眼里有了一丝光。我赶紧点头,扶着爷爷急急地走过去。走两步,爷爷又转过头问我,真在?我又赶紧点头,奔了过去。

大土坑的侧旁,一堆钢筋旁边,一小排栅栏立在那里。这一小排栅栏几乎被钢筋堆给挡住了,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出来。爷爷急急地碎步走过去,依在栅栏前,嘴里喃喃着,似乎在倾诉什么。

正午的阳光猛烈,毫不留情地倾泻在这片黄土地上,龙眼树早被砍完了,整个工地没有一片树荫,土地被炙烤得失去了生机,周围除了机器的轰鸣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我和父亲怕爷爷被晒坏了,却也不敢去打扰,只得给他撑了把伞,恓惶地陪在一旁。爷爷站了一会,用力去抽栅栏最旁边的一根木棍子。我和父亲赶紧去帮了把手,把木棍给抽了出来。爷爷拿了木棍,端详好一会,然后把它当拐杖,撑在手里。半晌,爷爷说,回吧。

我们挽着爷爷往回走,准备到我们车旁时,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一排木栅栏,不知什么时候,它们已经悄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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