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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遥小说的暗情感流叙述

2017-11-13王朝军

都市 2017年6期
关键词:白马流浪汉小人物

王朝军

杨遥小说的暗情感流叙述

王朝军

我以为应该从杨遥写作以来的小说创作进行有覆盖面的分析,这样对杨遥小说的特点才会把握得更准确。当我试图去分析时,又不得不面对着杨遥小说特质的某种缓慢地变动。缓慢并不意味着没有变化,而是这种变化呈现出来并被我们意识到时,往往经历了较长的阶段。之所以这样,我想是与杨遥小说创作的某种天生的谨慎和对小说技艺的精心打磨有关系的。

杨遥小说整体的显在特征主要有这样几个方面:

一是杨遥往往选取生活流的某个横断面展开叙述。先有某一段生活的影像,然后把它写下来,写着写着,就生出了意味。这样就造成了他的小说看似无意间的流动感,特别是你无法确定他究竟要在哪里停笔的。比如《丢失了,永远丢失》,大明对中年女上司P爱慕已久,当他们终于发生了关系后,他非但没有感到满足,反而失望至极。小说到这儿就基本上结尾了。结尾是:大明回自己的房间,想着要和女友马上结婚,不知道他们的孩子做了没有?他拨号,对方的手机还是关着。那大明的孩子到底做了没有?女友还会接受大明吗?大明以后和P怎么相处?却没有交代。还有一种情况,你本以为小说该结束了,他却要继续唠叨。比如《北京的阳光穿透我的心》,“我”到北京寻找自己的梦想,在费了一番周折后,终于找到一个促销饮水机的工作,干得也越来越好,可是“我”感觉自己不适合做销售工作,就毅然辞了职,和同事们吃了散伙饭后,消失在北京的夜色中。故事到这儿该算完整了吧,可杨遥偏不停下来,他又叙述了“我”后来在北京找工作的两段经历,其中还穿插了“我”去北大寻找余杰的事情。这种看起来无意识的小说流动好不好呢?我认为好。这就涉及到杨遥小说的第二个特征。

二是杨遥选取的角度小,写的都是小人物的生活经历。比之于大人物,小人物缺钱,缺权力,缺地位,缺资源……这种种缺失,最终归结到命运上,就是小人物更脆弱,更容易受到伤害,更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生活于他们,常常是因诸般束缚,可以随意转向的水流,他们也因此挣扎得更凄凉,更悲催,更无可奈何。这挣扎哪里是结束?哪里是开始?哪里又是完整,乃至完美呢?所以,杨遥的零零碎碎的,“很难从开头猜到结尾”(李云雷:《杨遥:文学路是最近的路》,《北京青年报》2011年8月17日)的故事就有了一种言说小人物的新的指向,这种指向就是——不确定。而当杨遥在书写这些不确定的生活时,又能把它们码出来某种意味,并萦回在小说结束的刹那,乃至以后的邈远时空中。这样一来,其角度的小,也就不再是小,而是大了。

譬如《结伴寻找幸福》中那帮靠捡拾垃圾过活的流浪汉,他们从一开始被一个漂亮姑娘吸引,到争先恐后地从门缝里看人家挂在铁丝上的女式内衣,再到怂恿田七卖掉狼狗黑豹以换取嫖资,这些荒诞行为的背后系着的其实是一根绳,就是寻求作为男人的最卑微的最起码的性需求,但即便如此,愿望能否实现也隐含着巨大的不确定性,因为他们“一辈子受过的侮辱太多了”,谁能保证这次就不会前功尽弃呢?而越是这样,他们就越感到这次集体嫖娼的重要性,这是一种证明,是一种找寻最后的尊严之旅。所以,也就多了一份决绝,多了一份庄重,多了一份肃穆。可是到最后,杨遥也同样没有讲完这个故事,他用一幅镜头感十足的画面将这一过程定格。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一群穿着干干净净的人拉着一条威武的狼狗朝狗市走去,他们走得很肃穆,谁都不说话。风还在刮着,一群鸽子从他们面前飞起,像天空中撒了一把盐。

他们会寻找到“幸福”吗?作者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是幸福的。他们也不需要一个看似完整的结局,因为他们是小人物,小人物从来就没有结局,或者说小人物用他们永无结局的人生诠释了——什么是最好的结局。

当然,之所以钟情于小人物也与杨遥本身的经历相关,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小人物,体会着小人物的生活和生活中那种情感的撕扯与矛盾的心理。所以他能将小人物尽管撕扯着但是还得活下去的那种状态表现得非常到位。《流年》也是如此。凌云飞和聂小倩都是小人物,而且是很庸常的小人物。你看凌云飞一个借调的小职员,聂小倩是个村官,长得也不出众,又瘦,脸上还有雀斑。越是这样的小人物,他们的生活,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才越能被发掘出东西。因为是小人物,他们的生活越具有不确定性。这个指向不同于一般的底层叙事,去刻意显露浅薄的温情与怜悯。他的小说超出了这个范畴。他显示出的是情感的切入和并行,这里不存在什么居高临下式的怜悯温情,存在的是新鲜的情感的互诉。

三是杨遥对生活留给人物的伤痕的理解很深切。比如《闪亮的铁轨》,比如《流年》,他能将伤痕对于情感的那种微妙波动通过叙述表达得很精细。凌云飞从起初的不知所措到茫然到酗酒等等,聂小倩念佛经、皈依,这些都没有直接说出来,却能让你通过人物的行为能隐隐感受到。但伤痕也有愈合的时候,这就是他越来越不拒绝写人物的美好一面,小人物的被侮辱、被损害,内心的孤独焦虑反抗,终有尽头。我想这是一个作家自信和成熟的表现。

比如《雁门关》,“我”对结婚以来没能带妻子去过一次雁门关,而感到深深的愧疚,但又力不从心,于是从行动到心灵上经历了一次次救赎,读来,虽有诸般无奈,但那份隐藏在“我”坚强外表下的柔情,却如春日的田野,苍翠欲滴;《柔软的佛光》中,肉和尚宽厚仁慈,对病重的“妻子”不离不弃,对“我们”这些孩子也充满善意,即便是“逮松鼠”这样小小的愿望,他都尽力去满足。他虽在俗世,却一心向佛,山上与山下都因他而充盈着佛的柔光。《野三坡》叙述的是小孟一次荒诞的经历,但他一路上遇到的那些人又大多是友善和亲切的,即便是大娘这样的“老鸨”,都脱不了人性的善良之光。

四是杨遥小说的寓言性。李云雷在一篇《“小人物”的美学》(同上)的文章中说,杨遥的想象力极为丰富,他能将纪实和虚构巧妙地结合起来,这话没错。在我的理解中,想象和虚构应该同义,而在杨遥的寓言体小说中,我又不经意地发现了另一对同义词,纪实和虚构(或想象)。在我有限的阅读范围内,他的《白马记》应该是最好的寓言体小说。

从流浪汉闯入小镇到悄然离去,《白马记》故事的发展环环相扣,又层层递进。他吹笛耍蛇,还有一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白马;他救治被蛇咬伤的孩子,教训恶人王二和孙三,作者在不疾不徐的叙述中,也将他的游侠气质和神秘魔幻色彩推向了极致(在杨遥的许多小说中,都显露了他对武侠和武侠精神的向往,这也是小人物的出路之一,以幻想的理想化生存状态,获得对苦难生活的适应和心灵的慰藉。包括那些奇人异人的出格,乃至极端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作者心目中武侠精神的某种投射)。可是我们期待什么,并不一定就能如期而至。否则《白马记》就不是《白马记》了。果然,当我们猜测流浪汉会有更神奇的作为时,他却来了着“变形记”,正式干起了“美容整容”的买卖(虽在教训恶人之前,他已经挂起了牌子,但并没有真正的下过手)。接下来的发生的事儿就戏剧化十足了,白牡丹为了和吸毒并殴打强迫她去卖淫的丈夫离婚,来找流浪汉“整容”,其实就是毁容。赵七追求白牡丹而不得,竟也通过毁容,一夜之间成为恶人,不光白牡丹的丈夫和王二败在他的手下,他还不费吹灰之力弄到了白牡丹。要知道,这些都是赵七毁容之后得到的“好处”,镇上人自然急红了眼,于是纷纷效仿,以谁毁容毁得彻底为荣,小镇终究成了恶人满街跑,善人无影踪。而小说的结尾看似水到渠成,却很是耐人寻味。当小镇上的人对丑恶习以为常之时,白牡丹以比以前更美的形象突然再次出现,让他们心安理得的丑恶,顿时照了个原形毕露,可这时他们再想通过整容整回去,那个操刀者——流浪汉已骑着白马不知何踪。

再看这篇小说的寓意。既有武侠精神滑向乌托邦的失望,又有真善美在现实中被集体无意识地漠视的悲哀,还有对小人物价值观如何扭曲的思考……多重寓意让这篇小说变得迷离而丰富起来。

《流年》也同样有一种寓言性。比如聂小倩读佛经和皈依。我想这就是个寓言,寓含着作者对生活路向的思考。而王小倩的出现,又是聂小倩的另一种生活状态的暗示。还有凌云飞后来收养三条流浪狗,七只流浪猫等等。看来不可能的事却在精神指向上找到了可能性。

最后我想说这些显在的特征下,其实有一个归结,就是我称之为“暗情感流”的东西,或者可称之为杨遥的“暗情感流叙述”。因为有了暗情感流,才让以上的特征更强化,更鲜明。什么是暗情感流呢?就是说杨遥小说中的情感不是简单化、程式化的,不是尖锐的,块状的。而是铺染在整个小说中,是从开头到结尾的,是暗暗或汩汩流淌的,而且这种情感充足又不外泄,他唯有在对生活的深刻理解和经历中,才得以通过叙述流动起来。这应该是杨遥小说最吸引人,最重要的特征。

记得杨遥曾经跟我说过,他把“唢呐”理解为“锁呐”。那么就锁呐而言,不正是锁着呐喊吗?你听听吹奏出来的那种感觉,我觉得像极了杨遥小说给我们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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