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侠士·诗蠹
——诗人赵少琳印象
2017-11-13孙涛
孙涛
孝子·侠士·诗蠹——诗人赵少琳印象
孙涛
关于诗人赵少琳,其诗作甚多,每部诗集和每首诗,都有可点可赞之处。在说其作品之前,我首先想说的是,他是一位可歌可叹的孝子、一名可交可托的侠士、一只可爱可敬的诗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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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琳有一位做法官的父亲,虽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却遗传给少琳坚贞而耿直的秉性;少琳的母亲赵玉兰女士,现在是太原市文联麾下桃园诗社的社长,在她的主持下,这个诗社诗花绽放,是省城诗坛一景。少琳的母亲,和少琳的继父徐忠诚先生,以两支生花妙笔,写诗作文,在省城文坛并蒂开花,这一对再婚的老年伉俪,曾被《太原日报》整版介绍,成为文化养老的典范。赵玉兰女士的这种幸福晚景,是经历了丧夫的人生大不幸之后,在儿女们的支持下获得的。
少琳有一篇散文,题为《家是甘蔗的近义词,家是甘蔗一样的地方》,在充满诗意的行文中,他这样介绍自个的母亲:“在我儿时的心目中,母亲秀气的个子,齐耳的短发,芬芳的眼睛,流利的普通话干练又入耳。六七十年代,生活水平低下,顾吃就顾不上穿,顾穿就顾不上吃。而母亲不加娇饰,抖擞的精神和充沛的活力就已弥补了外在的不足。”然而,不幸骤然而降,少琳的父亲,因工作操劳过累,积劳成疾,丢下妻子和儿女,撒手人寰。无情的岁月,一天天流过。严父已去,慈母犹在。绝不能让母亲一直生活在丧夫的阴影里,少琳和他兄妹怀着对母亲的大爱,支持母亲走出了阴影,最终成就了新的人生。
百善孝为先,这是中华文明代代传承的一种共识。但在对待老年人再婚,特别是这样现实的命题,放在了自个父母的面前,需要做儿子的来回答时,那便成了一种对孝心的考验。社会上各种反面的例子太多,不必列举,那样会污了我赞美孝心的笔墨。以所谓的伦理和亲情、掩盖自个的私欲,囚禁丧偶父母的人生,是对人性的蔑视、是用曲解的孝道,剥夺丧偶老人的天性。少琳的母亲是幸运的,在儿女们的理解和支持下,组建起新的婚姻。她的老伴也是幸运的,她(他)俩都有自个的好儿女。赵玉兰女士在一篇题为《夕阳无限好,人间重晚晴》的散文中,如此欣喜地写道:“双方的儿女们都衷心祝福我和老伴健康、幸福、快乐、长寿,这是所有孩子们的心愿,也是我们的心愿。”
2006年,山西人民出版社曾推出《赵少琳诗歌精选》一书,当年,我在捧读书中那首雄宏的长诗《北方之山》时,诗人对北方之山伟岸之形态、傲立之精神的那些描写以及发自心底的句句深情呼唤,让我仿佛听到了激荡在北方群山中的声声回响,那是诗人赵少琳对父亲的无尽思念,也是对父亲的剖腹倾诉。他用一颗至诚大爱之心,将那些铿锵的诗句,把父亲永久地刻入了记忆中。同时,又用同样的至诚大海之心,帮母亲谱写出了绚丽的人生幸福晚景。他帮助母亲和继父出版文集,让母亲和继父在笔墨唱和的夕阳下,为我们省城的文坛,留下一道绚丽的风景。一位可歌可叹的孝子,就这样,以其言、用其行,感动着我,感动着和他相识的所有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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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晋自古多侠士。两千四百多年前,古晋阳城外智伯渠的一座桥上,豫让要为主公智伯雪恨,吞炭毁容、仗剑寻仇,从桥下飞身而上,手中利剑,直刺赵襄子。赵襄子躲过剑锋,哈哈大笑说:“你虽毁了自个的颜面,但我却能认出你是智伯的国士,为主报仇,有一颗侠士的忠义之心!”他脱下战胞,甩给面前的刺客。豫让将这件长衫,当做杀死自个主公智伯的仇人襄子,剑锋闪过,长衫破为两截。豫让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喊:“主公,我追随你去了!”随着喊声,他挥剑自刎,鲜血洇红了桥面,也染红河水。当豫让的身躯倒在这座普通的桥面上时,这座桥便注定被后人称为豫让桥,他也为中国历史,留下了一个文人侠士的形象。又过了许多许多年,太原人傅山,面对清人入关后的强权,着朱衣黄冠,又为历史留下了一位文人侠士的身影。如果说,豫让之侠,体现于一颗忠心上,那么,傅山之侠,更体现在对文化的坚守上。清军入关,攻入中原,傅山流落到平定好友白居实庄上。见好友收养一个明廷宗室遗弃之幼儿,梦想以其复兴明祚,对其迂腐之举,当即做诗痛斥:“小松无数不成林,龙子龙孙尽靡藁!”同道间的这种和而不同,还有故事,当傅山因甲午反清案,身陷囹圄时,白居实买通官府,竟以自由之身入狱,陪挚友傅山于狱中共度三月之余。
赵少琳不是古人,是一名伴随着国家改革开放的步伐、吸纳着文坛上复苏的春风细雨,稳步成长起来的当代诗人。“作为一名诗人,我会带着扳手上路,在路上,我会用手中的板手,一次次地把自己拧紧。”他吟着这样的诗句前行。他的灵魂中,信念如豫让,执着如傅山,这种信念和执着,不是仗剑而行,也不是泼墨留痕,而是用自我的修炼,不时校正着自我的人格,用独特的语言,写出属于自个灵魂的诗作。时代不同了,经济大潮不断冲击着社会的走向,也不断毁誉着人们的各种观念。但少琳身上的侠士风韵,让他坚守着自个的诗歌观念,默默地创作着。他讨厌那些蝇营狗苟的人和事,远离那种灯红酒绿的交际场合,宁肯独守一份文化人的孤独,于静思中,任诗绪的奔涌和灵感的爆发。在我担任太原市作家协会主席的十余年中,少琳先是协会的秘书长,继而当选为副主席,仍兼任秘书长。对他的这份侠士风韵,我是深有体会的。市一级作家协会的秘书长,空担着一个还算好听的职位,实际上,却是一个无权摆弄、无钱可花,又得具体办事的办事员。少琳是个执行能力强、处置问题方法多的人,且不说别的,那十余年间,我们为好几位太原作家举办了作品研讨会,具体操作,少琳功不可没。按说,我与他既是工作上的同事,又是多年的朋友,但在触碰到对诗歌的不同认识时,少琳绝对是和而不同,耿气十足,丝毫不做让步。诗人张祖台,在为少琳的诗集《纯棉的琴键》(三晋出版社2013年出版)所作序言中,便提及一件事,我照录如下:
“少琳的多年领导、也是多年至交的孙涛先生,曾撰文《现代诗你让我好糊涂》,对新诗表达了一份疑虑。我看过此文,觉得作为曾写过一些新诗的孙涛先生发表‘如此谬论’,可笑也可恨。但碍于多年老友,也就窃笑罢了,期待有机会面议面议而已。然而少琳耿气劲儿十足,他直言道:‘这种逆行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是极其危险的。虽然我不想说你们已患上了精神的溃疡和衰老的炎症,至少强迫语言的复辟,让人们回到仿宋和仿唐的年代,回到文言文,回到平平仄仄当中,是一件多么费力而不讨好的事情……”
我那篇对新诗出现散文化倾向,而丢弃了古体诗格律传统的批评文章,自有偏颇之处,难免对一些诗人与诗作指责过多,充其量,不过是在诗坛上,击出些许小小的浪花儿,而少琳的反批评文章,却以淋漓尽致的文字,面对新诗不同于旧体诗的现实,面对百年来中国新诗的广泛实践,面对新时期以来,新诗的多元化发展,捍卫了新诗的尊严。
两千多年前的豫让,用复仇之剑,加一腔热血,演绎出古代侠士感恩的心怀。三百多年前的傅山,用民族之情,加草根之心,谱写出古代侠士守护中原文化的情愫。在三晋大地上,先贤们的这种侠士精神,已深深地浸透进山川、沃土,任何革命和暴力,即便如“文革”那样的浩劫,可以摧毁人间的美好,却无法断绝在这片土地上,深埋的良种还会继续扎根和成长。当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也拂过三晋大地时,少琳,这位法官和教师的儿子,这位流着父亲刚直血液,吮着母亲含有书香韵味的年轻人,一头扎进诗歌的海洋,就再也没有回头。他有幸成为一名文学期刊的编辑,多年以来,坚守着那一隅诗歌的阵地,为老诗人提供再度飘扬旗帜的高地,为年轻诗人创造可以成长的园地。又是三十年过去,中国的新诗,潮起潮落,有人上岸了,有人下海了,而他,始终与诗结缘,携众多诗友为伴,航行在认准的诗歌航线上。创办诗社,组织丛书,不断地与诗友们切磋诗文,推出诗集,其侠士之风,让他行走诗坛,自由、任性、率真、潇洒。
历史发展到今天,新诗的创作历经百年而不衰,正是有无数赵少琳这样的诗人,用他们的践行,构筑着新诗的诗坛。
这就是赵少琳。一位让我敬佩、让诗界同仁赞叹其风骨的当代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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蠹者,书虫也。书虫啃百家之书,也被百家之书养育,少琳这只书虫,尚未达到博览群书的境界,但古今中外的诗,读过不少,他是为诗而生,由诗养育出的诗蠹。
少琳的诗歌创作,起步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崛起于跨世纪的那些岁月,当他迈入知天命之年后,其作品已日臻成熟,形成了自个独特的风格。
中国的新诗,发仞于五四运动,是对中国传统古体诗的一次革命,由于打破了创作古体诗时,那些既定的游戏规则,对追求自由的文化人来说,喷涌胸中之烈焰,倾吐心中之块垒,呐喊未来之理想,便更显畅快,更显的随心所欲、得心应手了许多。在不断地学习中,赵少琳感受着徐志摩、戴望舒等诗人们佳作中,那些灵动的句子和游动的思绪,体会着艾青、田间、公刘等诗人佳作中,那些炽热的报国情怀,和战士血染沙场般的斗志,特别是对牛汉、马作楫这两位山西籍老诗人的许多诗作,更是细细品味、揣摸,除登门请教外,与他们常常展开一场场心灵的对话。而对新时期吐芽、发绿、渐渐成为当代诗坛主力军的众多诗人们,则学习其变革,总结其不足。在学习中不停地吮吸着,在创作上永不止步地前行着,少琳这只诗蠹,更像一只钻进桑叶的蠺,用绿叶营养着自身,再吐出长长的丝,结出一个又一个大大的茧。诚如诗人自己所言,他是带着扳手上路的。他不断地拧紧了自己,总以新的姿态,新的品位,新的实践,推出自个的作品,让读者看到一个诗人全新的身影。这些年来,他结集出版了《在力的前沿》《弧线》《红棉布》《赵少琳诗歌精选》《纯棉的琴键》等诗集,还出版了用如诗的语言写就的散文随笔集《蜂鸟的段落》。可以说硕果累累,蔚然大观。
评说一位成熟诗人的作品,是需要冒险的一件事情。但我还想做一次冒险之举,与诗人少琳,以及与他的读者朋友们,做一次赏读和交流。我要特别推荐的,是《纯棉的琴键》,纯棉的轻柔和温暖,琴键的刚硬和跳动,组成了这部诗集特有的旋律。这旋律时而高昂且急促,时而缠绵且短暂,它是优美的,令你陷入,它是冷静的,让你沉思。它充满了各种意象,你随了这些意象,脑际会飞出种种画面,心底会溢出种种联想。好诗对读者心灵的浸淫与共鸣,概莫如此。
我在网上读到了一篇张健、程龙对北大教授谢冕先生的一篇专访,经查,此文刊发于2017年5月4日《人民日报》24版。现将文中谢冕的两段话摘引如下:
“新诗的成就是了不起的,新诗重新营造了诗歌的天地,这个天地不是唐人的天地,也不是宋人的天地,而是白话诗的天地,唐诗是伟大的,新诗也是伟大的。新诗的破天荒,在于敢于打破古典的格式,用自由的形式表现现代人的情感,这就很了不起。”
“但是,新诗本身也存在不少问题。新诗一百年来,最大的问题就是诗的文体特点荡然无存。我们现在的诗和口头说话没有多大差别,和小说散文也没有多大差别,诗的文体特点越来越模糊,这个问题比较大。”
谢冕先生是当代新诗的有力推动者之一。我赞成他第一段话中的论断,对第二段话中的认识,也读出了不少偏颇。新诗的散文化,是一个诗人们不容忽视的问题。散文分行即为诗,正是误导了许多诗人的歧途。诗是激情的炽热表述,诗不必担负塑造人物的重任,而小说的终极目标,不论文字挟雷电而行,还是如静水缓流而去,其必然归途于人物的塑造上。即便在诗坛上充二愣的所谓诗人,或者自称什么口水诗的诗人,也不会将小说分行当做诗的。应该正视的是,在新诗百年的历史中,特别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新诗开始重铸历程的演化中,许多诗人正在以各自的感悟、不同的方式,努力建构着新诗的文体特点。在《纯棉的琴键》中,赵少琳就做了相当的努力,也实践了对新诗文体自由而自在的驾驭。两句一行、多行一段、单行和多行的重叠、以四行为段,用两段或三段完成、以一行切入,再以多行并举,这些,都是对新诗文体特点的一种尝试和把握。将不同的典型意象,刻入环境和情感的氛围,诗人的思想,则蕴含在意象的铺陈和环境和情感的烘托下,这种文字的氛围,顿生美感,而美感的刺激,能唤醒读者沉睡的心灵,能激出读者生命的活力,能引导读者思绪的腾飞。传统古体诗,讲究意境、蕴藉、神思、节奏,这是指诗之内涵,合辙、押韵、比兴、对仗,每行字数和每首行数的规范,这是说诗之形式。新诗与旧诗的形式不同,但一首好的新诗,其内涵,则完全可以和唐诗中的佳作名篇来媲美。少琳的许多诗,在内涵和形式上,已经达到了这个高度。不必再具体地剖析少琳的哪一首诗了,这种冒险,还是留给别的评论家吧。
仰望中国诗坛之高,巍巍耸天。
纵观中国诗坛之大,浩浩神州。
在这座圣洁的诗坛上,赵少琳还在攀登,还在跋涉。他是带着扳手上路的,他不时地拧紧了自己,让疲累远去,让汗水远去,疲累会化入他脚下的沃土,汗水能滋润这沃土中的新芽。诗人新的诗绪,会化作鲜花和硕果,诗人,便永远与他的诗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