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文学研究有一辈子忙不完的事
2017-11-13刘秀娟王泉根
◎ 刘秀娟 王泉根
儿童文学研究有一辈子忙不完的事
◎ 刘秀娟 王泉根
刘秀娟(以下简称刘):
您是新时期以来儿童文学理论研究领域的代表性学者,如果您自己来概括自己的学术道路的话,您觉得有哪些关键词?王泉根(以下简称王):
如果用关键词来回顾自己的研究之路,那我会选择这样两个。第一个是“文献起步”。
儿童文学研究也需要文献功夫与积累?答案是肯定的,这与儿童文学研究领域的特殊格局密切相关。我读本科时已有意报考现代文学研究生,但有一件事促使我改变了研究方向。1981年9月7日晚上,当时正读大三,我在晚自习看书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赶紧记录在日记本上:“忽然想到:刚才在看文学研究会章节,文学研究会提倡‘为人生而艺术’,注重现实人生,这使他们必然要注意到儿童的解放和教育问题。因此,文研会成员(如叶圣陶、冰心、郑振铎)对儿童文学的贡献不是偶然的,而是由他们的文学宗旨所导致的结果。由此想到:考试后可否撰写《文学研究会对儿童文学的贡献》之类的论文。”
这一“发现”使我兴奋不已,但一投入进去,才感到这一问题不是一篇论文可以说清楚的,必须要有一本书来完成。于是我将研究生报考方向定位为“中国现代文学专业儿童文学研究方向”。1982年2月,我带着“文学研究会与儿童文学”这个问题,去往浙江师范大学,师从蒋风老师读研。浙师大两年半,重点是完成了12万字的硕士学位论文《论文学研究会的“儿童文学运动”》。我以20年代以沈雁冰(茅盾)、郑振铎、周作人、叶圣陶、冰心等为代表的文学研究会发起的“儿童文学运动”作为论题,全面考评、论证了文学研究会诸作家在儿童文学理论、创作、翻译、编辑诸方面对现代儿童文学建设所作出的重大贡献与深刻的历史影响;提出在中国,现代意义的儿童文学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发端的,而创建这种新型儿童文学的先驱者,正是坚持“为人生而艺术”的文学研究会作家群。这是文学研究会对中国新文学作出的一个独特而辉煌的贡献,应当写入中国现代文学的史册。1984年12月20日,我将打印稿寄往上海文艺出版社。我的这篇学位论文,居然与王瑶、钱谷融、叶子铭等名家的名字排列在一起,列入“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书”,于1987年9月出版。因原书名太长,出版时被改为《现代儿童文学的先驱》。北京大学王瑶先生在给我的来信中有这样一段话:“《现代儿童文学的先驱》材料丰富,论述精当,足补现代文学史之阙,足见用力之勤。尚望今后在研究工作上取得更丰硕之成果,特此预祝。”王瑶先生的嘉勉自然更坚定了我从事现代儿童文学研究的信心。浙师大读研期间,我还搜集并编选了周作人有关儿童文学的文集,1985年由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以《周作人与儿童文学》为书名出版。
1984年7月,我研究生毕业,由教育部分配我回读本科的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任教,从此走上了教学与学术之路。我又进一步四处查阅资料,最终完成了80多万字的书稿。全书选辑了140篇1905年至1949年间的重要儿童文学文论,绝大多数是我首次从尘封的故纸堆中发掘整理出来,并在每篇文论后以“砚边小记”的形式,对作者、出处、内容、观点作了评述。从某种角度说,我已搭建起了现代中国儿童文学理论批评史的初步构架。此书就是广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出版的《中国现代儿童文学文论选》。此书出版后,引起现代文学、儿童文学领域的广泛关注,凡是研究现代儿童文学理论批评的,几乎绕不开它。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我在原书的基础上,作了补充修改,以《民国儿童文学文论辑评》为书名,由希望出版社于2015年出版。
早年的儿童文学“文献”功夫与“史”的视野,使我对百年中国儿童文学的历史脉络与思维观念,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把握,也因为有这些我亲手搜集得来的第一手历史文献打底,因而对中国儿童文学的前世今生有自己的看法,底气充足,不会被人左右。同时,也养成了我“一切从事实出发”的学术信条,决不人云亦云,更不会讨好与迎合。这大概也可归为“独立之思想”吧。
第二个关键词是“一身三任”。文学理论、文学批评、文学史共同构成文学研究的三驾马车,而儿童文学研究却不一样,儿童文学研究者通常是“一身三任”。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谈到自己“一身三任”的状况:“凡是有利于中国儿童文学发展的事,我都会竭尽全力去做:从基础理论研究到文学现象评论,从作家作品批评到青年作者扶持,从学科建设到对外交流,从研究生培养到各类评奖。”同时,又不断有出版社与文化公司找上门来,商谈图书选题策划与开发青少年文化创意产业等等,真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劳顿辛苦之感。
人虽辛苦,乐也由此而生。使我最感欣慰的是,我为大连出版社策划创设“大白鲸世界杯原创幻想儿童文学奖”,并已主持了四届评奖。这个奖项从初评、复评到终评,全程采取“匿名”评审,真正做到了只看作品不看人,从而使一大批草根作者脱颖而作。最近荣获中国作协“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的两部作品——麦子的《大熊的女儿》与王林柏的《拯救天才》,就是由“大白鲸”最先发现的金奖得主。
史、论、评“一身三任”的作为也可以从我出版的论著中看出。属于文学史的有《中国儿童文学概论》;属于理论的有《儿童文学的审美指令》《儿童文学教程》《王泉根论儿童文学》;属于批评的有《中国儿童文学新视野》《新世纪中国儿童文学新观察》《儿童文学的精气神》;史论结合的有《现代中国儿童文学主潮》《中国儿童文学现象研究》。此外还有应用性论著《儿童文学与中小学语文教学》等。
刘:
您一直倡导儿童文学的跨学科研究,要求自己的学生要对民俗学、人类学、心理学、教育学等有基本的了解,您觉得这种跨学科研究对儿童文学研究来说为什么特别重要?王:
是的,跨学科研究是我一直倡导并身体力行的。根本原因是儿童文学学科生来就是一门跨学科之学。认识儿童文学从认识儿童始,儿童的特点直接影响到儿童文学与儿童文学学科的特点。儿童文学的一切特点,皆是因其受众对象少年儿童的特点,诸如年龄特点、心理特点、社会化特点而引起的。少年儿童成长过程中的这些特点,会直接影响到他们对文学的理解、接受和感悟,因而儿童文学研究,既要“身在此山中”,又要“跳出圈子外”,借用多学科的知识与资源,特别是教育学、心理学、人类学、文化学、民俗学,进行跨学科、多维度的研究。这既是一种研究方法,也是是否真正懂得“儿童文学为何物”的理论素养。同时,儿童文学是一项系统工程建设,因而还要求我们有传播学、出版学、语文学等方面的知识结构。严格意义上的儿童文学研究者,不仅要从事作家作品批评、理论研究、学科建设,还要关注儿童文学出版、阅读推广、教学传播等,这就要求我们具有相应学科的知识背景结构。跨学科研究也是中国儿童文学研究的传统,“五四”那一代学者就是这样做的。例如,1924年赵景深主编的我国第一本儿童文学论文集《童话评论》,就将所选论文分为三大“跨学科”板块:一是民俗学上的研究,二是教育学上的研究,三是文学上的研究。1932年,周作人在为其出版的《儿童文学小论》一书的自序中深有感触地写道:“要研究讨论儿童文学的问题,必须关于人类学民俗学儿童学等有相当的修养。”接着又写:“根据人类学派的学说来看神话的意义,根据儿童心理学来讲童话的应用,这个方向总是不错的。”赵、周的这些见解与做法,实在是高明至极,可惜我们今天的儿童文学研究界对跨学科研究还是“不甚了了”。
刘:
儿童文学,尤其是童话,与神话传说、民间文学的关系非常密切,您觉得当代儿童文学,尤其是新世纪以来的儿童文学是否有这种理论自觉?在您的视野中,是否有作家在这方面做得比较好?王:
您说的很对,儿童文学与神话传说、民间文学的关系非常密切,甚至可以说,民间文学是儿童文学之母,而神话更是“太祖母”。遗憾的是,我们的文学教学已很长时间对它们不感兴趣了,包括儿童文学。因为如果按照中国古代不存在“儿童文学”的观点,那些神话,还有民间童话、传说之类,当然不能称为“儿童文学”,我们祖先的童年时代实在是糟糕透顶。但是,正如雨果所说“如果将莎士比亚从英国取走,请看这个国家的光辉一下子就会削弱多少!”同样,如果我们将精卫填海、愚公移山等神话从中国取走,中国文学包括中国儿童文学,将会何等黯然失色!说句不客气的话,很长时间以来我们的儿童文学理论缺乏对民族神话、民间文学的理性认知与自觉,人们看到的更多是鼓吹与模仿外国的巫婆巫术与童话神话。但是不要忘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一代儿童文学作家,十分重视从民间文学、神话传说中吸取丰富的艺术营养,借鉴民间文学的题材、形式,强调童话的民族特色、中国气派,写出了一大批传世的经典之作,如张天翼《宝葫芦的秘密》,洪汛涛的《神笔马良》,葛翠琳的《野葡萄》,任德耀的童话剧《马兰花》,阮章竞的长篇童话诗《金色的海螺》等等;还出现了一批直接从民间文学嫁接转化过来的作品,塑造了“葫芦娃”、“九色鹿”、“渔童”等深深植根于一代孩子记忆深处的艺术形象。
应当指出,新世纪以来尤其是最近几年,用神话传说、民间文学反哺儿童文学的传统正在开始复归,一批作家把目光从国外转到了本土民族的地气与文脉,童话与幻想文学的创作态势发生了可喜的改变,出现了可圈可点之作。例如王晋康创作的神话题材长篇小说《古蜀》,黄蓓佳的《中国童话》,薛涛的《精卫鸟与女娃》《夸父与小菊仙》等。这些作品以实写虚,幻极而真,将幻想文学深植于中国文化的民族之根,是新世纪儿童文学创作新的艺术探索与收获。
为了传扬中国古典童话精神,我最近几年还花了大量精力,从魏晋志怪、唐宋传奇、明清笔记小说中爬梳钩稽,精挑细择,编写了六卷本的《代代相传的中国童话》,己由童趣出版公司出版。
刘:
幻想题材的儿童文学明显进步,对当前的现实题材儿童文学,您怎么评价?王:
我认为,发展新世纪原创儿童文学,应取现实型与幻想型形成互补、现实题材儿童文学与幻想题材的儿童文学两只翅膀一起飞翔的路向,用更加丰富多元的儿童文学作品服务于我们的少年儿童。但就百年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思潮与当前创作现状看,现实题材儿童文学依然是原创的主流。近几年的现实主义儿童文学创作的亮点集中在两方面:一是关注“三农”问题,体现为“农民工子弟文学”;二是书写抗战历史题材。“农民工子弟文学”可以分为“农村留守儿童”与“进城务工的农民工子弟”两大类。“留守类”作品关注仍在农村的孩子的教育问题、生活问题、心理孤独问题乃至由此诱发的社会问题,这有陆梅的《当着落叶纷飞》、牧铃的《影子行动》、孟宪明的《花儿与歌声》、曾小春的《手掌阳光》、胡继风的《鸟背上的故乡》等,这是小说。还有报告文学,如舒辉波的《梦想是生命里的光》、邱易东的《空巢十二月——留守中学生的成长故事》,以及刘泽安的儿童诗集《守望乡村的孩子》等。这些作品紧贴现实的中国土地,揭示留守儿童的生存困境与精神挣扎,与他们一起歌哭嬉笑,有苦难,有困惑,有憧憬,有希望,也有温暖与阳光。
“进城类”作品更多关注进城务工的农民工子弟的教育问题,从教育机会的获得到教育资源的公平配置,从打工子弟学校的艰难生存到社会各界的无私援助。伍美珍的长篇报告文学《蓝天下的课桌》与徐玲的长篇小说《流动的花朵》是“进城类”作品的代表之作。
关于抗日战争题材的作品,早些年有薛涛的《满山打鬼子》《情报鸟》,毛芦芦的《柳哑子》《绝响》《小城花开》三部曲,殷健灵的《1937,少年夏之秋》,童喜喜的长篇童话《影之翼》,赖尔的《我和爷爷是战友》等。新近出版的有曹文轩的《火印》、李东华的《少年的荣耀》、史雷的《将军胡同》、左昡的《纸飞机》、张吉宙的《孩子剧团》等。2015年是中国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长江少年儿童出版社精心组编出版了“烽火燎原原创少年小说”八部抗战题材长篇小说:肖显志的《天火》、张品成的《水巷口》、牧铃的《少年战俘营》、汪玥含的《大地歌声》、王巨成的《看你们往哪里跑》、毛云尔的《走出野人山》、毛芦芦的《如菊如月》、赵华的《魔血》。艺术的最大价值在于时代的永恒性,在于艺术对所承载的文化与种族命运的思考。爱国主义一直是中国儿童文学贯穿始终的思想主脉。虽然抗日战争早已远离了我们,但中华民族坚不可摧、凤凰涅槃的民族精神永远鲜活地流贯在儿童文学的艺术版图中,成为激励民族下一代精神成人的动力。
关于现实题材创作,这里我还要特别提出差不多十年前出版的《辽宁小虎队儿童文学丛书》,薛涛、董恒波、车培晶、常星儿、刘冬、于立极、许迎波等7位辽宁男性儿童文学作家的7部小说,涉及到当下农民工、下岗职工子弟,市场经济背景下的校园生态,当今社会人在金钱与信念、道德与良知之间的拷问和选择,同时具有浓郁的东北地域文化特征。
上述作品,直面现实,直面少年儿童的现实生存状态,紧贴中国土地,深接地气,承继了百年现代中国儿童文学的重要传统,说明“现实主义精神”依然是我们今天儿童文学创作的主导力量。
刘:
您非常注重文学史的研究,我们读书时,也特别强调学术训练的基本功,但是另一方面,我觉得您是理论研究的“实践派”,一直带领学生积极介入文学现场,关注作家动态,关注最近作品,并积极推动儿童阅读。您认为进入现场对研究有什么重要作用?王:
刚才我说到儿童文学研究者往往是“一身三任”,这是这一职业的特点,因为儿童文学是与社会、学校、家庭紧密联系的文学,具有强烈的现实性,也可以称之为大学文学专业中的“窗口学科”、“窗口文学”。如果你真正投入到儿童文学中去,就会发现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儿童文学学科具有强烈的现实性,这就要求我们不能为研究而研究,而要充分关注今天现实社会中影响未成年人成长的方方面面的问题,对儿童文学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要有所关心,如中小学语文教学改革、书香校园建设与阅读推广、童书出版的品质与社会意见等等。
这种现实性与应用性还体现在我们这门学科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儿童文学和儿童文学研究就是要把最好的东西奉献给下一代。从事与儿童相关的工作,或者为人父母,如果具有儿童文学方面的知识结构,为儿童所提供的教育品质自然会比其他专业的人要更强一层。
刘:
另一方面,和现场的这种贴近,会不会影响到学术研究的客观性?您觉得应该怎么把握这种分寸感?使得学术研究和现场参与形成一种有关联的适当距离?王:
我是这样思考的:正在变化运动着的文学与文化现象的研究,是“当代”问题的研究。对“当代”问题的研究,往往是带了冒险性的,因为它关注的是还在变化着的事物,而变化着的事物一时是很难看清楚的,更是不易说清楚的。正因如此,这就具有了双重属性:既具有开拓性,同时也具有挑战性——多少年以后,时过境迁,当人们再来阅读这些对中国儿童文学“现场”发声的论著时,里面的观点与结论是否会“另当别论”?但这也正是作为一个学者的责任之所在:因为我们追踪了当下,负责任地记录了当下并阐释研究了当下。这也正是“学术研究”的魅力与价值之所在:知难而进地啃硬骨头,自然更能激发与显示出作为学者的智慧、创造和潜质。因而即使后之视今,或许会“时过境迁”,但它们也将是一种真实的现象意义之体现。刘:
对儿童文学的学科建设,您一直在呼吁、推进,做出很多的努力。目前来说,儿童文学学科在整个高等院校中是什么情况?您能大概介绍一下吗?王:
没错,我十多年来一直在为儿童文学学科在高校学科设置中的生存权、发展权奔走呼吁,还发表过长篇论文批评教育部学科设置的不合理性,居然将关系到千家万户与民族下一代精神生命的儿童文学学科“开除”了出去。最近几年情况有所改善,一个重要变化是初等教育(也即培养小学教师的教育)中的儿童文学学科正在崛起。据不完全统计,我国现有一百多所高校设置有初等教育学院,也有的叫小学教育系(院),儿童文学是这些高校学生必修的重点学科,如首都师范大学初等教育学院、天津师范大学初等教育学院、武汉江汉大学实验师院等,这是使人十分欣慰的,儿童文学学科大有作为。刘:
儿童文学学科建设取得了这样重要的突破,对儿童文学研究应该也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您觉得这些年来儿童文学研究取得了哪些明显的进步?王:
儿童文学研究的进步是多方面的,首先是一批年轻儿童文学研究专家已经成长成熟起来,并已走上研究前台。与我们这一代以男性为主不同,新一代是以70后为主体的女学者群,如李利芳、徐妍、崔昕平、杜传坤、侯颖、李红叶、谈凤霞、钱淑英、王蕾等,男性学者有舒伟、王林、李学斌、张国龙、乔世华等。未来的儿童文学研究者格局是否会“阴盛阳衰”呢?女性与儿童有着天然联系,我想女学者群理应更细腻地把握儿童特点以及儿童文学的审美教育品质。新一代儿童文学研究专家几乎都是博士出生,高学历、高起点,又有很好的外语能力与互联网能力,他们学术视野开阔,研究方法多样,而且注重儿童文学与教育学、艺术学、传播学等的跨学科联系与研究,因而这也使当今儿童文学研究出现了新的格局与热点。这是我下面要谈到的几个变化。第二,开拓新的研究空间。新世纪儿童文学面对市场经济、多元传媒等对儿童文学的影响、冲击与挑战,直面现实,积极开拓新的研究空间,不断提出新的研究成果,为新世纪儿童文学的发展把脉支招,有力地激活了儿童文学研究。开拓新的学术研究空间主要有以下数端:一是儿童文学的多媒体、多艺术研究,包括图画书、动漫、儿童影视、网游儿童文学研究等;二是儿童文学与语文教学研究;三是儿童文学与儿童阅读研究,如分级阅读、班级阅读等;四是儿童文学出版传播研究。这方面的思维成果与应用实践十分丰富,限于篇幅,恕不一一列举。
第三是选择新的研究方法。注意研究方法的更新,寻找新的更能切实有效地激活儿童文学学科的研究方法,是新世纪以来儿童文学界的一种气象,主要体现在一批中青年学者的研究成果上。这些方法主要有:一是“儿童视角”研究;二是成长与成长小说研究;三是动物小说、大自然文学的生态伦理与文化研究;四是儿童文学女性主义研究;五是儿童文学的文化研究等。这方面的理论收获也是可圈可点,篇幅所限,恕不展开。
据我所知,作家出版社即将推出《中国儿童文学博士文库》,入选的博士论文集中体现了我国新世纪以来培养高层次儿童文学研究人才与后备力量的理论创新与教育成果,这在中国儿童文学学术史上具有重要意义。中国儿童文学的理论建设与希望,就在包括博士文库作者与一大批年轻理论才俊身上。
刘:
曹文轩老师荣获国际安徒生奖以后,媒体和公众开始关注中国儿童文学的对外交流,其实,这种交流不仅仅停留在作品的层面。我知道您其实一直特别注重中外儿童文学的交流,包括两岸三地的儿童文学研究交流。这方面的情况请您介绍一下好吗?您觉得这种交流给您的学术研究和教学带来一些什么启发?王:
2016年4月,曹文轩在意大利博洛尼亚荣获被誉为“小诺贝尔奖”的国际安徒生奖,这是中国作家首次获此殊荣。曹文轩在获奖感言中,充分表达了对中国儿童文学的自信:“获得这个奖项的意义不仅在于对我个人的文学创作生涯的鼓励,更重要的意义是让我们得出一个结论,中国的儿童文学就是具有国际水准的儿童文学。”我十分认同曹文轩对中国儿童文学的自信。中国儿童文学深深植根于五千年中华民族的文化沃土,远接“夸父追日”“精卫填海”等太古先民的神话图腾,承续漫长的农耕文明色彩斑斓的民间童话、童谣宝库,进入近现代,又以开放兼容的胸襟,吸纳以欧美为典型的外国儿童文学新元素、新样式,从而形成现代性的中国儿童文学。
中国当代文学及其独立组成部分的当代儿童文学是一个开放性的整体。这里的“开放性”有两层含义:一是指其作为一种仍在发展运动着的活的文学现象,在文学史的概念上不存在明确的下限时间界定;二是指其作为世界性文学的组成部分,由于当代世界交通信息的快速发展所导致的频繁的经济、文化交流及全球意识,已使每个国家的发展包括文学艺术,都已无法游离于世界文化大潮之外。就当代文学开放性的后一含义而言,这种开放不是单向的消极接受外来文化影响,而是双向互动的,既有积极“引进”的一面,也有努力“输出”的一面。
当代中国儿童文学与外国儿童文学的关系,从来就是一个开放交流、双向互动的关系。北师大儿童文学学科的对外学术交流,于我可谓“煞费苦心”,既有“请进来”,也有“走出去”。我曾先后邀请来自美国、澳大利亚、英国、瑞典、芬兰、日本、马来西亚等国的著名儿童文学专家学者到北师大进行学术交流和为儿童文学专业研究生授课。北师大还先后举办了多次中外儿童文学学术会议,这有:2000年10月“中日儿童文学交流研讨会”,2005年6月“美国科幻创作和现状研讨会”,2005年12月“中东(约旦、巴勒斯坦)儿童文学研讨会”,2006年11月“中日图画书交流研讨会”,2007年7月“中美科幻北京峰会”,2008年3月“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多丽丝·莱辛科幻小说学术研讨会”,2009年10月“中挪儿童文学与青少年成长研讨会”等。
中外儿童文学学术交流最让我“煞费苦心”的是由我与国际儿童文学学会会长、澳大利亚麦考利大学约翰·史蒂芬斯教授共同主编的六卷本“当代西方儿童文学新论译丛”。这套丛书早在2002年就开始策划,其间为选定书目、谈妥外方版权授权、物色落实翻译专家,直到由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于2010年出版,历时八年之久,戏称“八年抗战”。这6种译本分别是:澳大利亚约翰·史蒂芬斯著的《儿童小说的语言与意识形态》(黄惠玲译),美国罗伯塔·塞林格·特瑞兹著的《唤醒睡美人:儿童小说中的女性主义声音》(李丽译),澳大利亚罗宾·麦考伦著的《青少年小说中身份认同的观念:对话主义建构主体性》(李英译),瑞典玛丽亚·尼古拉耶娃著的《儿童文学中的人物修辞》(刘洊波、杨春丽译),美国杰克·齐普斯著的《冲破魔法符咒:探索民间故事和童话故事中的激进理论》(舒伟译),美国卡伦·科茨著的《镜子与永无岛:拉康、欲望及儿童文学主体》(赵萍译)。这6种译本可以说是近十年来西方儿童文学学术前沿的代表性论著,涉及到文化学、修辞学、传播学、女性主义、精神分析、拉康的主体理论、巴赫金的主体性、语言和叙事理论等。
我的儿童文学研究“走出去”的活动主要是参加国际性的学术会议。1997年8月,曾去英国约克大学参加“第十三届国际儿童文学研讨会”。2006年7月,赴澳大利亚墨尔本参加“大洋洲儿童文学研讨会”。2006年8月、2012年8月、2014年8月,我以亚洲儿童文学学会副会长的身份,先后赴韩国首尔、日本东京、韩国昌原参加第八、十一、十二届亚洲儿童文学大会。2004、2008、2010年,曾三次去新加坡,为新加坡智源教育学院讲授儿童文学课程。2015年6月,再次去新加坡,参加“亚洲少儿读物节”的活动。
海峡两岸四地的儿童文学与语文教学交流研讨活动也有多次。1994年5月,我第一次应邀赴台湾,参加海峡两岸儿童文学交流研讨活动并作环岛之旅。1998年5月,应邀为台东大学的儿童文学研究生班集中授课。2001年又曾赴台参加两岸儿童文学研讨活动,并考察了北师大的合作院校——台湾的“辅仁大学”。两校早在1999年就签署了合作协议,因而北师大与台东大学的交流一直是“络绎不绝”。
2004年5月,我应香港大学“田家炳基金”之邀,赴港大进行学术交流。2005年4月,又应邀赴香港中文大学,参加国际儿童文学与语文教育学术研讨会。2006年9月,赴澳门参加国际儿童读物联盟第三十届世界大会,代表中国作主会场发言。
两岸四地的学术交流与研讨,使我深感同源同文的四地文学,植根于博大精深的中国母体文化,虽然“同中有异”,但毕竟血浓于水,心手相连,尤其是在面对中华民族下一代的儿童文学,更有共通的语言与价值理想。其实,何况是两岸四地,在面对人类下一代的儿童与儿童文学问题上,不同国家与民族之间,不同语言与宗教信仰之间,同样容易找到共同的语言与愿景。在与国外儿童文学的学术交流与对话中,我深深感到,儿童文学可以称之为真正世界性的文学,因为这种文学是一种基于童心的书写,而童心总是相通的。因而儿童文学作家则有可能以一种村上春树所说的“共通性的语言”来写作。“共通性的语言”首先是一种全球化视野,同时又有本民族文化特质,既是时代性的,又是民族性的,既是艺术性的,又是儿童性的。中国儿童文学走向世界并不是一个遥远的梦,中国正在从儿童文学大国向儿童文学强国迈进。在充满希望的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化、中国文学与最容易“走出去”的中国儿童文学,理应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正是基于这样的理解,我对自己所从事的儿童文学学科就不觉其“小”,也不觉其“累”了。
刘:
您自己目前正在关注或者参与哪些重要的课题研究,能介绍一下吗?比如您接下来的学术重点会放在什么方面,等等。王:
自己做了三十多年的儿童文学教学研究,多多少少积累下了一些经验与思维成果,而且最初是从“文献起步”的,还有一大堆文献需要消化吸收,因而近年我将目标转向了文学史,即将完成的是《中国儿童文学史论》,再一部是《百年中国儿童文学编年史》,这两部书稿都是国家出版基金项目。接下来要做的是《儿童文学本体论》的修订,这是我为儿童文学专业研究生多年讲课的思维结晶,已签订了出版合同。西哲曰:“往事皆为序曲。”谢谢您采访提纲所设计的问题,使我既回首了与儿童文学有关的“往事”,又思考了面前的“序曲”。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