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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层观照与时代赞歌
——《金鸡梦》解读

2017-11-13杨金砖

文艺论坛 2017年22期
关键词:金鸡农民

○ 杨金砖 夏 昕

唐曾孝是一位令人称道的老作家。在我的书架上,唐老的著作虽然不是算最多的,但从《沉浮》《芝城烟雨》《永州之野的传说》《唐曾孝中短篇小说集》《潇湘如画》《石头会唱歌》《北流记》《舜文化与九疑山民间传说》等,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快有十来部了。尤其是唐老耄耋之年而仍笔耕不辍的精神,不能不令同道和朋友敬佩和称赞。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高度关注文艺创作的人民性,认为“社会主义的文艺,从本质上讲,就是人民的文艺”。文艺工作者“要跟上时代发展、把握时代需求,以充沛的激情、生动的笔触、优美的旋律、感人的形象创作生产出人民喜闻乐见的优秀作品,让人民精神文化不断迈上新台阶”。我们品读唐老的作品,发现唐老正是坚持了写作的人民性,因此,他的所有作品都充满了“为人民抒写,为人民抒情,为人民抒怀”的使命,洋溢着对当下改革时代的歌赞和对底层社会的关注。

也正是由于唐老坚持写作的人民性,他的目光始终关注人民,他的笔触终始立足于人民,他的情感始终联系着人民,思考着人民的思考,冷暖着百姓的冷暖。因此,对当下社会变革的每一个进程,每一次潮涌,都激起他艺术的灵感和创作的冲动,让他生命不息,创作不止。唐老却始终怀揣一颗赤子之心,融入到时代潮流之中,用手中的笔去讴歌其生长于斯的这片潇湘热土,用爽朗的文字去歌赞这月异日新的家国变化。

在我的记忆里,唐老的《挖宝》《臭嘴》《包装》《蚂蚁告御状》《何绍基戏考官》《香稻“三怪”》等文章,给我留下过深刻的印象。关于唐老的小说,《陪酒王》是他花甲之后所创作的第一个中篇。其故事跌宕,情节曲折,语言诙谐,立意精准,贴近生活,具有极强的艺术性和生活性。因此,《陪酒王》自在《小说月刊》2000年5-6期合刊上发表之后,立即获得同行们的一片赞誉。令人未想到的是十几年后,八十高龄的唐老,竟然以十年磨一剑的超强毅力,向世人奉献出了一部更为精彩的长篇小说——《金鸡梦》,在同行们的惊叹与称羡之余,也再一次以雄辩的事实证明刘禹锡的“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的真切。

有人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对一个作家来说也是一样,不想创作出好作品的作家,一定不是好作家。唐老正是本着这样一种作家的使命和天职,像“疯子”一样的不顾年高体衰,一头扎进他的长篇小说《金鸡梦》的构思与创作之中。从2005年构思,到2014年出版,他的《金鸡梦》足足费了十年光阴。十年于一个年青人来说,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对于一位古稀之年的老者来说,这的确是一种挑战。因为它要面临众多不可预知的因素。尤其是身体与生命在这个年龄常不由自己掌控,古往今来,一腔热血化尘土,十年辛苦成云烟者不在少数。但是唐老决定要去一搏,决定去广阔的天地——农村——去酿一回心中的酒。于是,他于2005年7月下旬,不顾家人的反对,独自背上行囊,在远离城市喧嚣的农村租借了一个住处,开始他的《金鸡梦》的构思与写作。唐老认为一部好的作品,必须要原于生活的本真。正如胡锦涛提出的“三贴近”原则。而要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群众,就必须亲历亲为,直接走到群众中去,去亲身体验当下社会所发生的各种鲜活的变化,让生活来一番“回炉”,这才能写出有底气和韵味的好作品。可是,天不遂人愿。在农村不到一个月,跟着几位农民和村干部上御风岭采风,不慎摔了一跤,不仅脑袋摔破了皮,脖子也深度挫伤,被送进了医院,上半身全部用石膏包裹起来,在医院里足足躺了六七十天。当我们得知他摔伤的消息时,那已是两个月后的事,他已回到家里。我们去他家探访,那时他颈部还支着一个撑架,头部根本不能自由偏移。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唐老仍念念不忘他的这部《金鸡梦》的写作。我们见此情此景,无不唏嘘不已,都劝他将写作的事暂时搁一搁,待身体完全康复后再写不迟。可是,我们的叮嘱无法让他停下那古稀之年的追求,他十分艰难地日复一日地向前推进,生怕一旦停下来,那心中的灵感和构想立马就会化为泡影与过眼云烟。他的这种不要命的创作行为,让我们看到一位“湖南蛮子”的倔犟性格。

《金鸡梦》的初稿为《金鸡岭》,我记得他在2010年前后就已完成,送胡宗健老教授等审阅,然后几度修改,几易其稿,才公之于众。可见唐老对《金鸡梦》的打造是熬尽了心血,费尽了心力。无论是语言文字,还是故事情节,抑或是文意主旨,都彰显了唐老为人处世中的那种严谨、严密、严肃的态度。走进《金鸡梦》,仿若走进了一个当代农村的人生百态园,发现千百年来,那个原本纯洁朴实敦厚的乡村,经过一场接一场的政治洗礼与精神突变之后而变得神鬼不分与人妖难辨。尤其是在那子虚乌有的阶级仇恨的年月,人性中的善良与道德被弃置于灵魂之外,杀戮的血腥横行天下,尔虞我诈、欺下瞒上,睁眼说瞎话成了混世“红人”,而秉持正道的良民被打成了屈鬼。不过,日月盈仄,天地有常。尽管犹大式的奸佞将圣主耶稣钉上了十字架,但是不管时间怎么推移,历史怎么倒写,上帝依然是上帝,犹大永远是犹大。这就有如龙种的变异可能成为跳蚤,而跳蚤的“进化”却成不了龙种一样。古人曰:“天地无言,自有正道。”其意正是于此。

《金鸡梦》通篇所张扬的就是人间正道,所针砭的是社会邪恶。如“尽缺德”“申中财”“建疯子”“孟成真”“辣椒婆”“史有龙”等,或猥琐阴毒,或朴实忠厚,或精明犴猾,或泼辣丑陋,或大智若愚,或愚顽不训,或刚愎自用,或油嘴滑舌,前前后后出现的形形色色的各式人物,可能不下百十,但个个描写有血有肉,呼之欲出,活灵活现。这充分体现了唐老写作实力的雄厚与现实生活的透切。

如小说中的孟成真,从学校回到那广阔的天地农村,原本想凭借自己的努力干出一番事业,不想辛辛苦苦的一年下来,年底的积蓄却只有四五十元,每个劳动日的酬薪还不到十合火柴钱,这让孟成真彻夜难眠。中国农民的苦,在20世纪中叶,可能达到了历史的巅峰。从一家一户式的单干,到三五成群互帮互助式的集体劳作,理论上的确有千百条的好处,尤其是生产资源的集约效应的发挥理论上不证自明。然而,可现实之中,常常如马克思所说的“播下的是龙种,而收获的却是跳蚤”。长达20多年的实践证明,人民公社的结果,不是让中国农民从此走上了富足小康的幸福生活,而是使中国人民因此而蒙受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饥荒,使天下农民长期生活在一种极度贫困拮据之中。孟成真为了摆脱贫困,为了能在结婚时有钱买上所谓的三大件——“手表、单车、缝纫机”,他只好私下与家人和女友商量,偷偷地逃到城里刻字谋生,用自己的一技之长换得微薄的劳酬。在城里虽然每天能比农村多赚几角钱,但是城里的开销远比农村高,为了能积蓄几个铜板,只得省吃俭用,节省任何一个可以节省的开支。在很长一段时间,孟成真租不起房子,白天干活,每到夜晚只好借住在候车室里的长櫈上。然而,就是在这候车室里的长櫈上,也不能安稳地睡觉。因为他还要时刻防避大队干部和车站警察的发现而被抓回农村。更有趣的是,在那个时代虽然生产上不去,但领导的权威却上升得特别高。正如小说中写的带长字的人,就是“军棋”中的长官,说话胜过皇帝老子开金口,扁的说是圆,圆的说是扁,全在领导的一念之间。

孟成真的命运的坎坷,主要源于与大队长盛雪特的私下过节,在领导的“圆扁”之间,便被以“投机倒把”的罪名将其送进了班房。

但是,把外出谋生的农民送进班房,就能解决问题吗?依然没有任何效果。十亿农民全部被绑架在土地上,一年四季忙不停地干活,依然是衣不遮体,食不裹腹。

1981年的春天,中国农村终于迎来了一场春雨,那就是改革开放中的“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落实,其实,说得明白点就是让农民回归到传统的耕种模式——自家解决自家的温饱。结果一夜间大大地调动天下农民的积极性,不几年就解决了数亿人的温饱,并腾出数以万计的剩余劳力从农村走向城市,去支持国家现代化的城市建设。同样是三十年,人民生活两个样。这是改革开放的成功,更是回归正途,尊重天理人性的成功。孟成真也是在这种回归的进程中,凭自己的努力成了富甲一方的经济发展的领头雁。

《金鸡梦》虽言说的是一个村庄的故事,但表现出来的,则是一部当代农村发展变化史,一部正邪斗争的历程史,一个民族的兴衰史。通过一系列人物角色的演绎,边缘化的农民,在经济浪潮的推动下,逐渐从封闭守旧、排斥拒绝的心态,走到开放图新的境地,进而稳健地走向改革开放的前沿,成为社会变革的一支声势浩大的生力军。描摹得栩栩如生,不少章节,读来荡气回肠,给人以启迪和深思。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农民”的形象一直被曲解,被亵渎,被蔑视,被边缘,相继被城里人唤作引车卖浆之流的走卒贩夫,视为无文化的盲流,无素养的打工崽,影响城市容貌的农民工,就是在城乡一体化的今天,他们依然被称之为外来务工者。有的农民尽管已来到城里十几二十年,却在教育、住房、就业、保险等方面仍然无法享受到城里人的同等待遇,他们生活在城里的边缘,承受最累的活,干着最脏的事,但获得的却是几个微薄的铜板。而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城市的巨大变化有几件不是这些农民们含辛茹苦日夜劳作的结果?唐老作为一位有良知和道德责任感的文艺工作者,拿起手中的笔去书写这个时代最底层的农民情怀,把农民中最真实的心声和最痛切的愤恨呈于作品之中,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体现了作者的底层关怀和人本意识。

此外,作者将小说名之为《金鸡梦》,显然是有其深刻的寓意。所谓“金鸡”,辞书上有几种解释:一为传说中的一种神鸡。《神异经·东荒经》:“盖扶桑山有玉鸡,玉鸡鸣则金鸡鸣,金鸡鸣则石鸡鸣,石鸡鸣则天下之鸡悉鸣,潮水应之矣。”后来,渐渐地成为报晓雄鸡的美称。韩愈《桃源图》诗:“夜半金鸡啁哳鸣,火轮飞出客心惊。”《白雪遗音·九连环·五更》:“金鸡报晓咿呀哟,五更噯。”二为传说中的太山之灵,即古时的一种瑞物,以为声教昌明则金鸡现。《太平御览》卷九○二,引《周易是谋类》:“太山失金鸡,西岳亡玉羊。”郑玄注:“金鸡、玉羊,二岳之精。”三为太阳的别称。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卷十一引《目连救母出离地狱升天宝卷》:“玉兔金鸡疾似梭,堪嘆光阴有几何?”无论哪一种诠释,“金鸡”都具有带来光明、祥和、幸福的寓意。中国农村的发展何尝不正是这样一种企盼与图景?因此,金鸡梦,从某个方面来说正是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中国梦的一种图解,一种民族富强的寄盼。从而,也就增强了这部小说的现实意义与社会价值。

其实,我们避开其文本的政治意义,它的文学性与可读性也并不逊色。风趣横生的故事与跌宕起伏的情节,以及那引人入胜的人物和鲜活质朴的语言,可以说是这一部有分量的和生活厚重感的好作品。在《金鸡梦》中写得最鲜活的莫过于流氓无赖“尽缺德”。

“尽缺德”原本自己的身世就是一个谜,是土改前三年才来到金鸡岭,被寡妇牛娇莲收留的一个无业游民,长年靠给牛家打工为生。但自从被工作组定为贫农的依靠对象而被提拔为村里的干部后,贪婪丑恶的禀性则立马暴露出来。为了谋夺牛家的那栋新房,阴毒地将本不该划地主的牛娇莲强硬地划成地主,然后顺理成章地将牛家的新房落入自己的名下。在大跃进期间,为了放卫星,不惜让人将几十亩田里的稻谷堆到一丘田里去,去做那劳民伤财的虚功。他利用各种政治运动,采用各种手段去打压金鸡岭村的能人。他还洋洋得意地认为这就是跟党走。因此,当“1979年1月11日,中共中央做出关于地主、富农分子摘帽问题的决定”时,“‘尽缺德’惊讶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顿时浑身发抖,两眼发黑,半天说不出话来。”他那“灰玻璃眼睛射出两道邪光,举起左手,拍着大腿,直嚷道:‘不得了,阶级敌人要翻天了,贫下中农要倒霉了!’”难道他真的是在为党分忧?为国而虑吗?非也。原因是他“尽缺德”在过去的年月里,以积极革命为名,假公济私,公报私仇,为虎作伥,胡作非为,干了太多伤天害理、违背人道的恶事。生怕自己权力的旁落,那些曾经被他打倒的人起来揭露他的丑恶鬼脸。因此,他以誓死捍卫之态,在公社的大会上大声疾呼:“同志们,中国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我们要站起来开展斗争,把奸臣抓起来,拯救中国!拯救中华民族。”整个一副跳梁小丑的样子,引来众人的讥笑。

调子高如果行为正,那也会令人称赞。但“尽缺德”却不一样,调子虽高,却人品很低下,行为很恶劣,无道德底线,不遵法守纪,办个宰牛场,为了牟取不正当的暴利,专往牛肉里注水,最后事情败露而落得个锒铛入狱。真是应验了那句古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日子未到,日子一到,善恶必报。”这种善恶观的张扬,其实也正是《金鸡梦》小说的主旨所在。

诚然,《金鸡梦》相对于古华的《芙蓉镇》、相对于阿来的《尘埃落定》,相对于余华的《活着》,似乎其文学的张力还有些欠缺。这表现在人物性格的塑造过于形式,故事的演绎流于直白,而没有发掘出历史背后的沧桑与沉重,没有触及人物内心的另一个“真我”。此外,在个别故事的细节上考虑欠周全。如第三章里写到“尽缺德”的小孩盛宝贵乱拨火警电话而被派出所关押了4天,这一节写得有些不合常理,渲染成分过多。

不过,总体来说,我认为瑕不掩玉,《金鸡梦》是一部弘扬主旋律、凸现正能量的优秀作品,更是一部反映中国农村追求发家致富梦的好作品,是湖南作家践行习总书记提出的“为人民抒写”的一个良好的开端,在此,也唯愿唐老沿着这条路认真地走下去,创作出更精彩、更有分量的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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