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死成什么样儿
2017-11-11迂夫子
●迂夫子
应该死成什么样儿
●迂夫子
叶倾城的短文《死的是个读书人的样子》讲了几个读书人面对死亡的故事。其中,瞿秋白给人的印象最深。
1935年6月18日,正在狱中写诗的瞿秋白听到监刑官宣布枪决命令时,头都没抬,答道:“我生有小休息,也有大休息。今后我要大休息了。”写完诗起身赴刑场,选了一块草坪,盘膝坐下后,对刽子手点头微笑说:“此地甚好!”
从容、淡定、视死如归,这就是读书人的样子吧!
花花世界,贪生、怕死,实乃人之常情。但有人不贪生、不怕死,那就一定有比死更珍贵的东西。如孟老夫子所言“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舍生取义,儒家所倡,旧时读书人多受其影响。曾祖、叔祖都为前朝举人,诗书传家的瞿秋白肯定也不例外。但瞿秋白有超越曾祖们学而优则仕的理想,那就是革命信仰。
有信仰的读书人,气象就不一样了。在赴刑场路上的一个凉亭前,瞿秋白拍照留念,留下了一张绝命照。黑白照片上的他背着手,昂首挺立,闲静恬淡,的确是个儒雅的读书人的样子。这儒雅的读书人在赴刑场两华里长的路上,在刀兵环伺下信步走去,那情形哪里是去赴刑场,分明是去赴宴一般。
常人难得有机会看杀人,关于死囚上刑场的经验大多来自影视文学,比如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学着戏里的好汉喊“过了二十年又是一个……”可笑的是他毕竟不是好汉,最终怂了喊“救命”,只是早已没人能听到罢了:“他早就两眼发黑,耳朵里嗡的一声,觉得全身仿佛微尘似的迸散了。”两腿发软、站立不稳、人未死,七魂先失了六魄,别说阿Q这样的小角色,多少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都被死亡吓尿了裤兜,而瞿秋白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竟然如此从容淡定,或许就因他视国家安危、民族大义超过自己的生命吧!
近读《南史》,书中宋明帝赐死王景文一事,颇有拿来与瞿秋白比照一番的必要。
“景文在江州,方与客棋,看敕讫,置局下,神色怡然。争劫竟,敛纳奁毕,徐言:‘奉敕赐死。’方以敕示客,因举鸩谓客曰:‘此酒不堪相劝。’遂一饮而绝。”
王景文,东晋宰相王导的六世孙。宋明帝赐他毒酒。他看过敕书后,神色不变,和客人把棋下完。收拾棋具妥当之后,才拿出赐死敕书,给客人看;举毒酒饮下时,还不忘调侃:这酒我就不劝你了!
我不知道瞿秋白是否看过《南史》,更无从知道他是否知道王景文,但他临死之前的样子,完全和一千五百年前的王景文毫无二致:一样的从容、淡定,一样的视死如归。当然,如果非要找不同,二人最大的区别似乎就在于:一个是为共产主义信仰不惜牺牲,一个是忠于君王忠于朝廷甘愿送死。当然,我想,任谁都不应该因为王景文的愚忠而惋惜,只会被其坦然面对死亡的优雅折服!
作家史铁生说:“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是轮椅上的史铁生在地坛苦苦思索之后的参悟,作为一个作家,史铁生给了我们面对死亡的勇气,这份鼓动是任何不坐轮椅的作家都难以做到的。如此看来,其实我们每天都在奔向死亡的路上,只不过有人在这条路上做他该做的事,然后坦然面对降临的“节日”。这样的人更多的是把“问心无愧”“不白活一回”当成活着的标准,才能临危不惧、临死不惊;也有人在这条路上没有做他该做的事,甚至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当然他就会恐惧死亡,更遑论把死亡看成“节日”。
《唐语林》里记载一事:显赫一时的元载被赐死,元载“乞一快死!”(想死个痛快)执刑者给他嘴里塞满了臭袜子,说:“相公今日受些污泥,不怪也。”重用小人,排挤忠良,广置田宅,生活奢靡的元载最终被臭袜子堵死了,惜乎哉?活该!——其实人死的是个什么样子,很大程度取决于他活的是个什么样子!
靳尚谊/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