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国际“清廉指数”排名的国际政治经济学分析

[摘要]透明国际的“清廉指数”排名之所以拥有全球影响力，在于该排名回应了全球化时代国际社会对“世界各国腐败情况”这一全球公共产品的需求。为募集到运营资金，透明国际不可避免受到主导资金来源的西方发达国家施加的影响；另一方面，透明国际又必须维护其提供的全球公共产品专业、中立的形象，与该形象正相关的全球影响力是其募捐的筹码。透明国际需要在募集资金和维护形象之间保持微妙的平衡。基于成本-收益分析，现有条件下，中国与透明国际保持联系但不主动靠拢，是一种理性选择。

[关键词]透明国际；全球公共产品；国际组织

[中图分类号]G633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3283（2017）10-0004-03

[作者简介]罗杰（1984-），男，汉族，湖南衡南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政府政策与公共管理系国民经济学专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腐败经济学。

2012年11月，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之后，反腐迅速成为中外关注焦点。一方面，中国国内知名人士认为，此次反腐力度是空前的；中共中央领导人认为，反腐成效是显著的，反腐败斗争压倒性态势已经形成。另一方面，全球反腐败领域影响力最大的非政府间国际组织“透明国际”（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对此的评价则十分平淡。更引人注意的是，透明国际发布的2014年全球“清廉指数（Corruption Perception Index）”排名中，中国从2013年的第80名下降为2014年的第100名，下降20名。2014年12月3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主持例行记者会，指出2014年的排名与中国反腐败的成就“完全相背、严重不符”，请透明国际“认真审视‘清廉指数的客观性、公正性。”

透明国际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它为什么会拥有全球范围的影响力？该如何看待透明国际的上述行为，其行为纯属偶然，还是偶然中带有必然？中国与透明国际的关系应如何发展？对此，国际政治经济学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分析框架，提供了一套可供参考的解释。

一、透明国际拥有全球影响力的原因分析

透明国际成立于1993年5月，由世界银行前区域总监彼得·艾根（Peter Eige）创办，是一个非政府间国际组织，总部设在彼得·艾根的家乡德国的首都柏林，目前在全球120多个国家和地区拥有分支机构。透明国际的目标是推动全球反腐行动。1995年开始，透明国际每年对外发布针对全球有关国家和地区的“清廉指数”排名。该排名通俗直观，为透明国际赢得了广泛关注，是透明国际全球影响力的重要来源。

“清廉指数”是一个主观感受指数，主要反映全球多国商人、专家学者等对各国腐败状况的主观感受。同时它是一个复合指数，源于多个独立研究机构报告的综合汇总。以2014年“清廉指数”排名为例，透明国际使用了13个独立研究机构的报告作为数据来源，但并非所有国家的数据都有13个来源。该年度多数国家是7-8个数据来源，最少的3个数据来源，最多的9个数据来源。学术界普遍认为，腐败或者其反面清廉，难于测量，至今未有公认的科学测量方式。对“清廉指数”排名科学性的质疑，始终与透明国际相伴相随。认为“清廉指数”排名的影响力主要来自其内在的科学性，既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事实。

对其排名科学性的质疑没有阻挡住透明国际的成长之路，从最初的一个个人发起的非政府组织，透明国际凭借“清廉指数”排名在全球反腐败领域占有一席之地，并逐步成为该领域全球影响力最大的国际组织。原因不在于排名自身的科学性，原因何在呢？原因在于“清廉指数”排名回应了全球化时代国际社会对“世界各国腐败状况”这一全球公共产品的强烈需求，缓解了该全球公共产品的供需矛盾。

在理论界，对于全球化究竟是神话还是现实，仍有争议。但不同国家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密切，合作越来越频繁，这都说明全球化已成为无可争辩的事实。伴随全球化的是对全球公共产品日益旺盛的需求。全球公共产品具有公共产品的一般特征：非竞争性和非排他性，同时具有其不同于一般公共产品之处。根据考尔等人的定义：全球公共产品是其收益扩展到所有国家、人民和世代的产品。尽管对于腐败的定义和腐败的测量，尚无定论，但普遍认为，腐败是世界性难题，不局限于一时一地。随着国与国之间交往的密切，经济往来、政治交流、文化接触越来越多，“世界各国的腐败状况”逐步演变为需求日益旺盛的全球公共产品，而不仅仅是满足少数学者求知欲和好奇心的普通知识。按照经济人假设，不管是去一国投资或进行跨国贸易，还是旅游、讲学，了解目的地的腐败状况总是事关自身利益的，属于必要事项。全球化越深化、世界联系越紧密，对该种全球公共产品的需求越旺盛。

面对旺盛的需求，透明国际充当了“世界各国的腐败状况”这一全球公共产品的供给方。“清廉指数”排名就是其产品。较诸一般排名，该排名具有广泛性、系统性，回应了人们对于知识型全球公共產品的专业性需求；较诸学术研究成果，该排名具有通俗性、直观性，适于全球范围内传播。1995年以来，透明国际每年更新排名，影响日盛，逐步成为广为接受的全球公共产品供给方。

受限于腐败的测量难度，“清廉指数”排名作为全球公共产品存在不足与缺陷，三个原因促使透明国际至今仍是该全球公共产品的重要供给方。一是“有胜于无”，需求旺盛，有供给比没供给受欢迎。二是透明国际是非政府间国际组织，相对于国家这一直接牵涉其中的国际主体，由非政府间国际组织来发布“清廉指数”排名，更易为人所接受和信任。三是透明国际成立、发布排名已20余年，在提供全球公共产品方面积累了经验、形成了优势地位，该格局一时难以改变。

二、透明国际行为的动机分析

由于不存在世界政府和相应的税收，全球公共产品只能通过其他方式提供，其核心问题是资金筹集。作为全球公共产品提供者的国际组织，其核心问题同样是资金筹集。这符合“经济人”假设。“经济人”追求的是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国际组织要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首先要解决的是生存问题，而资金筹集情况关系能否生存。分析国际组织的行为动机绕开资金筹集情况，显然是不合适的。endprint

需要补充的是，严格地讲，无论个人还是组织，其行为动机都是个“黑盒子”。研究者可以通过其外在表现去分析研究对象的动机，但无法“确切”知道其动机。即使分析出来的动机获得研究对象的认同，也无法据此判定分析结果是研究对象当时的动机，因为无法排除研究对象说谎的可能性。基于此，对行为动机分析的检验标准应是其能否自圆其说，而不应追求唯一正确的答案，因为答案是否正确无法求证。结合资金筹集情况来分析透明国际的行为动机是可以自圆其说的。

前面已经分析，相对于国家而言，透明国际作为非政府间国际组织，其身份具有独立性、超脱性。这是透明国际提供的全球公共产品拥有全球影响力的一个重要原因。透明国际十分珍惜这一优势，注意保持组织的独立性，努力在政治上保持中立、财务上保持透明，努力避免来自资金捐助者的影响。在《透明国际接受捐助的政策、程序和准则》中，透明国际原则上希望各国或地区政府捐款、国际组织捐款和个人捐款各占三分之一，避免受到有关国家或组织的操纵。作为一个资金来源于外界资助、提供的产品属于不具排他性、竞争性的全球公共产品的国际组织，透明国际不可避免地面临很大的募款压力。实际募款情况未能如其所愿，实现“三个三分之一”，大多数援助资金来源于西方发达国家，发展中国家很少向透明国际进行项目援助和资金捐赠。以2014年为例，西方发达国家政府机构捐赠在透明国际的资金总收入中处于绝对主导地位，占比达70%—80%。考虑到资金筹集情况对于国际组织生存、运营、发展的极端重要性，和资金来源的占比情况，透明国际在运营过程中受到西方发达国家政府机构的影响，应属高概率事件。由此推演开来，出现中国在2014年“清廉指数”排名中下降20名的事件，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它出现在2014年或许具有偶然性，但它必然会出现。它的出现服从于那些提供大额捐赠的国家的利益需要和透明国际的利益权衡。

作为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经济人”，透明国际必须考虑事关生存的资金筹集问题，同时还需维护中立、专业的形象，以保障其所提供的全球公共产品能为国际社会所接受和欢迎。形象的损坏不仅导致影响力的下降，同时也将对募捐直接造成负面影响。从“经济人”假设出发，可以认为，西方发达国家的政府机构向透明国际提供捐助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透明国际提供的的是有影响力的全球公共产品。如果透明国际提供的全球公共产品没有影响力或影响力不够，西方发达国家政府机构向其捐赠大额资金的可能性将极大降低。由此来看，一方面，透明国际不可避免要接受西方发达国家的影响，以获取生存、运营、发展所需要的资金，因为资金主要来自西方发达国家；另一方面，透明国际必须小心翼翼维护其专业、中立的形象，因为该形象与影响力正相关，而影响力越大，其募捐到更多资金的可能性越大。它务必在获取捐赠和维护形象之间保持微妙的平衡。

三、中国与透明国际的关系展望

透明国际推出“清廉指数”排名，缓解了全球化时代全球公共产品的供需矛盾，藉此赢得了全球影响力。为了获取捐赠，它难以避免接受捐赠国政府施加的影响；为了继续获取捐赠，它又务必维持专业、中立的形象，因为没有专业、中立的形象，也就没了全球影响力，没有了全球影响力，它也就失去了请求捐赠的筹码。了解透明国际的上述处境，有助于中国处理好与透明国际的关系，从中谋取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下面两个表格反映了1995-2016年度，中国“清廉指数”排名。其中，“排名”指中国在对应年度的排名，“总数”指对应年度参与排名的国家和地区总数。

比较每年度的“排名总数比”，可以发现：一是从1995年至今，中国的排名在同年度参评的国家和地区中总体是上升的。二是2003年以来，除去2014年，“排名总数比”在0.4-0.5之间，即处于同年度参评的国家和地区的前半部。换言之，至少比一半以上的国家要“清廉”，但止步于此、徘徊不前，最好的成绩是2008年进入前40%，仅此一年。

显然，清廉的国际形象符合中国的国家利益。只要透明国际提供的“清廉指数”排名仍是有影响力的全球公共产品，中国希望获得的肯定是上升之中的排名、靠前的排名。对于透明国际而言，中国的排名既需要反映客观真实性，以维护其中立、专业的形象；又不可避免受到捐赠资金主要来源国的影响，以募集到发展所需的资金。中国和透明国际有合作的基礎，也有利益对立的一面。

基于“经济人”假设和前述讨论，中国主动靠拢透明国际，意在“清廉指数”排名的提高；透明国际主动向中国靠拢，意在募集资金。在此基础上，可进行成本—收益分析。首先分析中国。在中国的清廉程度本身变化不大的情况下，透明国际出于维护专业、中立形象的考虑，大幅提升中国排名的可能性不大。而主动靠拢意味着要付出较多成本。在收益不确定或收益不大的情况下，付出较多成本，对中国而言，显然不是理性的选择。再分析透明国际。在目前西方发达国家主导透明国际资金来源的情况下，透明国际舍弃西方发达国家（成本），去主动寻求中国可能会捐赠的资金（收益），显然亦不是理性的选择。那么，中国和透明国际的关系会很坏吗？可能性亦不大。作为在国际社会均有较大影响力、均在乎自身形象的国家和国际组织，在有合作基础的条件下，关系破裂或陷入僵局，显然互损形象，不是理性选择。综上，如果中国和透明国际双方均“理性”行事，既保持联系又不主动靠拢，将是双方可能性最大的选择。当然这是建立在一系列前提上的结论，前提变了，结论自会受到影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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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 二月河：现在的反腐力度 读遍二十四史都找不到[EB/OL].http：//www.ccdi.gov.cn/xwtt/201407/t20140721_31547.html ， 2014-07-22.

[5]国际在线网站. 外交部就透明国际称中国清廉印象指数排名下降等答问[EB/OL].http：//gb.cri.cn/42071/2014/12/03/2225s4790041.htm， 2014-12-03.

[6]屠丽美，青木. 解读“透明国际” 中国“清廉指数”如何被评低？[EB/OL].http：//finance.huanqiu.com/view/2015-02/5751957.html ， 2015-02-26.

（责任编辑：顾晓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