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二圣过化之地
2017-11-09张山梁
张山梁
漳州,自唐垂拱二年(686)建郡以来,有无数的先贤圣哲为之呕心沥血创业发展,使之繁荣;为之辛勤耕耘教化育人,使之文明。然而在这1300多年的历史长河里,漳州有幸与朱熹、王阳明这两位儒圣结缘,成为全国一个少有的二圣过化之地,被列为第二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当之无愧,实至名归。
紫阳过化兴文风
宋绍熙元年(1190),朱熹(1130-1200)由朝散郎直宝文阁学士调任知漳州,并于四月二十四日正式典牧漳州。宋绍熙二年(1191)四月二十九日离任,结束了他知漳一年零六天的任期。
朱熹在漳州任知州期间,尽管任期不长,但对漳州的经济社会发展颇有建树。据《大明漳州府志》(卷之十四·纪传志)载:“先生到任,以节民力、易风俗为首务,先奏除属县无名之赋七百万,减经总制钱四百万……公在漳首尾仅及一期,以南州敝陋之俗,骤承道德正大之化,始有欣然慕,亦有愕然疑、哗然毁者。越半年后,人心方肃然以定。僚属厉志节不敢恣,仕族奉绳检不敢干以私,胥徒易虑不敢行奸,豪猾敛踪不敢冒法……四境狗偷之民,亦望风奔遁,改复生业。”以上记载,足见朱熹知漳期间的“轻赋薄敛、以宽民氓,善政德治、民皆向化”的政绩。此外,朱熹知漳时,正值土地兼并盛行,以致“田税不均”,失地农民受到前所未有的沉重剥削,各阶层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为此,他提出“经界”之法,力主核实丈量土地田亩,随地纳税,合理负担田赋,努力缓和社会矛盾。可惜的是,这个有惠于民的举措遭到豪族家势的反对,未能得以付诸实施,夭折于伏案之上。但从中,我们依然可以看到一位致力于推行德政惠民的先儒光芒。
朱熹一到漳州,上任伊始,即前往孔庙祭拜,并作《漳州偈先圣文》,足见朱子内心是何等虔诚儒家之道统,景仰先圣之伟岸。知漳期间,将整顿学校列为重要政务,大兴教育,发布《漳州延郡士入学牒》,办官学育人才,还刊刻出版《大学》《论语》《中庸》《孟子》等《四书集注》传世之作,足见其对教育的重视。据明万历癸丑《漳州府志》(卷之十二·秩官志三)载:“每旬之二日必领官属,下州学视诸生,讲小学,以正其义,六日下县学,亦如之。又创受成斋,教养武生,新射圃时,督之射。”也就是说,朱熹每旬逢二、逢六两天,分别到州、县学讲学,每月有6天时间讲学从教的惯例。正是由于朱熹知漳期间的以身言教,兴学教化,传授弟子,普及民间,才极大促进了漳州的文化发展,此时文风之盛可“抗衡上国”,以至后世漳州历代文人都要提及“漳民独蒙大儒周岁之泽”,将朱熹知漳看作漳州文化发展的一个里程碑。乃至今日,在漳州大地上,我们依然可以凭吊诸如白云岩紫阳夫子解经处、芝山仰止亭(朱熹知漳时讲学授经的地方)、丹霞书院等烙上朱熹印记的文化遗址,先儒那不朽哲理始终回荡在清漳山水之间,萦绕于闽南百姓之耳边。
朱熹知漳期间,高扬理学,广施德政,对漳州民众的思想意识、乃至民风民俗产生深远的影响。如发布《劝农文》,鼓励民众重农勤耕,培植克勤克俭的风气,并在强调“生民之本,足食为先”的基础上,结合敦厉民风的为政措施,广泛传播先儒“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足而知礼节”的思想,形成了良好的社会风尚。颁布《喻俗文》《晓论居丧持服律事》等文告,教育民众要互相规诫,孝亲尊老敬贤,和睦相处,各守本分,各修本业,禁贩私盐,禁宰耕牛,仕宦之家要安分循理,克己利人,不可恃強凌弱;倡导民众要及时婚娶,不得私奔;遭丧应及时安葬,不得停棺。明令士民不得以修道传经为名,私创庵舍,不得借消灾祈福为名,敛掠钱物。
阳明过化固良俗
明正德十一年(1516)九月,王阳明(1472-1529)由南京鸿胪寺卿升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汀、漳等处,并于正德十二年(1517)正月十六日抵达赣州开府上任,正式巡抚包括漳州在内的“八府一州”(江西的赣州、南安两府,广东的韶州、潮州、南雄、惠州四府,福建的汀州、漳州两府及湖广的郴州)。明正德十六年(1521)六月十六日升任南京兵部尚书,是月二十日离赣,结束了他巡抚漳州四年多的任期。
王阳明受命巡抚南赣汀漳期间,曾于正德十二年(1517)一月底至四月初,大约2个月时间,亲率2000精兵入闽平漳寇,打响他建立功业的第一仗——漳南战役,攻破了盘踞在漳州南部闽粤交界山区数十年之久的40多座山寨,肃清了以福建詹师富、广东温火烧为首的山民暴乱,并上疏奏请设置平和县,取得了主政南赣汀漳的第一场胜利。因此,平和县成为王阳明立功的第一站;也可以说,在当时的巡抚的“八府一州”中,漳州府是王阳明立功的第一站。
“漳南战役”一仗,对于王阳明来说,在军事上,检验了其军事理论在实战中的运用效果,进一步完善选练民兵机制,调整指挥系统,特别是“行十家牌法”“挑选民兵”“预整操练”等措施成为其立功的不二法宝;在政治上,推进巡抚制度的改革,申明赏罚制度,让朝廷改命提督,授予兵权,给予令旗令牌,使得便宜行事;在社会管理上,析里置县立治,巩固地方政权,强化基层治理,尝试探索了一条“添设县治控制贼巢,建立学校移风易俗”的长治久安之策;在理学发展上,开始体悟了“破心中贼难”之所在,兴倡礼义之习,做足“正人心”功夫,萌发“致良知”的学说,逐步完成了心学体系的最终建构。也可以说,“漳南战役”让王阳明在建立功业上有了更多的理论自信、军事自信、指挥自信,成为其从“五溺”走向“真三不朽”的一个重要转折点。而对于漳州来说,因为有了王阳明的两度上疏奏请朝廷,析划里图,添设新县——平和县,才让一个“远离县治,政教不及,民众罔知法度”的盗贼强梁之区,变成“百年之盗可散,数邑之民可安”礼义冠裳之地。同时通过实施建学校、易风俗、强教化等安民政策,告谕百姓要勤农业、守门户,爱身命、保室家,孝父母、养子孙,收到“盗将不解自散,行且化为善良”的“散盗安民”功效。也可以说,王阳明通过“漳南战役”,让中国版图有了平和县,开创了平和县、乃至漳州市一个的全新时代。endprint
在这里,大家的心里不免会产生这样的疑问:王阳明对平和县确有靖寇建置之功,也有教化易俗之绩,但对整个漳州地区来说,未必有多大的影响?甚至有的学者认为,王阳明虽有提兵至漳州境内平息民乱并倡建平和县,但其思想、学术影响几乎难觅踪影。但以笔者之见,王阳明在巡抚漳州的四年多期间,对漳州地区社会秩序的重构和完善具有定鼎之力和奠基之功,特别是对漳州的社学教育影响深远。
首先是王阳明对稳定漳州的社会秩序有定鼎之力。王阳明巡抚期间的所有施政决策、问政理念、治理方法覆盖当时的漳南道(下辖漳州、汀州两府)全境,并在漳州府留下深深的阳明问政风格,影响着漳州的长久发展。这点从王阳明于明正德十三年(1518)六月二十八日的《批漳南道给由呈》(《王阳明全集》卷三十·续编五)中可以得到很好的印证。王阳明在该批示中,指出漳南道的佥事胡琏“才器充达,执履坚方,始因军机重务,以致考满过期,今盗贼既靖,合准给由。”也就是说,当时领辖漳州、汀州两府的漳南道主要官员的任期履历、政绩考核是否合格称职,须由王阳明核准。同时责令胡琏述职考核完毕后,应“作急回任,勿为桑梓之迟,有孤闾阎之望。”从中我们也对王阳明严格管理道、府、县各级官员的举措窥见一斑半点。如果王阳明没有熟悉洞察漳州府各级官员的履职情况,是不可能作出如此的评议和要求的。在现存的《王阳明全集》中,收录了王阳明巡抚南赣汀漳期间的各类奏疏、公移147篇,其中专门针对漳南道、漳州府的就有15篇之多,可见王阳明对重构稳定当时的漳州社会秩序的用心和重视。
其次是王阳明对完善漳州的社会治理有奠基之功。王阳明在巡抚期间,全面推行“十家牌法”,严格管理人口居住、流动的机制,斩断了民众与盗贼之间的联系渠道,以群防群治的办法靖寇平乱。王阳明深刻意识到南赣汀漳等处山民暴乱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良好的德性熏染民众,“民俗之善恶,岂不由于积习使然哉”,仅凭武力征剿的一役之功,是无法平息山民暴乱的劣根,也是不可能从根本上建构良好的社会秩序的。于是对包括漳州府在内 “八府一州” 的管辖范围内大力推行《南贛乡约》理政新措,将“亲民”“知行合一”“致良知”等思想贯穿其中。建乡政立乡约,规范乡村管理,规范乡民道德,维系秩序,化民成俗。同时发布《告谕》,结合族规家训的日常行为约束,正人心彰善纠过,救时俗重序靖乱,兴“社学”,颁行社学教条,建立书院,教化民众,改变民众的习性,由“盗薮”之处转变为“文物衣冠”之邦。这些理政举措同样惠及漳州,尤其是《南赣乡约》的乡村治理的实践与思想至今依然影响着漳州的社会治理思维。可以说,王阳明对明代中后期漳州的繁荣发展奠定了良好基础,而这一点恰恰是目前被学界所忽略的。
王阳明在平漳寇、征赣贼期间,不断分析产生贼乱的深层次原因,提出“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认为闽粤赣湘边界山区民众之所以“乱乱相承”,一个重要原因是社学乡馆没有发挥教化易俗的作用,未能引导社会形成良好风尚风俗。为此,王阳明在征剿“山贼”战斗正酣之际,就下发《兴举社学牌》《颁行颁行社学教条》等告示,要求各道、府、县官员必须着重培养学生的道德品行,要选择“学术明正,行止端方”的“教读”(教师),并要“量行支给薪米,以资勤苦;优其礼待,以示崇劝”,给予应有的待遇。同时要求家长要“隆师重教,教训子弟”,共同完成教育好“童生”(学生)的责任,务求达到“人知礼让,户习《诗》《书》,丕变偷薄之风,以成淳厚之俗”的境界。在王阳明兴“社学”重“教读”的影响下,明代时期的漳州文化又一次空前发展,出现了“俗多读书,男子生六岁以上则亲师。虽细民,读书与士大夫齿”的良好风尚。特别是王阳明奏请设置的平和县,形成了“读书无论贫富,岁首延师受业,虽乡村数家聚处,亦各有师”(康熙己亥《平和县志》卷之十·风土志)的崇尚儒业景象,成为“弦诵文物,著于郡治”“人为诗书,家成邹鲁”之地(黄道周的《王文成公祠碑记》)。更值得一提的是,到了明崇祯年间,阳明后学施邦曜知漳期间,每每读满怀以“饥以当食,渴以当饮”的心态精读隆庆谢氏刻本《王文成公全书》,并加以评点、批注,并将《王文成公全书》进行分门别类,条分缕析,评释丹铅,累累贯珠,按理学、文章、经济三帙归类整理,数易其稿,汇编成《阳明先生集要》,共三编十五卷,授梓于平和知县王立准督刻,于明崇祯七年(1634)秋肇工开刻,明崇祯八年(1635)夏末竣工,学界称其为崇祯施氏刻本。
其实单凭朱熹的《四书集注》和王阳明的《阳明先生集要》这两部传世巨著刊刻于漳州,就足于让漳州无愧于“国家历史文化名城”这一称号,再也无需更多的赘言印证。正如阳明后学兴化府推官曹惟才在明崇祯七年(1634)为施邦曜的《阳明先生集要》所作的序文中所啧啧赞叹的:“此清漳一块土何幸,宋有紫阳,而明又有(阳明)先生也。则从此之聿新,不独漳之山水灵也,凡诵紫阳而仰先生者,皆良知灵也。”漳州有幸得紫阳、阳明两位儒圣过化,也先后创造了漳州宋代的文化大发展、明代的文化大繁荣两个鼎盛时期,使得漳州不再是“朴陋初辟”的东南边鄙,而是“文物如邹鲁,斯言信不虚”的南国胜境。这是漳州历史文化的厚积过程,也是漳州民众百姓的耕耘结果。
今天,站在历史的新起点上,我们不但要懂得“地位清高,日月每从肩上过;门庭开豁,江山常在掌中看”,更应自觉时时处处“致其良知而言之,致其真知而行之”,让二圣过化之地再续儒脉,永载文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