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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向影谁去

2017-11-09语笑嫣然

哲思2.0 2017年9期
关键词:天青夏侯徐国

◎语笑嫣然

只向影谁去

◎语笑嫣然

我是为了救夏侯而走入无相山的。夏侯,永夜城的城主,我的主人。而我是一头有着三千年修为的雪豹,我叫阿只。

你曾问过我,阿只,为什么取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我说,这是我懂事的那天给自己取的,大概就是形单影只吧。你清浅一笑:“也可以是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吧?总觉得这句诗文里是有期待的,千山之后,我向的是谁呢?”

我进入无相山的第六天,救了一条赤练蛇。第七天,赤练蛇趁我卸下防备,灌了我一碗迷魂汤,当我苏醒时,我身体里的某一处变轻了——我丢失了我的雪豹胆。我的腹部还残留着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呼呼灌着冷风。第八天,我遇到了一头企图将我生吞的黑熊,你救了我,在我最惊恐无助时。

世人皆知,雪豹纵然不比蛟龙力能拔山,也不如麒麟怒可焚海,但若论胆量,他们是无物可及的。而那超越众生的胆量,便源于他们身体里的那颗内脏。然而,我却成了无胆的雪豹。我突然变得怕黑、怕冷,怕杀戮、怕血腥。

你救了我之后,抱着我踩叶穿林,我无意间摸到了你的头发。你说你是树灵,久居山野,装容随意,也习惯了不束发,浓密的头发便如一道瀑布垂在身后。我想起了我的娘亲,她和你一样,有着浓密柔顺的头发,她在世时,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为她梳头了。

我看了你一眼,你也看了我一眼。云过山间,风流眼底,我们都落在对方的瞳仁里。梅如雪乱,雪如天净。那一冬,我最庆幸的事就是遇见你。

我没有找到那条赤练蛇,胆也丢了,我想,我是再也找不回来了。世人常说,吞食雪豹胆能令自己更胆大无畏,成就原本不能成就之事,因为无畏者往往无敌。所以,千百年来,觊觎雪豹者数不胜数。我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这命定的一劫,但还能挽救我令我不至于粉身碎骨的,就是你。

我躲在你的庭院里,每天都会给你梳头,那种流水般穿过指间的温柔会令我迷茫的心渐渐变得清明,也会一点点抚平我的恐惧。

有一次,我故意捉弄你,梳着梳着,便用手指蘸了胭脂,在你脸上抹。看着滑稽的你,我捧腹大笑。我一笑,你便紧紧盯着我,莫名令我脸红。

是年,乾坤大陆四国分裂,八城混战,正是动荡时节。城主夏侯是被敌人暗算,困在无相山的。起初我并不知道他被困在哪里,但我娘亲效忠夏侯,我便也效忠夏侯,不管他在什么悬崖绝壁火海刀山里,我都得奋不顾身去救他。后来,还是你帮我找到了他被囚禁的那座六佛塔。

我们去了六佛塔,你陪着我过了九重九难,杀了无数妖怪,终于到了塔顶,找到了金笼之中受困的夏侯。然而,当我们带着夏侯再回到塔底,想要出塔时,墨色的塔门却已经合上了。塔门没有锁,一推便开。但是,塔门上多了8个浮凸的大字。我们一眼望去,心中俱是一沉,异口同声念出:开塔门者,必遭天谴。

天谴对雪豹族是无效的,因为雪豹的胆量之强大,不仅超越众生,甚至可以超越天地,天谴也奈何不了它们。只不过,雪豹能对抗天谴的前提是那颗鲜活的血胆依旧在它们体内,而我已是无胆的雪豹。

你、我,还有夏侯都愣在了门前。良久,我用理智强压住心中的恐惧,轻声对夏侯道:“城主,我来吧。”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在等我这句话。肩负一城兴衰、万民安危的夏侯是不会承担天谴的,开门的只能是我。你却死死地拽住了我的手。

我们的僵持到后来变成了拳脚的纠缠,有那么一瞬间,你扣着我的肩膀,我反手推开你,掌风和玄光都在那狭窄的塔室里飞舞。突然,你撞到了夏侯,夏侯的身体往前一扑,正扑向塔门,我想拉住他,你却拉住了我。塔门被夏侯撞开了,开塔门者,必遭天谴,夏侯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我随夏侯离开了无相山,没有理会你的歉意和挽留。后来的我每日每夜都会想起你,想起我是怎样遇见你,怎样捉弄你,怎样爱上你。也想起,我们诀别时漫天的飞雪和你的一声长叹。“阿只,我只是担心,以后没人给我梳头了。”

是的,没有了。天青鹤,沧海桑田,千帆过尽,再不是你,再不会是你。

我的主人夏侯是在撞开塔门的一刹那便有了这样的念头的:他要得到一颗雪豹胆,以此来逃过天谴。但若是明抢,得罪三界最凶猛无畏的雪豹族群,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所以,夏侯只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日,他在书房里正襟危坐,我应召而去,进门便看到他身侧站了一个白袍青须的老者。夏侯说,他是永夜城道法最高的隐士。夏侯还说,他对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他想要我的一只右手。

我的右手被砍下的一刻,血涂红了地面。老者说,这样他就可以施法追踪从我身体里分裂出去的任何一个部分了,比如,我的雪豹胆。老者含笑乘风而去,我面无表情地走回房间,坐在黑夜里,一坐便是彻夜。

数日之后,当城主府的晚妆花在黄昏里开出第一朵时,我站在花前,忽然听到有人叫我。“阿只!”这声音如此熟悉,我愣住了,一双结实的臂膀已经由后而前将我紧紧环了起来。你的下巴抵在我瘦削的肩膀上:“你还活着!活着就好!”

你从锦盒里拿出了我那只断手。你是因为这只断手而放弃抵抗,主动随老者到永夜城来的。我大惑不解:“他们是去找赤练蛇和雪豹胆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将我额前的乱发理了理:“阿只,对不起,有件事我瞒了你。那条赤练蛇是我的仆人,她抢走你的雪豹胆也是为了我。我不是树灵,我和你一样,是一只丢了胆的雪豹。我一直希望能恢复昔日的勇猛魄力,但没想到,赤练蛇找到的目标是你。”

所以,一直以来我的雪豹胆都在你的身体里,所以老者找到的是你。你原想杀光所有围捕你的人,却看到了他们用来追踪你的那只手。老者告诉你,手的主人此刻正备受煎熬,你便卸甲投降地来了。

你心疼又委屈:“阿只,我应该早点来!可是,我怕见到你责怪我的眼神,怕你赶我走,怕你说这辈子都不想见我。”你越说越急:“但我若知道是这样,我拼死也要来啊!”我强压着心中万端的复杂,只是微微蹙起眉头,凝神看着你:“可你来做什么呢?”

此刻的夏侯城主就站在墙外那条爬山廊的顶端,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们。莫说是这区区的一座花园,就算是整个永夜城,他都能尽收眼底。你来做什么呢?带我走吗?还是要故意大声地说给夏侯听:“阿只,只要夏侯答应不为难你我,我便把他要的东西给他;他若是不答应,我就凭着这颗雪豹胆毁了他的永夜城!”

夏侯的声音从爬山廊那边飘过来:“天青鹤,只要你乖乖交出雪豹胆,我便允准你带走阿只。”片刻的静默之后,我笑了:“除了追随城主,阿只什么人也不跟。”

尽管你失望的眼神已然将我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但我的态度很坚决,我不跟你走。因为就在你来的前一天,我无意间听到夏侯说要把我送给徐国国君。

从前的我是有着无畏之气、能过五关斩六将的雪豹,夏侯舍不得将我送人。现在,他舍得了,尤其是在永夜城面临强敌,急需向徐国借兵的时候。他是不可能任由我跟你走的,我了解他。

我想,这一刻的永夜城必然已经是一座为你而设的牢笼,你能敌得过白袍老者带去的数百精兵,可你还能敌得过这城里城外无数的陷阱机关和穿心利箭吗?

我便只是走到你面前,仰着头,轻蔑地看着你。“我就问你一句,假如不是白袍老者找到你,你会不会主动向我交代一切?会不会在看见我以身犯险时也依然死守着你的秘密?”其实,答案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后来,你留下了雪豹胆,安然离开了永夜城。临别之前,你问我,阿只,还能再为我梳一次头吗?我便用那只并不灵活的左手拿起了梳子,我从黄昏梳到夜深,梳到有了倦意,不知自己是几时睡着的。醒来时,已经看不见你了。

几个月后,我去了徐国。几十年后,徐国的国君驾崩,我便又回到了永夜城。这时的永夜城主已经不是夏侯了,那个因为吞食了雪豹胆而避开天谴的夏侯,却没能避开乱臣贼子的穿心一剑。再后来,我回到了无相山,可我没有找到你,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那庭院里的遍地花树早已经枯了。

可是,天青鹤,你知道吗,那一冬,我最庆幸的是遇见你,最伤心的也是遇见你,而我最无悔的,还是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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