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
2017-11-08张桑霓
作者简介:张桑霓,女,汉族,河北省石家庄市人,石家庄市第二十四中学高三学生。
从小喜欢诗词的林一不爱说话,在高三却爱上了写作。从刚开始由灵感迸发出的几句话,到后来的整段整篇甚至小说。他觉得自己在文字的世界里是那么的自由、那么的幸福。写作带给他的满足感远远超过了他那个年龄本应感兴趣的事情。
那个年纪的壮志凌云也是有的。
“爸、妈,我要当作家!”
一天晚上,一家人围着残破不堪的圆桌吃饭时,林一握紧拳、抬起头,对着埋头吃饭的父母说。
“混蛋!你这个不务正业的败家子!当他娘的什么屁作家!暴躁的父亲把盛满滚烫米汤的饭碗摔在林一的脚下,浸湿了他唯一的一双白球鞋。
九岁的妹妹被父亲突如其来的发怒吓得大哭起来,硕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滴在了碗里;懦弱的母亲一边收拾破碎的饭碗和洒落在地上的饭粒,一边轻声地劝说父亲。母亲的声音太小了,可能担心一不小心再次激怒了父亲,以至于她的劝说声很快被妹妹的号啕声淹没了……
这是第几次为自己的理想争吵,林一已经记不清了。
林一生在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里。父母文化不高,都是化肥厂的普通工人;两个人每月的工资加起来除去日常的柴米油盐和他兄妹俩的学费后所剩无几,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林一父亲和中国大多数父母一样,希望孩子能成龙成凤,上个好大学,毕业后考个公务员,混个一官半职,能封妻荫子……,他父亲每每说起这些时,总是很难得地露出发黄的大板牙,冲着前方神秘地嘿嘿几声,仿佛是看到了林一光宗耀祖的风光场面。
但是,这些都不是林一想要的。那天晚上父亲大闹之后,他就暗暗地做了一个决定:今后,我要以写作为生。他知道在前面有阻碍这一理想的熊熊烈火,可是,他已无暇顾及,他情愿做一只扑火的飞蛾,即便是最后也化作一团火焰。
为了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林一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写作之中,尽管不断地往各个杂志、期刊投稿,可是都石沉大海。
一模成绩除了语文外,其它科目分数一落千丈,老师们轮番对他做思想工作。母亲每次看见他,都说一番大道理,企图把他拉回“正道”;而父亲对他越发的冷漠,他似乎成了父亲不共戴天的仇敌。因为他将父亲的“光宗耀祖”的梦想毫不留情给摧毁了。
母亲哀怨忧伤的眼神灼得他心痛,父亲的冷漠让他窒息。对于高考,他在自己的心里已经平静地与之道别。“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他已策马走在自己的路上,尽管形单影只,他愿意做一个天涯孤旅之人。他之所以还留在学校,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目前最好的写作环境也只能是这里了。同时,他渴望自己的某一篇投稿会被录用,他希望以此作为对自己放弃高考的一种补偿。
高考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林一的投稿好像泥牛入海,没有丝毫的回音。他盼望着好消息的降临,如同十月怀胎的母亲盼望着自己的孩子呱呱落地……。
在高考前的一周,天空下着小雨。突然,传达室的大爷喊林一去接电话,有种预感顿时袭上他的心头,他一路狂奔到传达室,裤腿被溅起的浑浊雨水弄湿了,他竟全然不知。
“喂……”
他气喘吁吁地拿起传达室桌子上的电话,仿佛拿起的是幸运草,如果稍晚一点就会消失一样。
“您好,是林一吗?我是希望杂志社的编辑,您向我们杂志社投寄的小说《彷徨》,经过我们审核决定录用了”。
电话那端一个甜美的中年女性的声音传过来,对于林一来说,这就是天堂传来的福音。《希望月刊》是全国知名的杂志,他的短篇小说即将在这本杂志上发表。
“请您再确认一下您的地址,我们会给您寄样刊和稿费……”。他有些眩晕,以至于电话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
“谢谢,谢谢……”林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机械、兴奋地重复着这句话。电话这端是现实,电话那端是梦想,现在梦想终于照進了现实,他又觉得那么的不真实。
放下电话,林一不知道怎么从传达室走到操场的,也许,他只是想独自享受这幸福的时刻。雨有些大了,被雨水淋湿过的空气,散发着青青草香,霎那间,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吃晚饭时,林一把这个消息说了出来。当听到有稿费时,他看到母亲的目光变得活泼起来。
“他爸,儿子发表文章挣稿费了!”母亲小心翼翼地对仍然埋头吃饭的父亲说。他父亲仍然埋头吃饭,没有一点反应。
“哥哥成了作家啦,哥哥挣稿费啦……”
妹妹把饭碗推到了一边,欢呼雀跃起来。
“喊什么喊?有什么可高兴的?吃饭!”
父亲突然抬起头怒吼道。
乖巧的妹妹尴尬地安静下来。母亲则在一旁赶紧示意妹妹快点吃饭。伴随着一声不屑的冷笑声,父亲摔门而去。
“孩子,马上就要高考了,再努努力吧!”
母亲近乎哀求的语气和目光又一次灼痛了他的心……
高考如期而至。林一名落孙山,这是意料之中的结局。他反而觉得如释重负。今后,他可以做一个“专职作家”了。他的小说题材从校园文学到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很受青少年读者的喜爱。渐渐地,他在文学界已小有名气,并得到一些大家的认可和赏识。他得到的稿酬也日益丰厚,几年写下来,也积攒了一些收入。他在市区买了两套房子,一套给父母住,让他们安度晚年;一套自己住,能有个安静写作的处所。
亲戚朋友都羡慕林一的父母养了个好儿子。这让他父亲又找到了当年的感觉,觉得自己能倚仗儿子在人前显贵了。父亲和林一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稿子完成得怎么样了?”
妻子云的声音打断了林一的思路。
妻子云曾是他的一个读者。在他眼里,云是那么美。他觉得云是真心爱他的。尽管他们的结合不被亲戚朋友看好。
林一和云结婚之前,他的一个亲戚曾提醒他:云是一个爱财势利之人。林一觉得这个亲戚太俗了。
交往时间不长,林一便和云结婚了。婚后,云掌握家里的“财政大权”。林一也乐得省心,正好安心写作。
“嗯,我在写。”林一抬头看了一眼云,便又俯下身去。
“你速度快一些。喝点东西,刺激一下大脑。”
云把一杯浓咖啡放在他的桌子上。
“你的另一篇稿子还没有着手吧,要快啊,下周要交稿呢。我还等着这本书的稿费换辆新车呢。”
林一抬起头,通过咖啡的氤氲看到妻子似乎有些幻化的脸。
“哦,对了。”云走到书房门口时又转过身。
“你妈刚才来电话,让晚上去他们那儿吃饭。我推掉了。这么多稿子哪有时间吃饭。再说了,我不想总被你妈催着生孩子。”
结婚三年了,云一直不愿意要孩子。她说,生完孩子会让她的身材变形,会老得快……但是,云催促林一写稿子是一个接着一个,林一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能满足云的欲望了。
最近一年,林一虽然不停地写,但心却越来越空,时光让他早已褪去了以往的朝气,写作的灵感和兴趣似乎已经枯竭。为了迎合读者,更是为了稿酬,林一现在的创作已有了自己固有的套路和技巧。他的作品就好像工厂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产品一样,没有灵魂,这是什么作品?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台机器,写作品只是为了出版挣稿酬,来支撑父母体面风光地在人前活着,来满足妻子难填的欲壑。
他终于完成了那篇云用来换新车的稿子,创建了一个新的文档,他脑子一片空白,再也写不出一个字。他以为自己太累了,但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脑子里依然是空空如也。
林一再也写不出一个字了。他没敢告诉任何人,他故作镇定,其实他害怕极了。他一遍一遍回忆着过去的纯真岁月。走到现在这步田地,这不是他想要的。自己曾经执著的梦想呢?
云很快知道了林一不能再创作的事实,亲戚当初对林一的告诫应验了:云向法院起诉离婚,财产被她拿走了一半。
“我当时怎么说的,当作家?能靠谱吗?”
父亲冲着母亲絮絮叨叨地发着牢骚。
云的薄情和父母的冷漠几乎让林一崩溃。逃离是一种本能,他去了另外一座城市。
除了写作,林一别无所长。在一个建筑工地,他和工头好说歹说,工头总算同意他在工地拉沙土。每天有50元的收入,他很满意。
晚上,林一和工友们一起在工地帐篷里睡觉,天南海北的工友操着不同的方言,讲各地的风土人情。在漫漫长夜里,年长的工友讲在家守望的妻子,讲儿女的学习成绩,讲年迈多病的父母,讲地里的收成;年少的工友讲老家的对象,讲新盖的三间大瓦房,讲入冬后自己的婚禮……
林一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写的那些作品是如此浅薄,如此的脱离生活,甚至有些可笑。他想拿起笔,记录下这平凡生活中的感动和真情。
妹妹终于在工地上找到了林一,看到哥哥虽然皮肤被晒得黝黑,但是脸上却有了久违的笑容。在简陋的帐篷里,她一眼就看到桌子上面的笔记本,她随意翻看了两页,立刻被里面的文字吸引了。
“哥,写得太好了!这是你的新稿子吗?”“妹妹惊喜地问。
“哪还有什么新稿子,不过打发时间而已。”林一平静地回答。
“你喜欢就送你了。”妹妹如获至宝。在她的心中,一直相信哥哥一定不会放弃写作。
半年以后,在《工人日报》上连载了一篇报告文学《打工日记》,这部文学作品真实地反映了一群建筑工人的平凡人生,质朴的文字和真挚的情感,深深地打动了所有人。